縣城那片窩棚區,可是聚集了許多流民和災民,顧湘聽聞李子俊竟然去了那地方居住,實在有些意外。

他怎麽說也是個讀書人,如今這時節,識字的到哪都吃香,而且以前李子俊在村中吹噓,總說他在私塾有多得先生和同窗看重,若真如此,他在縣城臨時尋個正經地處落腳應是不難。

李子俊此時也是萬分懊惱,可他現在是真沒法子了。

一開始,他雖說被顧湘擠兌了幾句,卻隻是小範圍內名聲不好,主要是在村中不被人待見,隻要臉皮夠厚,對他影響還不太大,但那日王知縣和周縣尉到來,他上趕著去露了一回臉,還讓村裏的大戶劉家正好撞見。

當時顧湘對李子俊的態度,人人都看得出,劉傳富那麽精明的人,自也知道。

再加上後頭劉媒婆推波助瀾,誇顧湘時,時常順帶著把李子俊拉出來現現眼,他的名聲是真真正正地臭了大街。

李子俊很明白,如果繼續待在村裏,鄰裏見到他就要想起這些事,他便會永遠被綁上恥辱柱,一定會影響他的將來,思來想去,他痛下決心,當斷則斷地要搬到縣城裏去住,遠離這些是非。

壽靈縣是偏遠小縣城,房租不貴,且縣裏尤其優待讀書人,那些官府備下的廉租房,讀書人想申請的話,通常很容易就能申請得到。

李子俊前幾年在縣城讀了好幾年書,自然知道這些潛在規則,他打算好了準備同母親租一間廉租房過度一下。

還可以與同窗借一點銀錢安家,他不覺得這是件難事。

他有個同窗,叫郭林的,是河沿村人,前年父親病逝了,隻剩下一腿腳不方便的老母親,他實在沒法子把他娘一人丟在村裏自己出來讀書,差一點便要離開私塾回家去,正是先生和幾位同窗借了些銀錢給他,還幫他把母親接來縣裏,暫安置到廉租房。

先生還給他介紹了不少抄書的活計,去年郭林便順順當當地考上了秀才,還娶了金先生的女兒為妻。

金家小娘子溫柔賢惠,做得一手好繡活,既能賺錢也能照顧婆母,如今這小子隻用在家裏踏踏實實地讀書,什麽都不用操心,日子可是相當和美。

李子俊羨慕的不行,思前想後,覺得郭林為人其實不大機敏,他都能把日子過起來,自己怎麽就不成?

王氏也十分信任兒子,雖說離開住了幾十年的家,心中惶恐,嘴上卻是一路上罵罵咧咧,發誓要過得特別好,讓那些蠢物們都看看,他們到底損失了什麽。

他兒子聰慧,早年她找算命先生算過,兒子肯定能中舉,村裏這些年就沒出過幾個秀才,更不要說舉人,將來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母子兩個躊躇滿誌,但到了縣城才發現,李子俊的設想是一步都實現不了。

廉租房月租便宜,隻要二十文便可租個正正經經的小院,可等著租的人前頭還有十幾號,李子俊年紀輕輕,王氏年歲也不大,根本不夠資格。

至於他想借錢,那更不現實。

李子俊在村子裏表現得才高八鬥,十分有天分,其實在私塾裏他就是不上不下的普通學子,又是從去年就再沒去過私塾,如今冒然找同窗借錢,誰會借給他?

而且就他此時在村裏的名聲,縱然隔著距離,可多少有點風傳到私塾裏去,讀書人最重風骨名聲,誰肯同他這樣的人打交道?

在縣裏沒待幾日,李子俊是四處碰壁,從家裏帶出來的那點盤纏都花得幹幹淨淨,他愁得都想賣掉村裏的房子。

可自他爹死後,他那房子就再沒修過,刮風透風,下雨漏雨,那點破爛村裏人沒人舍得花冤枉錢買,外頭的人更不會跑到偏遠山村買幾間破舊屋子,想賣也是賣不出去。

沒辦法,娘倆愣是混得和災民,流民一樣,隻能跑去窩棚區落腳。

也幸虧他們娘倆熬得麵容憔悴,失魂落魄,身上也沒值錢的物件,完全沒有被搶的價值。

幾個貨郎去窩棚區賣糙米時見到過李子俊,他是蓬頭垢麵,十分狼狽,顧湘聽過這些八卦,稍稍品味了一下,她要承認,她有點暗爽,有點痛快。

這日忽然又落了場雨,第二日晴了天,地上卻已是染了秋霜。

院子裏一顆老梨樹,今年莫名掛了果,顧湘偶然一抬頭,見到幾隻熟透了的,便支使五郎拿竹竿打下來,細細洗過,又從箱子裏翻出一罐蜂蜜,避著人篩選了幾塊冰糖,再配上幾樣藥材,熬了一小鍋梨膏收入瓷罐。

顧湘嗅了下,至少味道極好。

她新買了延壽湯……藥酒的配方,感覺腦子裏被灌了一堆東西,但要說立時上手,她是真沒信心能不浪費藥材,少浪費點都難。

此時忽見梨樹掛滿了果,便突發奇想,或許先從最簡單的食療方子開始,小試身手,找找信心?

……

日正當中,風順著河水吹過,到是少了幾分粘稠,卻多了幾分粗糲。

顧老實擱下竹筐,接過閨女遞來的一碗溫熱的梨膏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頓覺喉嚨一清,額頭見汗,心火卻是瞬息消散。

河堤上一幹力工們大半日地辛苦勞作,到了中午個個口幹舌燥,隻聽這動靜,聞著這股子味,就口舌生津,從心裏犯起一絲‘饞’意。

顧湘都不必吆喝,河道上那些失去她的小食攤好些時日的力工們,就自動自發地拿了自家的碗過來排隊。

一碗要三文錢也沒多少人打退堂鼓。

顧家一家子老少到是有點舍不得喝了。

梨膏水的滋味實在好,一湊近,一股香甜氣直入肺腑,不必喝便覺得渾身舒泰,程浩捏了捏幹癟的錢袋,咬咬牙買了一碗,裝到竹筒裏就匆匆回家。

他家裏小兒病著,每日都是一下工便趕回去照應。

小兒子自入夏以來就日日咳嗽,大夫看過說是風寒,程浩的家底都要掏出來給孩子看病。

可都好幾個月過去,小兒子的病仍舊不見好,這陣子連飯都不愛吃,眼看消瘦了許多,當爹娘的簡直要心疼死。

今天這梨水他嚐著極好,也不知兒子願不願意喝。

走到家門口,他就聽見小兒子劇烈的咳聲,還有女兒小桃子的啜泣聲,程浩嚇了一跳,忙推門而入,小兒子靠坐在床頭,眉頭緊蹙咳得臉頰發紅,女兒小桃子嚇得手足無措,他安撫地看了女兒一眼,便熟練地給兒子拍了拍後背。

好半晌,咳聲才停下,程浩麵上故意露出些笑容:“苗苗,阿爹給你帶了糖水來,快嚐嚐看。”

小苗苗不想喝,他現在一吃東西肚肚就難受,但這是阿爹的心意,他還是乖乖地露出個軟軟的笑容,就著阿爹的手小心地喝了一口,一口梨膏水入肚,小苗苗登時感覺一直堵在嗓子眼的什麽東西瞬間沒了。

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