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的聲音輕飄飄的,笑意很濃。
周圍食客們都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我還是更信公平交易。”
大盜並不理會周圍的聲響,隻扶著瑩瑩的肩膀幽幽道,“哎,林楓這張牌如今是不能用了。”
略微沉吟,又道,“好在我還有一張牌。顧小娘子既盯上了範家,盯上了薛山,想必已知範家之事,我手裏拿著你想要的東西,可以雙手奉上,隻要我朋友平安無事,不知小娘子答應否?”
“沒問題,反正我本來也是要答應的。”
顧湘聳聳肩,“我和這位大俠不同,我是個生意人,向來和氣生財,可不想同你這位高手結仇。”
說著,她便走過對瑩瑩道:“這位小娘子,請過來讓小女為你診診脈?”
瑩瑩抬頭看了眼大盜。
大盜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了許多,安撫道:“瑩瑩別害怕,你會好起來,等……過陣子,我便挑一個良辰吉日,咱們二人拜堂成親。”
瑩瑩微微一笑,輕聲道:“寧大哥,你別擔心,我不怕的,我隻要活著,便嫁給寧大哥,我若是死了,能和寧大哥相識,相知,相戀,這輩子也便不枉此生……按趙郎君的說法,我是死是活,都是賺的。”
大盜沉默。
瑩瑩似乎也並不想再聽他說話,起身踉蹌了下,抬頭一笑,伸手握住顧湘的手,任憑顧湘把她牽到桌邊坐下。
顧湘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伸手就把葉神醫招呼過來。
葉神醫嘴上還沾著牛肉的油脂,這會兒自然不會推辭,便是他沒得顧湘的好處,治病救人之事,他一樣當仁不讓。
老人家兩步走過來,忙抬起手,搭在人家小娘子的手腕上,他坐下時,還有大半的心神仍在牛肉上麵,但一開始診脈,便全神貫注,即便是那一鍋噴香可口的牛肉也吸引不了他分毫。
葉神醫麵上始終掛著溫柔和煦的笑容。
他當大夫久了,無論病人的病情是輕是重,也無論這病人是什麽身份來曆,有什麽脾性,他為對方看病時,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
此時葉神醫也麵不改色,心中卻是一沉,診了半晌脈,輕輕一笑:“且等等。”
說著,葉神醫放開病人,轉身叫著顧湘走到旁邊去,低聲道:“顧小娘子,你這神醫的把戲怕是要被拆穿。”
他歎了口氣,“這病人怕是活不長了。”
葉神醫眉頭緊蹙,“哎,哪怕再早兩年求醫,我琢磨著,還是有法子救的,這孩子大概從小就沒吃過一頓飽飯,多年來饑一頓飽一頓的,生了病就硬熬,從來不治,一直熬到如今,再也熬不住了。”
“她這不能算是病,隻能說是命,把從娘胎裏帶來的底子都給耗了個幹淨,身體是千瘡百孔,而且自己已經沒力氣恢複。我這當大夫的,是有些修修補補的本事,可那也要看是修補什麽樣的身體,到了她這份上,我甚至不敢給她用藥,若想多活些日子,隻能用食補,還得是溫補的食物,偏這遠不夠。”
葉神醫最大的好處,便是真切地同情他的每一個病人。這也是他最大的壞處。
但凡有哪個病人他救不活,他就要記一輩子。
當年他學醫的時候,他師父就告訴過他,像他這樣怎麽熬,熱血也熬不冷,學不會麻木的大夫,恐怕有一日要下地獄。
但行醫這麽多年,葉神醫依然好好地走在行醫救人的路上,沒死沒瘋,可見他師父的話,也不大準確。
可每每遇到這等事,難受是真難受。
“不過……難道真是藥酒的緣故?這病人看脈象,最近胃部到生發出些許生機來,前些時候本就兩條腿都走上了黃泉路,隻這一點生機又把她往回拉了一把,可惜生機留不住,她依然要死的。”
葉神醫搖搖頭不再多想,隻長歎一聲:“本想拿我這身醫術來抵了飯錢,如今看來,隻好寫張欠條,先欠著。”
“葉神醫的醫術更值錢,我更想要醫術來抵。”
顧湘輕笑,坐回桌邊,衝坐在地上耍賴,愣是讓張捕快一行人拖不走的大盜道:“我沒你那麽小氣,現在就可以給這位小娘子施針解毒,等我施針完了,你再給我報酬也無妨。”
葉神醫:“……”
敢情剛才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話,都說給狗聽了?
大盜目光灼灼地看過來,神色凝重。
瑩瑩麵上卻並未流露出多少高興,卻是順從地跟著顧湘坐在一邊,顧湘親自去取來兩壇藥酒,一時卻並不給瑩瑩喝,隻寫了張藥單子,讓秋麗帶人先去藥房拿藥。
葉神醫很是好奇,忍不住湊過來看了一眼,一看便愣了愣,隨即就沉浸了進去。
秋麗都拿著藥單子走出去半晌,葉神醫才回過神,看著顧湘嘖嘖稱奇:“難道我看走了眼?”
難道眼前這位不是個小騙子,她真得懂醫術?可她那針法……唔。
至少這針法是真亂七八糟,不成體統。
葉神醫翻了個白眼,湊到顧湘耳邊壓低聲音:“你就是要裝模作樣,好歹也要似點模樣才好。”
“在京城那些貴公子們都好看個醫書,學點皮毛,自是不能給人治病,可多少都懂一點醫術。畢竟有個說法,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嘛,你若一點都不懂,根本忽悠不了人的。”
葉神醫頓了頓,目露讚歎,“不過我瞧著你懂藥理,若是正兒八經地學上幾年,不敢說做個賽華佗的名醫,但一定比這世上七成以上的糊塗大夫都要強。”
顧湘還未開口,旁邊正好聽見他說話的櫻桃就笑起來:“您也是血肉之軀,這麽明目張膽地勸我們家小娘子改行,就不怕出門讓人套麻袋,萬一再把你沉了河,豈不是給張捕快他們找麻煩?”
葉神醫嚇了一跳:“……也是。”
瞥一眼食客長隊,葉神醫趕緊把這念頭給忘掉。
此時秋麗已拿了藥材回來,這些藥材都是顧湘釀製藥酒時用到的,‘顧記’就有很多,還是炮製好的。
顧湘毫不猶豫,依次把藥材放到罐子裏研磨成粉,又衝上一杯酒,衝瑩瑩一笑,忽然伸手一掐她下巴,手如閃電,瞬間把酒和藥都灌了下去。
葉神醫臉色驟變,嚇得猛然起身:“這麽多生附子?你,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