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怒吼的人,應是也聽見顧湘的話,聲音低了些,卻是哼了幾聲,隻聞這聲響,就頗是憤憤不平。

隻這人似也有些顧忌,聲音到越發低了, 隻嘰嘰咕咕地不知說些什麽,到底沒敢高聲吵鬧。

顧湘隨著引路的兵丁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對方。

雖說院子裏三三兩兩地站了要有幾十號人,都是一樣穿著打扮,玄色衣衫,外罩青色的鬥篷,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說話的那人來。

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眼角處有個銅錢大小的傷疤, 咬著牙, 一臉凶狠相,卻是傻愣愣地瞪著顧湘,滿麵胡渣,一臉憔悴,看起來到不像要發怒,反而是在哭。

顧湘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人到似是嚇了一跳,默默向後退了兩步,嘴角蠕動了半晌:“看什麽……”

後半句卻是又被他吞了回去。

“顧廚別理他,這人最近腦子有點毛病。”

領路的兵丁笑了笑,“小人周小乙,一會兒在廚房,您有什麽想要的都可以跟小人說。但凡我朝有的食材,無論天上飛的,海裏遊的,山裏的跑的,隻要叫得上名字, 小的保證給您尋來。”

顧湘莞爾:“好,不過在這之前,你總要告訴我,我這菜是做給什麽人吃的,對方是哪裏人士,偏好什麽口味?有什麽別的要求。”

“我既是要拿豐厚的工錢,至少要讓我做的菜,對得起這筆工錢才是。”

周小乙麵上就漸漸露出些為難。

不遠處那漢子嗤笑了聲,還衝周小乙呲了呲牙,周小乙沒理會他,卻是歎了口氣:“也罷,這事的確也不好瞞著顧廚的。”

“我們一位前輩得了重病,請了禦醫和京裏的各位神醫都過來看過……上清觀的靈藥,還有小娘子‘顧記’出的那最好的蛇血酒,以及藥酒,都給我們這位前輩喝過也試過。”

顧湘:“……”

她眨了眨眼,雖說出了些冷汗,到也不至於真就嚇得當即閉上眼。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手頭那些酒的事,或許能瞞得住尋常人,怕是瞞不住無孔不入的皇城司密探的。

隻她一開始沒想那麽多,步子邁得太大,哪怕根本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酒水,在當下竟然珍貴到有些離譜。

待到她腦子開始轉動,酒已經給外人見過。

顧湘是遲鈍了些,可她腦子不笨,真正的笨蛋也考不上名牌大學,她上的大學,在國內不敢說數一數二,也是能排到前十名的好學校,一察覺到此事,顧湘當即就決定,大大方方地表現出一副不把這酒當回事的態度,便很好。

有時候越是藏著掖著,越是惹人多想。

這酒又不是當真能起死回生,能讓人長生不老,也不是絕無僅有。

上清觀不是就有?

上頭那些人,尤其是那位官家,既是明君,想也不至於為了區區酒水便把她如何。

當然,也不能隻賭皇帝的‘明’。

顧湘沒仔細思索,就順其自然地選了一條和‘上清觀’一樣的路。

穀曪

來了京城以後,顧湘聽到許多關於上清觀的消息,觀內的靈酒簡直和那種傳說中的天材地寶等同。

可誰也沒聽說過,人家上清觀因為這點靈酒就招來橫禍。

就是皇帝想要,也是正正經經地購買,而且還有份額限製,每年都不同。關於皇帝買酒的故事,人家上清觀都拿來四處宣揚,做宣傳用。

為何朝野上下不去覬覦人家的靈酒?還不是人家家大業大,勢力也大,門人弟子眾多,個個都是高手,又不涉足世俗凡塵的權勢,隻一門心思修道養生。

任何想覬覦人家寶貝的東西,都要考慮一下這筆買賣做得還是做不得!

釀造靈酒需要天材地寶,還需要各種條件,皇室就是拿到配方也不一定能找到能釀造的人。

如今又不是得不著,何必吃相那麽難看?萬一要是雞飛蛋打,豈不鬧了笑話?

顧湘自己自是不能同上清觀比,但她本也扯了張虎皮的,人人都知她是隱世宗門的弟子,別看表麵上隻是個農女,還是李家的外室女,身份並不高,可實際上誰也摸不清楚她的真正底細。

她隻要保證自己的底細讓人永遠都摸不清楚,朝廷對她做什麽之前,大體就要考慮考慮了。

這一考慮,通常就是什麽都不做。

諸般思緒閃過,顧湘一笑:“終歸還是威懾力不足。”

很明顯,京城這地處古怪得很,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智,都要深思熟慮,都能被她披上的那層虎皮震懾,這幾日她遇到的各類麻煩還不老少。

幸而她一點虧也沒吃,要是吃上幾次虧,讓人輕視,怕是找上門的便不隻是這等小麻煩了。

顧湘回過神,抬眸看周小乙。

周小乙靜了片刻,歎了口氣:“為了我們這前輩的病,大家各種法子都用過了,不是說完全沒用,‘顧記’的藥酒就挺好用的。隻是效用還是越來越弱,如今那些補藥,他連吃都吃不下,哪裏還能治得了病,救得了命,大夫們都說,大體就是到了壽數。”

“我這前輩自從得了病,大夫讓他忌口,好長時間沒正經吃過肉了,到了這份上,連大夫都說想吃點什麽便吃點什麽,想做點什麽,便做點什麽,自然也沒有忌口的必要。”

“我們琢磨著,好歹給他整幾頓肉食,適口的,讓他在去之前也能吃上肉,咱們這樣的人,臨死了竟吃不上一口飽飯,想想就不痛快。”

周小乙撓了撓頭,歎道,“可我們請了這麽多廚子過來,愣是沒有一個能讓我這位前輩滿意。”

顧湘揚眉:“哦?”

“嗬。”

顧湘還沒說話,院子裏一開始就氣不順的那個漢子,冷笑一聲,“是沒一個能讓楊哥滿意,還是不敢讓他滿意?”

周小乙蹙眉,那漢子麵色陰沉得很,“大夫說楊叔不能吃油膩的,你非要廚師給他做肉,萬一吃了這幫廚子做的東西,楊哥立時便有個好歹,誰來背負這責任?”

“咱們說不計較,那些廚子就樂意?”

這話一出,周小乙都閉了嘴。

顧湘莞爾:“還真是這麽個道理。”

那漢子聽她這般說,麵上反而越發不滿,低聲哼哼:“全是膿包軟蛋,有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