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正弘神色肅然,鄭重其事地又磕了個頭,沉聲道:“再拜一次,謝小娘子於萬千劫殺中救了我這老頭子,終歸讓我不曾走到萬劫不複的那一步去,若是再往前走那一步,恐要生生世世永墜地獄, 不得超生。”

滿座的客人都驚愣當場。

就連範家兩兄弟也是臉色赤紅,一時無語。

“這……”

範正雲喉嚨幹澀得厲害,“大哥,你在說什麽鬼話。”

他顯然想到了些東西,神色慘變,目光遊移不定。

範正義到是一臉懵懂。

範正弘搖了搖頭,艱難地從地上站起,轉頭看著三弟,目光到是帶著幾分寵愛:“老三,你沒什麽腦子,以後別老跟著你二哥混,好好成個親,趕緊生個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早該把日子過起來。”

說了幾句,也不等他弟弟回應,範正弘就走到顧湘身邊,恭恭敬敬地道:“小娘子,我範正弘今天把家裏的家業要理清楚,處置好,請您給我做個見證。”

韓氏嚇得臉都白了,眼看顧湘竟還真大大方方地走上前,登時疾言厲色:“環姐, 別胡鬧!”

“範公,今日是老夫人壽誕, 我們作為客人客客氣氣地來賀壽,我家環姐還是孩子, 怎麽會攙和你們範家的家務事!”

她也顧不得其實與顧湘並不熟稔,隻想著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顧湘卻是一笑道,伸手撥開韓氏的手裏,道了聲謝,又起身衝範正弘道:“我也有些事,想問個明白,有些話,想告訴範公知道,請。”

屏風這邊,範正弘動作不慢,聲音也高,前頭台上好些人都看得傻了眼。此時眾人才回過神。

那幾個剛才被請上前的老人都皺眉。

孫老怒道:“小範這孩子越發不像樣,在咱們麵前說話還吞吞吐吐的,都是多少年的交情,我們又不是那幫不懂規矩的小年輕,他有什麽事明說不好?非要作死!”

“現在可好,膝蓋都軟了。”

張老抓了把點心, 放在手裏也不吃, 遠遠看過去, 笑了笑:“我記得當年這小子背著老娘跪在咱們郡主眼前求救, 郡主救了他,還跟他說,以後他可跪天地,可跪父母,卻不要跪別人,範正弘說他要記一輩子不忘。”

一行人都閉上嘴,老神在在地看範正弘領著顧湘朝這邊走,越走越近。

幾位老人家一開始還是神色平靜,半晌卻猛地齊齊站起身,臉上都變了色。除了老張還穩穩當當地坐著,其他人的椅子倒了大半。

範正弘隻當沒看到,一直把顧湘領到台上,扶著她,請她坐在正中首座上去。

韓氏:“……”

她眼看顧湘坐得比範家老夫人,今天的老壽星還要高一點,心都給嚇得不會跳了。

偏那小妮子竟還坐得穩,臉色都不帶變一下。

在場的賓客鴉雀無聲。

穀鐺

孫老看著顧湘,嘴唇顫動了半晌,卻是默默坐了下去,滿臉迷惘。

範正弘就歎了聲,搶在他前麵道:“我這輩子活到今日,本來自認為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人,誰知道這十幾年,我竟活成了個笑話。”

“孫老,今天你們五位在,雖然馮老和周老不在京城,可當年就是郡主娘娘子在時,我們幾個在一起,也能決定郡主娘娘身邊大部分事宜了,這話可有錯?”

孫老愣了愣,雙目渾濁,眼神都不知該安放在何處,麵上神色變幻,半晌才哼了聲:“……還說這些作甚。”

範正弘輕聲道:“到今天為止,我替咱們郡主管著這一攤子家底,管了二十五年,昔年娘娘在世,我這日子過得有奔頭,管這些事,也管得妥帖,可娘娘不在了,這家業卻讓我弄得亂七八糟。”

“哎,最近我才想明白,人就得服老,不行了,就是不行了。”

範正弘指了指堆疊成山的賬本,“這些年,範家的家業都在這兒,還請孫老你們過目。”

“我是郡主娘娘的管家,郡主娘娘仁厚,每年給的年俸都高,又扶持我買宅子買鋪子買地,這些年我自己也攢下不少老底,這一部分,除了分給我娘,我妻,我兒,還有我這兩個弟兄的,剩下的便如我所說,都撲賣了捐給西北,捐給朝廷。”

“嘖,果然是噱頭,我就說天底下沒那麽蠢的人。”

好些食客麵露失望,也有人嗤笑出聲。

客人們來時,隻當範家所有家業都要撲賣,人人盯著這塊大肥肉,沒成想範正弘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隻撲賣點邊邊角角。

範家兄弟兩個,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不過範正雲竟沒吭聲。

範正弘順著弟弟不由自主瞥過去的眼神一看,心下了然,長歎一聲:“老二,原來你也是啊!”

他搖了搖頭:“也罷,事已至此,到也無甚所謂。”

範正弘沉默半晌,從腰上解下一串鑰匙,又從脖子上解下紅色香囊,把裏麵的漆黑的銅鑰匙取下,轉身看著顧湘,肅然道:“小娘子,這鑰匙我替郡主保存了十六年,從不離身,唯獨五年前讓人開過一次庫房的門,之後便再不曾開過。”

他鄭重地在一次屈膝跪下,將手裏的鑰匙捧起,遞到顧湘麵前:“小娘子,請。”

“範正弘,你瘋了不成!”

雲哥額頭上忽然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陡然心生惶恐,略略蹙眉咬牙:“這些人……該死的!”

真是讓人不省心。

他忙招了招手,招來兩個小廝,耳語一句,令他們出去傳話。

“範正弘,你還知不知道你姓甚名誰?你是誰家的家奴?這些年你打著範家的招牌做生意,就以為你能當家做主了?就以為這些東西都是你的,你能隨意處置不成?”

雲哥也顧不得當初的盤算,大跨步地走上前,麵上通紅,高聲道,“孫老,你們幾位都在,我且問問,範正弘這麽做,把三公主置於何地?”

台上一幹老人家麵麵相覷,一時無語。

雲哥高聲道:“範家這點東西,三公主自然可以不要,但範家不能不守本分,郡主乃是三公主的親生母親,她老人家留下的東西,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做管家的,竊了去送給個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