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是真下定決心要聽父母的話,認真生活來著。

可惜不過兩日,就對自己的‘溫馴聽話’有了那麽一絲絲後悔。

她爹果然不愧是村裏出了名的孝‘妻’孝‘子’,為女兒是盡心盡力,隻是盡心過了頭,折騰得顧湘煮個小餛飩的工夫,就見了‘木匠’‘獵戶’‘書生’‘小吏’等五花八門的少年郎。

也不知顧老實短短兩天從哪裏找來了這麽多,還有一個在縣衙大牢當獄卒,顧老實最看好的也是這個。

雖說獄卒的身份上不得台麵,可對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來講,那就是‘官’,天然金光閃閃,與這個‘官’字比,孩子不能科舉的弊端實在不算什麽,都是尋常人家,哪個也不至於好高騖遠去。

隻是這些少年郎實在過於普通了些。

生在現代,資訊發達,哪怕如顧湘這般象牙塔裏普通的學生,也當得上一句見多識廣。

世間的好男兒,長得俊的,聰明絕頂的,縱使身邊沒有,也在電視網絡上見了無數個。

於是這村裏能找出的所謂出眾少年,便顯得太過尋常。

顧湘頭上包著幹幹淨淨的藍布頭巾,手指甲也幹幹淨淨,圍裙上一點汙漬都不見,明明守著灶台,整個人卻是清清爽爽,一手握著筷子靈活地把餡料卷入薄薄的幾近透明的皮裏,瞬間包出個頗漂亮的小餛飩。

自從顧老實得了縣衙的賞賜,他們家在顧莊那是十分引人注目,顧湘的‘魚丸救命’的故事,也幾乎成了顧莊村民茶餘飯後八卦的熱點,已經擴散到縣城去。

她那一手能把粗茶淡飯煮成珍饈美食的手藝,更是名聲遠播。

因為‘魚丸救命’的事挺傳奇,阿鄭娘家的人也改了心思,不再說什麽出嫁從夫的話,把阿鄭接回娘家去,沒多久,還有熱心的百姓傳了消息,找到了阿鄭的丈夫毛衝,阿鄭的兩個大哥找上門,把那混蛋暴揍一頓,奪回了阿鄭的嫁妝錢。

當然,這都是後話,此時顧湘正費盡心思地做起了小食生意。。

那日小乙哥開了個頭,其他力工聞著飯香也蠢蠢欲動地求上門,背著柴火,拎點粟米欲要換些口糧。

顧湘就正經在工地上賣飯,每日做什麽吃食便賣什麽,誰想吃都要提前預訂。

今天就有十六個人預定。

顧湘考慮半晌,第一次擺攤還是做最不容易出錯的餛飩好了,有湯有水,老少鹹宜,鮮少有人不愛。

兩文錢一碗,一碗十個。

餡是野菜的。

鮮嫩的野菜配上蝦皮,再磕上鳥蛋調扮,除了蔥薑蒜末外,隻多加了一點醬。

醬一加進去,餡料頓時便脫胎換骨了一般。

這醬是顧湘自己做的。

她讀大學時,每逢放假都喜歡去流浪寵物收容所做義工,收容所的張阿姨就特別擅長做醬,做出來的醬十分適口,也很好用,炒菜可以放,炒飯可以放,餃子餛飩的餡料也能放,就是隻拿白飯拌一拌,也香得不成,怎麽都好吃。

張阿姨看顧湘特別喜歡,就把配方教給了她,有好幾種口味,辣的不辣的,肉末的,香菇的等等,自那之後顧湘年年都要做。四年大學生涯,她和生活老師的關係融洽,到有大半是這醬的緣故。

現在這醬就為她立了汗馬功勞,她沒敢用肉末的,隻用一點香菇醬便能提鮮提味,不必吃,拌好的餛飩餡隻看色澤便已是十足誘人。

十幾個一早排成長隊的力工們踮著腳張望,個個肚子咕嚕亂叫。

“三娘,你快著些。要餓死你叔了。”

顧湘輕笑:“馬上好。”

五顏六色,小巧可愛的餛飩在滾水裏煮開,撈到瓷碗裏,加些幹菜,香菜,蔥花,舀上一勺專門煮好的,清清亮亮的高湯。

張渚趕緊端起來,舀起一顆小餛飩吃了一口,他吃得太急,燙得直跳腳,卻是絕不舍得吐,接連呼出好幾口氣,鮮美的湯汁在舌尖處化開,他忍不住又吃了一顆,再一顆,這才稍稍有些滿足,端起碗喝了一口湯,眼睛登時大亮,登時一言不發地埋頭苦吃。

“真那麽好吃?張二哥你也太誇張了些。”

左近的力工看他吃得這般香甜,都不由自主變得更餓。

張渚充耳不聞,一邊吃一邊從袖子裏又摸出兩文錢扔到灶台邊石板上的竹簍裏,嘴裏含含糊糊說話,明顯是要再來一碗。

顧湘莞爾搖頭,把銅錢拾起來塞回去:“明天再給張叔做,今兒備得不多,不太夠。”

眼看其他人一擁而上,把他擠到一旁,張渚一臉哀怨,碗裏剩下的幾個餛飩登時就變得金貴起來,他戀戀不舍地把餛飩都倒自己的食盒裏,又掰了一塊饅頭把碗擦得幹幹淨淨仔細吃完。

剩下的這幾顆,他要帶回去給他婆娘嚐嚐。

“都是一個村的鄉親,還要兩文錢一碗,簡直黑了心肝,竟還有人吃,真是什麽傻子都有。”

後麵忽然有人陰陽怪氣地哼出聲。

顧湘一愣,簡直不敢置信,驚嚇道:“兩文錢一碗……很貴!?”

她勺子一抖,差點把湯澆地上,嚇得正死死盯著自己餛飩的孫裏正差點撲過去:“阿彌陀佛,三娘你可別給我漏了湯。”

等自己的餛飩順順利利入碗,孫裏正回頭怒瞪過去:“誰他娘的胡咧咧,買一碗素麵還要兩文錢,三娘這餛飩賣兩文,那是照顧鄉親們,誰要是胡言亂語敗壞我顧莊的風氣,看我怎麽收拾他!”

“哪能,三娘這餛飩十文錢都值,咱們三娘那是什麽手藝,一腳踩到閻王殿的鬼,聞見三娘做的飯菜味,都能再爬回人間。”

張渚高聲笑道,其他人紛紛應是,齊齊轉頭去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挑事,一眼就把李子俊的親娘王氏從人群裏分辨出來。

孫裏正皺眉,沒好氣地道:“你男人和兒子好歹也都是讀過書的,怎麽這般無理?顧老實一家這些年怎麽照應你們家,顧莊的人誰不知道?你不說感恩,到陰陽怪氣起來,行了,你舍不得兩文錢就一邊去別礙事。”

王氏轉過頭,氣得眼睛赤紅,渾身顫抖,總感覺旁邊那些粗鄙漢子看她的眼神既諷刺又古怪,更不敢和裏正頂嘴,羞得低頭掩麵而走。

俊哥兒這段時間日漸消瘦,她也餓得頭昏眼花,好幾日肚子裏沒油水今兒實在挨不住,想到顧老實能從河裏摸到魚,她也去河邊試了試,結果除了累出一身汗,連條魚毛都沒摸著,正好瞧見顧湘在河道邊上賣餛飩,她走了下神,一時沒忍住抱怨了句,沒成想卻遭眾怒,受了這番羞辱,早晚有一日……

砰——

“哎喲!”

王嬸剛轉身就碰到個人,腳下絆了一跤,砸地上下巴生疼,感覺牙都活動了,抬頭見絆自己的是周家那個愣小子周棟,她登時不敢鬧騰,耷拉著腦袋快步走人,這周家小子可是牢房的獄卒,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