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天氣方晴,客棧大門外幾隻老狗慵懶地趴在角落裏甩著尾巴,也不怕周圍的行人過客,到顯得有些悠哉。

好些行人都忍不住駐足停步,探頭張望,隔著圍牆大家就能聞到一股勾人的香辣氣息。

林有期聞著這香味,其實還能勉強控製控製自己,可隨即又鑽出來一股子又甜又辣的味,他也說不清楚,隻瞬間就感覺口水控製不住地向下流淌,他趕緊低頭,以免汙了衣襟,卻是忍不住眯著眼悄悄探頭張望。

那是種什麽滋味,他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好像他娘經常給他做的那種泡菜的味道,不過,他必須要承認,哪怕他覺得自己親娘做的泡菜天下第一,眼前這滋味,竟也同老母親做的不相上下。

林有期從軍八年,八年未曾歸家,就連家書也沒寫過幾封,每日實在是忙得厲害,此時受軍令到此地公幹,按軍紀,他不該多做停留,隻出門在外這些要求也並沒有那般嚴苛——“人是肉體凡胎,到底還是要吃喝拉撒啊。”

他小時候就貪口腹之欲,後來當了兵,也是被人拿了一大鍋的野豬肉給勾搭走的。

後來他有無數次後悔,真不該貪吃,真該戒掉這毛病,可惜戒了這些年,還是沒什麽成果。

到如今,他都快三十歲的中年人,隻能認命。

林有期雙腳在台階上磨蹭了幾下,就順著酸甜的味徑直入了客棧,抬頭看到不光堂內桌子擠滿了人頭,連院子裏擺放的長案旁邊都是人。

他頓時駐足,腳底下一陣遲疑。

此次出行,他是帶著軍令來的,要接應朝廷派來的欽差,一切聽從欽差指揮。

隻欽差神神秘秘,軍中隻知道有這麽件事,朝廷送來的公文根本就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東西,以至於林有期一直到見到欽差,才知這回朝廷派出的欽差是個宮裏的宦官。

也難怪公文裏不肯寫得太清楚。

雖說本朝又有派太監做監軍的苗頭,可因著朝中大臣們多少有抵觸情緒,每次監軍派出來,公文上到總有些遮掩。

林有期幽幽一歎。

這欽差給的差事,真他奶奶的讓人覺得糟心。

他是來殺人的。

要殺的人,可以做出一鍋和他老娘相媲美的泡菜。

林有期慢吞吞地進了客棧,心不在焉地看著周圍,在這一片他地形熟悉,這客棧他也熟,這活並不難做,唯一的問題是欽差的意思,要趕盡殺絕,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死……

這些年來,林有期殺過不知多少間諜暗探,手上沾的血都不知道有幾尺厚。

當年他頭一次替軍中處置間諜,那人在本朝紮根了八年,老婆孩子都有了,孩子才五歲,是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小娘子,性子也好,特別愛笑,他以前去過著間諜家,也被盛情招待過,他臨走,那人的女兒,那個可愛的小娘子還采了花送給他。

當時他看見孩子,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手就有點遲疑,結果差點讓那廝給弄死。

要不是他還有個靠譜的搭檔,他都熬不過第一次任務,早就死了。

如今的林有期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菜鳥,他現在殺人,隻要目標確定,別管是老人還是小孩,他都照殺不誤。

可是趕盡殺絕這等事,他還真沒做過。

軍中殺間諜特別狠辣,卻也有規矩,隻要確定其家小無辜,就不牽連對方家小,畢竟好些藏得深的間諜,都是在自家國土上娶妻生子,安家落戶的,他們的妻小那也是自家百姓。

當然,也有不能確定的時候,若果真事關重大,涉及到朝廷安危……他們迫不得已,也隻好強壓下不忍之心,動手殺人。

林有期做過這等事,他搭檔說,他們這等人都是罪孽深重,將來去到地下,孽鏡台前,必要清算,來世是要遭報應的。

來世的事,林有期也管不了,他隻知道,他們曾經因為心軟吃過很多虧,死過很多人……

他們不想死,也就隻能狠下心來。

可這回有點不一樣。

以前他殺人,他就算無法知道他殺的那些人,究竟犯了什麽事,不知道具體的情報,可那是他絕對信任的人交代的任務,他大體還是知道目標人物到底威脅到了什麽。這回他被派出來迎接欽差,一到,欽差就給交代了這麽個差事。

那是欽差,他接的軍令就是聽從指揮,軍令如山,不能不聽,但是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感覺,真他奶奶的難受。

“趕盡殺絕?他媽的,這些食客殺不殺?我又不是殺手!”

他是會殺人,可他殺的那都是敵人。

不管了,先吃飯。

林有期進了客棧,聞到的這泡菜的味更是濃鬱,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頭去,饞得實在是抓心撓肝地難受。

就算要殺人,也先吃個飯。

而且這人要是殺了,以後可吃不著了。

雖說這會兒客棧裏人多,不過大家熱熱鬧鬧地拚桌,到也還能坐得下,林有期直接招呼秋麗:“把你們的泡菜都給我上一份,再給我拿兩個炊餅,來一碗粥吃。”

秋麗應了聲,連忙去廚房,一進廚房,秋麗就嚇了一跳:“雪鷹姐?”

雪鷹立在廚房門口,麵上冷若冰霜。

她家小娘子立在雪鷹身後,手裏端著個小碟子,裏麵裝了一碟子泡椒,小娘子一顆一顆地拿起來往嘴裏塞,咯吱咯吱地吃得又香又甜。

這泡椒用的辣椒可不是商城買的,都是顧湘拿小花盆一點點地種出來,精心伺候到大,如今已大批量種植,算是本地老百姓們嘴裏一道好菜了。

顧湘用來做泡椒的這一種,辣味還是比較濃的,不過處理過,又泡製過,隻餘下淡淡的辣,甜味也恰到好處,一旦吃上真有點停不下來。

秋麗眨了眨眼,莫名地看了眼雪鷹。

顧湘笑道:“趕緊去送菜去。”

雪鷹:“哼。”

秋麗大驚失色:她什麽時候得罪了雪鷹姐?

顧湘更笑:“人家是客人。”

“他會給錢?”

雪鷹冷聲道。

分明是懷著殺人的心思進的門,吃了飯不給錢怎麽辦?他身上也沒帶足錢又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