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位陛下的多情,那是宮裏內外,朝野上下,大體都知道的。

當年他同那宮女好時是真好,如膠似漆,隻這感情不過半年也就淡了,宮女也是個古怪性子,不求陛下給個位份,進後宮做個普普通通的嬪妃,卻求陛下放她出宮去,隻道雙親年邁,弟弟身體不好,她心裏不放心。

這宮女也是個頗聰明的女子,若沒有點特點,恐也打動不了皇帝的心。雖則陛下與她感情淡了,又喜歡上另外一個鍾靈毓秀的好女子,但她卻不哭不鬧不抱怨,隻擺出一副傷人心的暗暗憂傷,並不濃烈,卻讓哪怕是已經離了心的男人,都多多少少有一點愧疚。

皇帝就答應了宮女的要求,給了她一大筆足夠她舒舒服服地生活一輩子的銀錢,就送她出宮去了。

這宮女姓方,回到老家不久招贅個夫婿,在家頂門立戶,幾乎是剛成親便壞了身孕,之後竟是早產了三個月,艱難誕下一子。

現在京城的相關傳言,都在說,方娘子生下來的乃是皇帝的兒子。

如果是真的,那麽那個兒子就是皇帝的長子,按照年紀,應該有十六七歲。

方娘子夫妻唯有這一個兒子,取名為方早生,方娘子是個勤快人,她夫婿也能幹,再加上從宮裏帶出來的銀錢,方家在當地也算富裕人家,自然要供兒子讀書,所以方家這位小郎,同樣是個書生。

而且——

顧湘回憶皇城司調查到的那些情報。

方小郎目前正出外遊學中,似並未去江南等富庶之地,隻知道一年多前普在泉州露過一麵,出了泉州後便暫時行蹤不明了。

這小郎君年十七,麵白無須,直眉,鼻梁高,下頜有黑痣。

裏麵雖也附了張畫像,隻當下這畫像也就是能分辨個大體形貌,實不大精準。

隻看這畫像和形容,可以說他同自己剛才見到的那方姓書生一樣,但也和她見過的許多書生都很相似。

顧湘莞爾:“至少這人不是那位從昌黎府出來遊學的方小郎。”

剛才自己見到的那個與小娘子兩情相悅的書生,長了一副少年相貌,實際上骨相卻已有三十四五歲,年紀並不小,隻相貌年輕。

他也不是讀書人,看手掌手心,應該較擅長刀法,是個練武的,武功不算高明,卻至少也練了二十幾年的模樣。

顧湘想了想,探頭出車外,朝遠處探望,眯了眯眼,輕聲問:“雪鷹?”

“通著。”

雪鷹飄身而起,落到馬背上,悠悠道,“我們繞路的話,也恰好能遇到這些人。這事有點意思。”

“小娘子?”

秋麗見顧湘的臉色有些肅然凝重,不由嚇了一跳。

“無妨。”

顧湘搖搖頭,麵上露出一點笑來,“我覺得,這天命一直在我……附近這是哪個村?我似乎記得這一片河道形貌。”

修河堤雖然是分段而修,但河道彼此相連,顧湘當初為顧莊老百姓們計算物力人力分配時,看過這一片完整的河道圖紙。

“這裏是長津村?”

顧湘沉吟片刻,“陳旭,你帶幾個人,先護送我娘,還有大伯,伯娘她們一家子回顧莊。”

眾人:“……”

要說這長津村,離顧莊不算遠,若是那些山上獵戶,采藥的老藥農,走山路繞近路大約一日光景可到,若是走眾人常走的大道,也隻需要兩日工夫而已。

雖然離得近,但同顧莊,大李村等地不同,長津村的年輕後生們都有闖勁,前些年鬧災荒,他們都四下裏出去謀生去,隻剩下老弱病殘,以至於當年有近千戶人家的大村,如今隻剩下不足百餘戶村民在。

當初修河堤時,就是緊急調集了周圍各個村子的村民來協助,又因著長津村這一片的河道堤壩尤其要緊,如果這一片河堤出現決口,下遊可能會牽連五六個州府之地。

他們這一片本就是貧寒窮困,民生多艱,亂象紛繁,若是再突發災情,恐怕又是一場災禍將生。

顧湘忽然動了一念,想要轉道長津村去看看。

她到真不是發現了什麽,今天來演戲的這一群人,雖說肯定有其目的,但她們本身也絕不是真正的黑手,甚至不知道多少情況。

那老婦瞧著就是個‘王婆’一流的人物,什麽雜活都做,自然也不是什麽好人,隻要給錢,她就能搖身一變變成個騙子。

其他農夫農婦,也都是些閑漢扮的。

隻這些人演戲的地方是在長津村外不遠處,顧湘剛才路過,靈機一動,忽然就想在此地留一留。

“我記得長津這邊多魚蝦,雖說是河魚河蝦,不過水質好,養出來的魚蝦也鮮甜,咱們便去收攏一些嚐嚐吧。”

車隊大隊人馬並不停留,顧湘帶著雪鷹兩個人,悄無聲息地騎著馬轉了道。

卻說此時,劉太監坐在一間看著闊朗的民房裏,盯著窗外兩棵大柳樹,心情也有些煩悶。

他這些年闖**江湖,從來都是順風順水,但凡是他出手,就沒有失敗過一回。

尤其是這兩年,他手段愈發嫻熟,設局如弈棋,哪怕一局棋結束,棋局中人也看不透他的手段。

他設局,遵循兩條原則,若不是拿捏住那些入局之人的把柄,讓對方驚覺不對也不敢吭聲,便是不留痕跡,一切宛如天意,局中人也好,局外人也罷,都看不出他操弄的痕跡,或者隻看出一層,看不到更深層的意義。

劉太監極享受他這樣翻雲覆雨的手段。

這回他想做一件大事,在這件大事裏,如顧湘之流,不過是他棋盤上棋子而已。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也從來不覺得這顧湘能翻出多大的風浪,隻是個有點運道的小娘子罷了,別看他出身貧寒,可在他手裏拿捏的棋子中,有不少身份尊貴的人物,還不隻是任憑他信手撥弄?

結果這回普一出手,居然就出了岔子。

“哎!”

劉太監蹙眉,深覺這地方風水不好,不夠旺他。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怎麽這地處,愣是找不著可用的人?”

難道真要把自己人用到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