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莞爾,初時充當轎夫的男女眨眼間便從轎內取出軟椅方桌,撐起華蓋,桌上燃香,輕煙嫋嫋,又擺上各色果子茶飲。

她一落座,琴侍阿婉的琵琶聲便響起。

“銀瓶乍破水漿迸……”

劉子明目光略一凝滯,呢喃出聲,腦海中浮現出醉吟先生的《琵琶行》。

此刻,他眼前仿佛瀑布洶湧,湍流的溪水中忽然跳出一輪圓日,日頭越升越高,白雲潰散,露出如洗碧空。

胸腔裏湧出澎湃的情感,一時讓他不能自已。

左右圍觀的路人,哪怕是不懂音律的也不由駐足停步,尋常百姓或許不大通音律,但這氣勢磅礴的音樂一起,卻不禁人人戰栗,不能自已。

劉子明一時都忘了來意。

半晌,琵琶聲收斂,眾人在餘音嫋嫋下總算是收回了飄飄飛遠的魂魄。

李子明抬頭,就見這位琵琶大家深深下蹲行禮,眉眼低垂,畢恭畢敬,聲如黃鸝:“請尊主品鑒。”

“嗯,好聽。”

顧湘反正是沒聽懂,但是好聽還是能聽得出來。

少女懷抱琵琶,勾了勾唇角,露出極璀璨動人的笑容,趨步向前,走到顧湘身後站好。

這是她買下的一組‘琴侍’一共四人,如今‘送’來讓她驗貨的。

說是琴侍,但樂器實為琵琶,瑤琴,瑟,二胡,都是顧湘自己挑選,她平時不愛聽古曲,也不懂音律,於是隻撿著看了眼熟的樂器選。

反正商城出品,品質肯定是一等一,閉著眼挑也不至於出錯。

不多時,碼頭的大船上又陸續下來飛舟一座,香車一輛,寶馬兩列。

皆是二十四位侍從護送,最後有年紀性別或許有差,容貌氣度卻皆是不同尋常的人物出麵,演奏一曲餘音繞梁三日的名曲。

圍觀的人從驚呼聲連連,到鴉雀無聲。

劉子明也有些木麻木,遠遠看到縣令和縣丞等人湊在一處交頭接耳,神色凝重,但誰也沒有冒然上前阻攔,畢竟能通過科舉,正經當上官的,就沒一個真是傻子。

如今他聽的這些曲子,與那些名揚天下的大家相比也毫不遜色,在氣勢上尤要超人一等。

就這樣的人物,王侯將相見到,那也是必要拜為座上賓。

擁有如此絕技,且還不是一人,再加上那三艘大船,能擁有他們的勢力該如何龐大?

安城區區一小縣城,縣令不過七品而已,芝麻綠豆的小官罷了,哪裏敢冒然上前打探。

劉子明腦子裏思緒紛亂,偏他喜愛音律,警惕和敬佩此起彼伏,鬧得這心裏頭萬分糾結。

他那倒黴弟弟卻是根本就聽不出琴聲好壞,眼珠子全黏在那兩列二十五匹寶馬上。

“好漂亮,我想娶它做我老婆!”

劉景盯著的那匹寶馬,是那位手捧五十弦瑟的大師的坐騎,通體雪白,毛發亮得像披上了一層月光,不要說這小子,便是劉子明見到,也一樣眼紅心熱。

朝廷缺馬,名貴的寶貝價格高昂,尋常官員家都養不起,劉家不算多富貴,劉子明自然也是沒有的。

可沒有歸沒有,男人豈能不愛馬?他也是時常讀一讀馬經,每每入宮,見到陛下的禦馬總忍不住要近前看看。

一場音樂盛會,時間並不很長,不過一個多時辰而已。

四人演奏完,顧湘按照係統的指示,拿筆在四人腰帶上係的掛飾上簽了個湘字,又低聲溝通了‘假麵的舞會’開辦的諸般事宜,四人便合身行禮,或騎馬,或上車,上轎,上船,齊齊退去。

劉景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再看顧湘,那些所謂的懷疑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

劉子明疑心卻越發深重,盯著慈幼院的大門,眼底深處簡直泛起一絲恐懼。他正遲疑著不知該不該立時上去問話,抬頭就見慈幼院的門縫裏擠出個小女孩兒,跌跌撞撞地撞到顧湘的腿上。

小女娃伸手從桌上撈起顆大芒果,抱著拿小乳牙使勁咬,使勁啃,奈何啃不動,急得哇哇大哭,哭一陣又去啃,啃不動還是哭。

顧湘不由好笑:“你這小乳牙都沒長齊,怎能咬得動?”隻好拿筷子沾了些湯汁喂她,才把被啃了一堆口水的芒果換下。

“肉肉,肉肉,吃肉肉。”

顧湘趕緊抱起小娃娃,招呼慈幼院的人把桌椅和果子都搬回去分掉,就匆匆忙忙又去廚房忙著做飯:“給你一塊酥肉,不許告訴阿岑。”

阿岑一直在慈幼院做活,這慈幼院一開始是安城幾個富戶籌辦的,後來天災人禍連綿,那幾個富戶家裏經濟緊張,給慈幼院的錢是一年比一年少,這些時日到是阿岑這個打工的,日日貼補孩子的夥食。

日子雖難過,但孩子們都懂事,大孩子已經能出去找點差事賺些柴米,阿岑還有一手好繡活,縱然緊緊巴巴,慈幼院依舊支撐了下來。

不過若是顧湘這回沒來,恐怕那些富戶都要撒手,阿岑也要想法子給這些孩子另外安排個出路。

劉子明遠遠見顧湘一手抱著孩子,由著小娃娃滿手髒汙都抹在她身上,腳步一頓,不禁猶豫。

這一猶豫,剛才那股子衝動漸漸消散。

他一壯年男子,對方是未婚女子,貿然登門似有些失禮,再者,上門做客,實在沒有空手的道理。

回到家,劉子明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又把劉景叫到眼前,事無巨細地詢問顧湘的事。

問得劉景十二萬分不耐煩:“咋地,哥你還怕顧娘子是想騙我?”

劉子明冷笑:“要僅僅是想騙你,到是好了。”

若隻是想騙自家這蠢弟弟,別管是為財為色,劉子明都願意雙手奉上,隻他一回想起海中那龐然大物,就心驚肉跳。

“江湖上何時有了這般勢力,我朝哪裏又能有這般勢力?”

此時劉子明早把視察河堤的差事拋到九霄雲外,一心隻琢磨碼頭停泊的那三艘船。

可怕的還不單單是這幾艘船,而是一模一樣的形製做工,以及船上訓練有素的那些高手。

第二日天一亮,李子明就備下謝禮,借口自家蠢弟給人家添麻煩,登門道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