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雅懷肩膀上扛著掃帚,麵上隱現紅光,緊張中竟透出一點興奮。
他從小學習兵法戰陣之術,最大的願望便是上陣殺敵,隻人在京城,身在皇宮。
每次他請求去從軍,他母親眼淚就嘩啦啦地流,陛下前腳猶猶豫豫地想答應,回過頭讓太後,太妃,並宮裏皇後,幾位娘娘連翻吹一陣子耳邊風,頓時又改了主意。
他眼看就到了十九歲的年紀,父母到記掛著讓他娶妻生子,愣是不記得該讓他上戰場去曆練。
明明他自己一年到頭不著家,都在兵營裏廝混,換成自己,愣是不行。
狄雅懷對此是無奈得很。
別看他在京城享用盛譽,又是皇帝心腹,似乎已占盡了好處,可他自己總是不甘心。
此次陛下許他出京辦差,他也下決心要讓陛下和家裏人知道,他有一身真本事,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國有難,他也願意浴血沙場,捐軀赴難。
他這回救了花滿桃,現在還得再好好保護一次公主,狄雅懷定定地看了顧湘一眼,疾步走到她身前,戒備四顧。
他這趟差事,最要緊的可就是花滿桃這小子,還有公主。別管他是走了九十九步,還是走了一百步,一旦回京丟了這兩位,那就是滿盤皆輸,前功盡棄,哪怕他之後還能立下多大的功勞,那也是白費。
且他師父可是公主的人。
萬一要是公主在他眼跟前出點亂子,他豈不是成了逆徒?到時候逐出師門都算好的,他都擔心師父會清理門戶。
狄雅懷這般想,還嘴皮子一禿嚕,如此這般,竟說了出來。
顧湘:“……”
先不提自家小廝怎麽就忽然收了他這麽一個弟子,人家知道他姓甚名誰麽?若是自己出問題,狄雅懷首先應該擔心的,難道不是陛下的責難?
“殿下放心,有我在。”
狄雅懷目光炯炯,環顧四周,回首看了看顧湘,猶豫了下道,“殿下,我看您手裏那弓箭就先不要上弦……萬一不小心失手,傷了我到還不要緊,別傷到您自己。”
陳旭本立在門口警戒,一聽這話,頓時回頭看了一眼,見說話的是狄雅懷,就很自然地扭頭回去。
狄小公子這副直性子,連陛下心裏都有數,這話別人絕不好說,就是心中如此想,嘴裏也不好露了意思。
當年大公主在騎射上一口氣將宮裏數位頂尖帶禦器械斬落馬下,當時唯獨狄將軍能同大公主打成平手,從此宮中公主們都學騎射,哪怕心裏並不喜歡,麵上也輕易不願意讓人說自己並不精通此道。
那位三公主還沒被戳**份,發配邊疆之前,因著身體不大好,在騎射上便很是提不起來,尤其忌諱此事。
宮中諸侍衛也在那時候養成了緘默不言的好習慣。
狄雅懷卻覺得自己真是十二萬個好心。
實在怪不得他的。
他雖也知道,顧湘身邊臥虎藏龍,她自己也不簡單,也聽過諸多關於她相當厲害的傳言。
可狄雅懷卻是真沒見過這位公主展露她的箭術,就連被人謠傳最多的劍法,也不見她用過。
他可是在這傳言上頭吃了大虧。
前陣子京城盛傳,出了一位才子,名為秦如安,才高八鬥,智比諸葛,那名聲簡直都壓過張某人去。
狄雅懷心生好奇,就去打探了打探,結果那秦如安根本就是個騙子,偽裝出個才子名聲來想騙娶人家豪商家的千金,可把狄雅懷膈應得不輕。
秦如安被戳穿了,還挺不服氣,說這些名聲又不是他自己故意傳出去的,分明就是陰差陽錯,別人吹捧,這小子言之鑿鑿,他根本沒騙過任何人,他就沒說過半句他自己是才子的話,他對人家明小娘子,據說家資百萬貫的明家小娘子全然是一片真心。
“要是這麽個玩意兒真能勝得過姓張的,我做夢也能笑醒。”
狄雅懷倒黴,去年接連遇見了好幾樁類似的事,深覺這傳言不可信,從此對京城的所有傳言都天然帶了三分戒備。
此時他見到顧湘手裏的弓箭,就想起京中最近對顧湘的溢美之詞,一想起這個,他看落在公主纖細手掌中的弓箭,就渾身發毛。
顧湘默默抬眉,難得不顧顏麵給了狄雅懷一個小白眼,隨即驟然轉身,彎弓搭箭——
狄雅懷一驚:“別……”
箭枝擦著他的頭皮沒入對麵的房間。
“花滿桃!”
狄雅懷嚇了一跳,是真跳起了起來,隻他還沒落地,就聽一聲悶響,有重物砸地的動靜,他忙飛奔而入,進門就見花滿桃滿臉懵懂地半坐在**,揉著眼睛迷茫四顧。
床邊桌前卻倒著一人,這人農場員工類似的裝束,眉心正中箭枝,死不瞑目。
一把漆黑的匕首就落在他手邊。
狄雅懷頓時心驚:“啊?”
“怎麽了?”
花滿桃夜盲症有些厲害,眼神也很不好,坐起身私下摸索著去點燈。
“別!”
狄雅懷一把揪住他,把他往床幔裏塞,耳邊卻聽屋簷上傳來特別輕微的動靜,比貓都輕。
尋常時候,狄雅懷或許根本不會在意如此細微的聲響,此刻卻是悚然而驚,猛地拔出腰間長劍,一攀窗就要翻上去,人還在半空,隻聽嗖一聲,撲通,撲通!
屋頂上頓時翻落兩個賊人,都是胸前中箭。
狄雅懷順著看過去,隻見顧湘手中的弓尚未放下,一眨眼地工夫就到了窗下。
“勞駕。”
顧湘微微一笑,伸手拽住狄雅懷的腿,稍一借力,蹭一下就踩中窗台,翻身上了屋頂。
狄雅懷嚇得小心肝亂顫,又因顧湘這英姿颯爽的模樣震撼得不行,簡直渾身毛孔都打開,汗水嗖嗖往外冒,卻是頗痛快。
稍一走神,顧湘昂身而起,厲聲喝道:“農場所有員工,關燈閉門,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她聲音極洪亮,隻刹那間,所有農場員工飛速地竄回各自宿舍,關燈,關窗戶,鎖門鎖窗。
狄雅懷瞠目。
他大哥的皇城司,也沒這樣的秩序井然。
怪不得公主還不是公主時,李長隨就總一副誰敢和他們搶顧家小娘子,他就要撲上去把人撕碎的模樣,原來是早就慧眼識珠,知道寶物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