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縣是追著夕陽到的顧莊。
尋常若是發生案子,王知縣肯定不能親至,命案固然是大事,小小縣城,一年也不一定能發生多少樁命案。
這種案子若是太多,知縣的考評一定好不了,想要升職,必要困難。
王知縣到不擔心這些,他早不指望能升到哪裏去,且壽靈縣這等地處,土匪強梁眾多,死人的事在別處大,在壽靈縣要當個大事計較,那把他劈成十八片,也是不夠用。
顧莊卻是不同。
如今顧莊可是有一公主,一欽差,一上官,他誰都招惹不起,他也不想招惹……怎麽敢不來?
“我難啊!”
此時他已經因為匪患鬧得焦頭爛額,又出了這等麻煩事,真恨不能趕緊生個小病,好能躲個清閑。
顧湘站起身,王知縣隻好戀戀不舍地跟著起身,目光死死黏在自己已經倒入酒杯中的那澄澈的酒液上。
這酒水指不定比禦酒還要好,而且特別滋補,這可是上清觀的正經高人說的,美酒價值千金,有價無市。
都倒出來了,不如喝一口?
王知縣沒喝過禦酒,不過聽老友吹牛時,到是說過禦酒有多絕妙。
他那老友,忘年交當年做翰林時,得過陛下賜酒,據說這禦酒就是清澈如瓊漿玉液一般。
心裏有饞蟲抓撓個不停,隻公主都大踏步地走出好幾步,他也隻好跟了上去。
顧湘沒開洞察之眼,沒心思觀察食客,到對王知縣的情緒一概不知,隻很煞風景地道:“王知縣已知案情?”
“酒……大體知道,我剛剛問詢過投案的盧娘子,她雖投案自首,但前言不搭後語,與黃仵作等人勘驗的結果不合,問到後來一言不發,隻一味認罪,裏麵恐還是有些問題。”
王知縣可不是那等顢頇糊塗的縣令,即便是公主在此,出了人命官司他也不可能不查不問,隻將公主遞來的人犯帶走了事。
抬眼覷了顧湘一眼,王知縣心中更是難過,本來以後想吃一回公主燒的菜,那都不是難,都有點大逆不道了,沒準這是最後一次,剛才——他就該喝了那杯酒才是,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他這回恐要得罪公主一次,畢竟這盧娘子實不像凶手,他在顧莊必要掀起無數血雨腥風來,這可是公主的地盤,公主能不生氣?
王知縣暗歎了聲——他怎麽這麽倒黴!
很快,他們便到李家宅子門前。
此時鄉親們都下了工,不免圍攏過來,老狗領著盧娘子一到門前,左右的鄉親們就不由嘩然,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可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誰能想到盧娘子竟是這樣的人。”
“她當初還救過誌聰那孩子,哎,瞧著是個知恩的。”
顧湘順著眾人的聲音,轉頭看向盧秀娥,盧秀娥麵上一絲表情都無,低垂著眉眼,一言不發。
劉氏就站在院內,她換了身衣裳,這身大約是家裏常穿的那類,藏青色,厚實的粗布襖裙,同樣一言不發,目光呆滯。
王知縣看看盧娘子,又低聲和身邊的刑名,推官等人交談,時不時叫了百姓過去問話,臉上表情凝重嚴肅。
半晌,王知縣偷窺了顧湘一眼,抬起身,輕咳了聲,肅然道:“盧娘子,我再問一遍,你說是你殺的死者李誌聰,到底是何時下手,如何下手?凶器是何物?原因為何?”
王知縣始終留意顧湘的表情,卻是什麽都看不出。
公主以前也挺七情上臉,可這才多少多少日子不見,竟是除了冷意,再看不出其它。
看來京城確實鍛煉人。
就是苦了他。他也不想得罪公主,但總不能真黑不提白不提地,稀裏糊塗地把這盧娘子當成凶手砍了腦袋。
王知縣隻略一走神,瞬間又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
盧娘子僵硬地道:“我丈夫……他是傻子,我受不了這樣的婚姻,忽起殺心,昨晚我趁我娘睡熟,偷偷從家裏出來,回家拿門上的銅鎖殺了他。”
顧湘飛快瞟了她一眼,心下搖頭,保密意識還是差,去叫盧娘子的那人,大刺刺地就把凶器之類都說了,實在不該。
王知縣重點卻在殺意上,蹙眉道:“你與你丈夫已成親多年,聽聞也沒什麽口角,前幾日你給你丈夫抓的補藥還不曾吃完,怎會忽起殺心?”
盧娘子卻是根本不多說,隻翻來覆去,便是這幾句話。
顧湘聽了半晌,耳朵都疼,無奈地看了眼王知縣,抬頭問老族長:“族長,我記得盧娘子的母親是住咱們村的公租房?”
老族長頷首:“刑大娘性子倔,總說自己病也好了,做得動活,不願意住女兒,女婿家,咱們村有了公租房她便搬過來住了,平日也有幾個老姐妹一處做些簡單活計,攢自己的口糧沒什麽問題。”
顧湘很隨意地在地上畫了顧莊的地形圖:“盧娘子,你說你昨晚起了殺心,從你娘那兒偷偷出來,就算是這樣吧,我就不想你這個起殺心的,為何不自備個好使喚的凶器,非要拿銅鎖去殺人了,可你想從你娘家回李家,總要經過顧記,以及大食堂這一代,別處我不知,但我想,護衛隊的兄弟們不會在這兩個地方偷懶的,王哥?”
“絕對沒有。”
老狗嗖一下從袖子裏摸出執勤日誌,上麵記錄了每一個夜裏路過的人的姓名,衣著打扮等等。
盧娘子幹澀地道:“我偷偷走的……我要殺人,自然知道避人耳目。我家偏僻,輕易見不到鄉親們,這不難。”
鄉親們此時也聽出問題,嘩然一片。
老族長皺眉。
顧湘無奈:“而且李誌聰的死亡時間不在昨夜,是在今日寅時,寅時咱們村子起得早的鄉親,已經早起了,我家小廝也要去農場收菜,灶台上灶火都燒起來,早起的小幫廚們連水都燒了好幾鍋,你怎麽可能避得了人?李家再偏僻,我們公租房也不偏,你不光要去殺人,殺了人你還得一路招搖地再回公租房,畢竟小六子是從公租房尋到的你,難不成你是頂尖的武林高手?”
盧娘子被逼問得臉色蒼白,閉了閉眼,急切道:“就是我殺了誌聰,你們抓我去砍頭便是,何必問這麽多!?”
顧湘歎了口氣:“算了。”
她徑直走過去撿起‘凶器’銅鎖,抬頭看劉氏:“其實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凶手,隻懶得抽絲剝繭,搶人家刑名的差事。”
劉氏整個人都愣住,身體猛地一顫,半晌哭道:“胡說,誌聰是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