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靈縣

城門不知何時竟開了一條縫,竟從外麵擠入幾十個土匪。

無數衙役,官兵拚命湧上去堵門,剩下的瘋了一般與這幾十個土匪搏殺在一起。

但這幾十個土匪顯然都是高手,一人持丈八長矛,勇武處堪比張飛,一長矛橫掃,無數衙役,士兵就是筋骨折斷,死傷慘重。

整個縣城裏亂糟糟一片,四處火起。

王知縣和周縣尉匆匆從縣衙出來,人還沒到城門,遠遠就見一排排烽火燃起,心裏頓時一咯噔。

“這是——”

如此密集的烽火,顯然是說,城門已守不住了。

王知縣知道,勇毅軍的將士很多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如今精神衰弱,鬥誌已將無。

“我這小小壽靈,最終會落到什麽樣的下場?”

王知縣一路騎馬往城門去,周縣尉卻沒騎那麽快,跟在他身側寸步不離。

“你別跟著我,你自己去吧,你騎術好,武功也不錯,現在就親自去給咱們求援,說不定還來得及……”

周縣尉翻了個白眼。

求援的人派出去好幾撥,四麵八方都有人,他們壽靈縣被圍的折子更是八百裏加急直送京城。

可一點消息都沒有。

按理說這事很不應該,別管哪裏的土匪強梁,一般情況下都不敢劫送信的驛卒。

劫別人最嚴重的也不過自己死,但劫驛卒,一來朝廷必要追查到底,二來一旦查到,便是如同謀反,夷三族的重罪。

王知縣一發現送出去的折子石沉大海,就知道這回,他恐怕真要陰溝裏翻船,要倒大黴了。

周縣尉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

“我本來還想,這輩子,致仕前能謀個四品,以後也對老爹老娘,還有我家裏那些兄弟們有個交代,沒想到啊,落到如今這下場,別說四品了,死了恐怕還要背個罪過。”

王知縣瞥了老夥計一眼,“我是本縣知縣,我不能走,你何必留下?”

周縣尉:……他也不知道。

沒到今日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留下,可事到臨頭,他也沒什麽猶豫,就這麽做了。

王知縣無奈道:“咱倆的交情,似乎還沒到同生共死的份上吧。”

周縣尉也不生氣,隻是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怎麽想,你是覺得自己是知縣,是壽靈的縣太爺,父母官,保不住縣城,就想著必須要殉一殉。”

“可是你要是殉了,我到活著,以後豈不是所有人都當我是個膽小鬼?呸,你王步洲敢殉,我就不敢了?咱們兩個要說誰膽小,誰該活著,那也該是你,怎麽也輪不到我。”

王知縣:“……”

周縣尉仍劈裏啪啦地說話:“你想好要殉了?怎麽殉?咱們一個知縣,一個縣尉,怎麽也得轟轟烈烈,體體麵麵的才行……”

砰地一聲,王知縣來不及反駁,驟然抬頭,就見城門開了個大口子,無數黑壓壓的人頭一擁而入。

周縣尉一把掄起長槍就衝了上去,他卻是僵立當場,兩股戰戰,胸腔仿佛風箱似的鼓動,滿身冷汗淋漓。

直到此刻,王知縣才驚覺——原來他的膽子當真這麽小。

他很害怕。

王知縣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滾下去,身邊兩個衙役大聲地說著什麽,可他聽不見,跌跌撞撞地登高遠眺。

城外狼煙滾滾。

城內無數勇毅軍的將士倒下去,就和割麥子似的,一茬又一茬,哀嚎聲,痛呼聲此起彼伏。

不遠處無數的百姓狼狽奔逃,家家戶戶都扶老攜幼地出了門,一時卻不知逃到何方。

馬車被搶奪的,小孩兒扔在路上無人管,隻會哭嚎,老人跌坐在街邊,滿麵風塵,神色茫然。

王知縣倒抽了口冷氣,忍不住閉了閉眼,搖了搖頭:“沒想到,我竟是落了個這樣的結局。”

他想起自己的婆娘了。

婆娘一生愛俏,自己沒了,婆娘還能穿金戴銀麽?她最喜歡鮮亮的顏色,以後怕是不好穿。

王知縣歎了口氣。

希望自家婆娘能忍忍,至少忍個幾年,別他死了沒多久就一身光鮮亮麗的,讓別人瞧見,再背地裏說她,她又不是那等能無視風言風語的心性。

也許是怕到極致,他腦子的東西反而變得異常豐富。

想他這些年在壽靈做的事。

想家裏,想婆娘,想爹娘——

眼看土匪們徹底破開城門。

王知縣心裏知道:他這一輩子,的確要終結於今日。不過,確實如老夥計說的,他還是要體體麵麵的才行。

一念及此,他清了清嗓子,腦中浮現出無數前輩們的音容,竭力組織語言,他最後的時刻要說出口的話,需得讓人好好聽在耳中,記在心裏才好,大丈夫立世,豈能不求青史留名?

如今他正該有青史留名的機會。

“咳,王某為官十一載——”

王知縣定定地看著周圍一臉悲憤地看著他的伴當,衙役,肅然道,“我……”

轟隆!

砰地一聲,一塊巨石落下,正好卡在城門口,霎時間擠在城門前的土匪們就沒了聲息。

半晌,剩下的那些才哀嚎起來,鳥作獸散。

王知縣連忙揉了揉眼,向外看去,隻見城門外不遠處的山頭上,無數火把星星點點,箭枝如雨,傾瀉而下。

一群土匪都被打暈了。

吼!

城外山頭上冒出一堆綠油油的眼睛,隨即無數毒蛇沿著樹叢,草叢攀援而下。

霎時間,城外列隊整齊,鬥誌昂揚的土匪就亂作一團,幾乎所有的馬都軟了腳,根本控製不住地四處亂竄。

這下子,土匪終於有了些土匪的模樣。

王知縣此時看去,登時看出來,這些土匪瞧著聲勢極大,可真正訓練有素的的確隻有千把人,剩下的似乎也受過一點訓練,可絕對是臨時性的,順風順水時無妨,這一出問題,頓時就暴露出來,明顯各自為營,不是一路。

外麵一亂,勇毅軍將士頓時勇氣倍增,趁機又封上了城門,還順帶著砍倒了所有闖進來的土匪。

王知縣滿肚子的話噎在喉嚨處:“——嗝!”

他臉上一紅,舉目遠眺,眼睛裏直冒光:“是顧……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