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黃昏時分,濃雲有雨。
皇帝有些餓,起身撿了桌上兩塊點心吃,點心做得稍嫌甜膩了些許,他手頓了頓,還是一口一口地吃了。
前幾日他暗示了身邊的內侍,說禦膳房的點心做得有點寡淡,結果隔日就吃得齁甜齁甜的,今天的比較起來,到還好些。
這禦膳房的廚子們手藝還是好的,就是他這張嘴有點挑,若要挑刺,怕是能讓禦膳房一個月裏有二十天不得安寧,他不是那等刻薄人,也便罷了。
民生多艱,皇帝家也沒餘糧的,禦膳房少折騰,好歹能省些夥食。
皇帝活動了下肩胛,忽然笑了笑:「今兒是我們家阿湘和玉光大喜的日子,按理說,我也該去喝一杯喜酒才是,就是怕他們玩得不痛快,明天再見吧。」
「阿湘嫁給玉光,真是好事,到底是玉光爭氣,能拿得住阿湘那孩子。」
他當時一見阿湘就知,這脾氣看著比長榮好,其實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長榮的性子比她可好琢磨得多。
這孩子眼光也比長榮好。
當年長榮從一堆金玉中,愣是淘走了一砂礫,還說不為別的,就為他待人赤誠。
「赤誠個屁,男人都是些什麽心思,難道我還不比你清楚?」
皇帝歎了口氣,「阿湘可比你聰明。」
夜深人靜,他有些想長榮。大概還是老了,又趕上剛尋回來沒多少日子的阿湘出嫁,難免心潮洶湧,回憶舊事舊情。
似乎他人生裏最快活的那段時光,便是他身為太子,與長榮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皇宮裏很多人不明白,為何他對長榮如此念念不忘,可生而為人,忘掉悲恐驚似乎都容易,忘掉喜樂,豈非可悲?
或許他時時刻刻惦念的,並不是長榮,而是他自己的那些喜悅快活。
皇帝沉浸在舊日的思緒裏許久,忽然蹙了蹙眉,抬頭喚道:「陳平啊。」
殿外靜悄悄的。
皇帝哭笑不得:「這老貨,也就仗著朕心軟。」
遠遠看去,隻見陳平靠在殿外的柱子上,低垂著頭,似乎睡去,皇帝搖搖頭,從屏風上撿了個鬥篷:「睡,就知道睡,讓別人看到,非治你罪不可。」
皇帝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出,腳步卻倏然一頓,驟然抬頭,眼睛眯起,站直了身體,一顆心卻微微下沉。
石階上,十幾個殿前司打扮的侍衛,人人持刀,神色冷厲。
皇帝對他身邊的人,尤其是殿前司的侍衛,那可是一個都認不錯,畢竟每一個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
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和長榮,唔,還有阿湘有相同的興趣,喜歡身邊圍繞的都是長得好看的人,無論男女。
他的殿前司侍衛們,他的帶禦器械,每一個都是身高八尺左右,個頭相差無幾,身上的衣服,鞋帽,配飾,乍一看不起眼,可誰都不知道,那些都是他帶著玉光兩個人,自己給修改設計過的,每一樣都符合他的審美。
眼前這群侍衛,他不認得。
這些人穿的衣服,分明是多年前的舊樣式,大體看著似乎分不出差別,可皇帝怎麽可能認不出?嗡一聲,霎時間,眼前一陣陣發黑,一時間隻覺身體僵硬,喉嚨幹澀,他張了張口,細弱地道:「什麽人——」
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發出了聲音,但有氣無力,聲音很低。
眼前陡然出現一片刀光。
皇帝瞪大了眼,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他死在皇宮裏,讓禦前侍衛所殺,後世史書要怎麽記載?難道也會給他編出各種各樣離奇的故事?
念頭閃過,劇痛未來,身體到一輕,皇帝睜開眼,就看見狄雅懷()那雙鞋,嗯,從宮裏他的新鞋中搜走的那一雙。
「今天大哥這麽凶?」
狄雅懷驚呼。
皇帝強忍住腹部被硌得難受,努力扭動身體,從狄雅懷背部探頭出去,就見整個皇宮喧鬧一片,到處都是火光。
殿前司和殿前司的人殺在一起。
皇城司的察子們幫禦前侍衛在殺禦前侍衛。
太監和太監殺成一片。
皇帝眼珠子凸出,他的公主正穿著婚服,手拿弓箭,立在不遠處的台階上,一箭一個,幹淨利索。
他老人家很有心情地欣賞了一會兒他家永康的風姿,半晌才僵硬住——不對,永康今天成親!
隨即,皇帝就看到了今天該做新郎的玉光。
果然如狄雅懷所言,今天的玉光凶得有些過份。
平日裏這孩子出任務,從不愛自己動手去打架,畢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也覺得自己以智計取勝,比真刀真槍地和人拚殺,更有效率和價值。
可今天卻不一樣。
今天玉光手握寶刀,凶神惡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筆趣庫
顧湘一箭將已衝到殿門前的兩個「侍衛」串上了一串葫蘆,看著他們骨碌碌滾到台階下,心裏還砰砰地跳動。
她到沒感覺特別害怕。
那些害怕的情緒,早在顧莊時便一點點消除掉了,隻是多少還有些不適應,顧湘深吸了口氣,努力轉移注意力。
看來這座皇宮裏是真有密道,她知道這事。
趙瑛也知道。
這一次回顧莊,從那座「劉太監」想挖沒挖成的墳裏,顧湘找到的那份口供,裏麵的內容乍看有些恐怖,細想非常恐怖,雖不知真假,卻讓人很難不放在心上。
事後她給皇城司也送了幾個重要認證,若不是打起了仗,京城消息不通,也怕打草驚蛇,顧湘想,安國公早就要處理此事了。
可惜!
顧湘目光落在趙瑛身上,他身上大紅的婚服,越發襯得其人眉宇清朗。
本來今天晚上,這個男人應該在她的**,現在可好,愣是成了空。
哎!
顧湘歎了聲,走過去示意狄雅懷把陛下放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將皇帝護衛在中間。
宮牆之內,各處大火熊熊燃燒,無數宮人狼狽奔竄,場麵卻是混亂不堪,顧湘舉目遠眺,眨了眨眼,輕笑了聲:「真沒想到,竟然這會兒見了麵,我以為會更早些,或者更晚一點。」
雪鷹倏然一躍而出,一袖子從不遠處的梁柱後抽出一人。
一個尋常宮女打扮的人噗通栽在地上。
刹那間,那些「殿前司的侍衛」們瘋了似的向這邊衝。
顧湘又笑:「你應該告訴你的人,他們若沒反應,不搭理你,你到還能多狡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