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說她這是一種虛榮心的表現,虛榮心能害死人的。她笑笑,沒有辯駁。他還問過她,不好意思多少錢一斤?你有多少,都賣給我吧。她同樣是笑笑,仍然沒有辯駁。

他給她分析過,你的家人也許並不象你想象的那樣處境艱難呢,也許他們回到川慶後,境況很快就有了始料不及的轉機。你的弟弟不僅得以順利的去老郎中那裏看上了病,而且療效還相當的不錯。沒準現在都已經站起來了呢——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情,隻有想不到的事情。

你的家人也許正急於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你呢?可是卻不知道你現在何處?到處打聽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他們現在最發愁的,反而是跟你聯係不上的事了。

她聽了,先是眼睛裏亮了亮,但很快的那亮光就又不見了。神情黯然的撅了撅嘴,輕聲的說道:“你說的那種始料不及的轉機,可能性很小很小。小到我根本就看不到它的存在。”

他就又鼓勵道,無論發生了什麽,你都應該勇敢地跟家人取得上聯係才是。不然總是這樣的牽掛著家人,家人也同樣這樣牽掛著你,特別是你的孩子,對你的牽掛就更不用說了。這不是雙方都在煎熬著麽?有必要麽?

突然間,他冒出一念,於是就又說道:“你不是不好意思聯係麽?那麽,我替你聯係吧?”

她同意了。並且還告訴給他她奶奶家的地址。他正為終於為她做了一件好事而高興的時候,她忽然又收回了她的同意。他一時無語了。

但是,想幫幫她及她的家人的願望卻仍然在他的心裏發酵。他已經不止一次的想過這個問題,都無果。但是他不甘心啊,就是一個不甘心啊。

也許是剛才那好一頓的唱歌,唱得思維活泛了,這會兒,忽然腦洞大開。他想,物質上幫不上她家人的什麽忙,那麽,就在精神上幫幫吧?

某位先哲曾說過,希望是憂愁的最佳音樂。人類最可寶貴的財富是希望。那麽,他就想法讓她的家人看到希望,不是也挺好的麽?精神的力量有時會轉化為物質的力量的。不管他們現在處境好還是不好,精神的力量都是需要的。不多餘。

他很快就明確下來他下一步所要做的事情。於是,她開始從書櫃中有選擇的抽出一本本的書來,從中翻找於他有用的詞句。

不久以後,經過認真篩選後剩下的一些非常能激勵心誌給人希望的詞句,就紛紛的從他的筆端流出:

貧賤雖苦,隻要善處自樂

富貴雖樂,若不善處更苦

古古今今多改變,

貧貧富富有循環

樂觀在最艱苦的時候才顯得寶貴……

看看桑蘭和張海迪

幾十年不變地笑對世界

想想大衛和葉喬波

多麽堅韌頑強的好品格

使人站立起來的不是雙腿

理想/意誌/智慧和創造力

才是他們真正的脊梁……

這些詞句有的是寫給周楓燁的爸媽的,有的是寫給周楓燁的弟弟的。他覺得還應該再給周楓燁的女兒寫上幾句。又覺不妥。這樣會把周楓燁給暴露了的。周楓燁知道後要是不高興了該怎麽辦啊?

自然,他現在要做的這件事,也是不能跟周楓燁商量的,萬一她不同意怎麽辦?所以,他要做得巧妙,既起到了鼓勵的作用,又不能穿幫。

於是,他打消了念頭。而在落款處上,也沒有寫他的名字,寫的卻是:一個小知青呈上。

書櫃的上麵正好有一個空白信封,就在上麵寫下了周楓燁奶奶家的地址。而在信封的下麵,他則隻寫了“內詳”二字。

田野覺得這事情他考慮得很周密,也做得很妥當。既讓周楓燁的家人們得到了一筆難以用金錢衡量的精神財富,又沒有暴露出來她和他的任何的蛛絲馬跡。真是兩全其美啊。真是一神來之筆。

但是,他沒有馬上就出門去投寄這封不同尋常的信。這是一件比較重大的事情,他還得穩定一下心緒,再好好的想一想才行。於是,他把信塞到了書櫃裏的兩本書的中間。由於信很薄,從外表上一點也顯露不出它的存在的跡象。

隨後,田野又開始跟唱那首《中國人》一直跟唱到窗外的天色暗下來了,這才停唱,準備做晚飯了。

這時,窗台上的座機忽然響了起來,很是急促。

田野趕忙跑到窗台跟前接聽了電話,那邊傳來的是周楓燁的興致勃勃的嗓音:“田野,晚上別做飯了。呂哥真的要請咱們涮羊肉了。”

“哦,他真說話算話啊!”田野眉飛色舞起來。他以前隻是聽別人說涮涮涮的,也知道那是一道美味兒。隻可惜他從來也沒得機會涮過,沒想到昔日的奢望,馬上就要變成現實了,真好啊,真好啊。真是三生在幸認識了周楓燁,又認識了呂哥啊!

“那當然了。呂哥那個人很不錯的。”周楓燁也稱讚起了呂林洋。“想當初,我正落難的時候,是他一句話,就成全了我。要不哪有我的今天啊。”

田野聽罷此話,心頭就掠過了一陣子的醋意。但很快就又覺得這也屬正常。說明她有感恩之心。隻有心地善良的人才會感恩呢。於是他就又高興起來了,往下問道,“光請咱們倆麽?”

“不,還有姐和姐、姐……還有張航,也請他們了。”周楓燁回道。“下班時你來接我,然後咱們就直接去吧。”

“哦?去他們家涮啊?”田野一愣。直覺得這樣一來,不僅她跟呂哥的關係更近了一層,他跟汪芬的關係也更近了一層。這都到家裏去了,還能不近麽?這不正應了汪芬說過的那句話:以後兩家就要象一家人似的來往。

不過,細想想也沒啥。隻要自己保持著一種恒久的定力,彼此不有會有故事的。所以,不用怕那個,隻管去涮去享受那美味就是。

撂下話機後,田野就在屋子裏踱起步來。他開始考慮去呂哥家後應該說些什麽和做些什麽的事情來。跟汪芬怎麽樣說話才算得體?才不至於向汪芬發出了錯誤的信號?他甚至還考慮起了麵對那些香噴噴的羊肉時,他應該大口大口的吃,還是小口小口的嚼等諸多的細節問題來。

傍晚時分,田野正要去洗化一條街帶上周楓燁,然後就直接去呂哥家呢,誰知門一開,周楓燁卻出現在麵前。她說這是回來要化化妝的。這一化就半個多點過去了。

等他倆推開汪芬家的門的時候,隻見門邊放著許多雙高高矮矮的棉鞋,屋內還傳來一陣子的說笑聲,頗為熱鬧。原來別人已經都到了。

汪芬聞聲從裏屋迎了出來,呂桂芹也隨後走了出來。倆人都靸拉著拖鞋。周楓燁停在門口,先彎下腰來脫棉鞋和換拖鞋。換完鞋進去後,就輪到田野了。

田野也在門口彎下腰來開始脫棉鞋。可是當他將棉鞋脫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套在腳上的竟是一隻露出腳趾頭的破襪子。他一身的冷汗,趕忙又將鞋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