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尊重學術思潮發展自身規律的同時,還需重視多斯的啟示。這有助我們對於當下近代史研究的所謂“碎片化”問題,持更為清醒與客觀的態度。

其一,多斯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是:必須堅持曆史的總體性,否則,曆史研究必然導致“碎片化”的災難。令人欣慰的是,當下我國近代史研究依然堅持追求總體史的傳統,因之,不存在多斯所批評的現象。換言之,若一定要使用“碎片化”一詞,就必須明確:此“碎片化”非彼“碎片化”。當下近代史研究中的所謂“碎片化”,既屬於語義上價值取向積極的一類,就不應一概而論,作簡單否定。實際上,它是新舊思潮更替在特定階段上的應有之義,本質是積極的。個中自然也會有部分學者緣個性及社會諸多因素的製約,做不到“賢者見其大”,那也隻是任何時期都會存在的方法論層麵上的一種常態。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碎片化”,並非“危機化”,相反,它恰是近代史研究醞釀大突破的征兆。

當然,也應當看到問題還有另外一麵。曆史家作為個人,研究什麽以及怎樣研究,是他的自由;但曆史學界作為整體,若多數人都對總體性、綜合性與理論問題等重大問題的研究失去興趣,隻滿足於具體細碎問題的研究,也會使曆史研究偏離正確的方向,這同樣也是不可取的。多斯指出,年鑒學派中仍有“堅持曆史總體性的曆史學家”,但問題在於他們已非主流,故其趨向仍是暗淡的:“隨著研究對象的支離破碎和大量增加,曆史學將逐漸失去自我”,“也將陷入危機和被邊緣化”。[1]盡管當下並不存在這種趨向,但積極倡導與鼓勵學者對近代史重大問題的研究,避免失之細碎化,這在學術發展上,於公於私,無論何時,都是必要的。

其二,當下近代史研究所以仍不免給人以“碎片化”的觀感,說到底,是因為它對於近代曆史的闡釋,在根本的理論架構上,仍未實現真正的突破。由於缺乏新的權威性理論架構的統整,具體的研究便無由得到整合,進而提升為對近代曆史總體性新的認知。當下的現狀不僅說明,我們對正努力超越的前期近代史研究成就所已達到的高度,不容低估,而且還說明,新舊學術思潮的“遞相流轉”,在本質上是表現為繼承與創新的統一,故前後期的近代史研究是統一的,不容割裂,更不應將之對立起來。重要的問題,是關注政治史與重大的理論問題,在強調繼承與創新統一的基礎上,形成闡釋近代曆史發展新的認知架構。

其三,在多斯的眼裏,所謂的“碎片化”問題,它所指涉及的首先是曆史觀。多斯的《碎片化的曆史學》深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他在書中,不僅認為年鑒學派所以走向“碎片化”,與其放棄了自己先前認同的唯物主義,也不無關係;而且,在全書的結論部分,還特別強調指出:“年鑒學派中的第二派勢力提出了另一條道路。該派勢力傾向馬克思主義”。真正創立新史學的使命,已落在了這些“主張總體曆史的史學家肩上”。[2]多斯的這一觀點,對於我們思考當下近代史研究的發展,是一種有益的啟示。要充分估計並自覺繼承前期近代史研究的成就,要看到,它所以達到了至今尚未被真正超越的高度,說到底,是體現了唯物史觀的魅力與史家的時代**。理解這一點,對於人們自覺避免實際上可能導致研究碎片化的誤區,也是大有裨益的。

其四,討論學術,不能脫離具體的語境。既然對於所謂“碎片化”的概念,可以有上述兩種不同的理解,事實上當下的近代史研究也不存在多斯所講的“碎片化”問題,本人以為,應慎重使用“碎片化”的提法。這不僅與我們倡導關注重大的選題與理論問題的研究,本身並不矛盾;更重要還在於,它有助於人們集中目光,關注屬於當下中國近代史研究自身的真正問題。

[1] [法]弗朗索瓦·多斯:《碎片化的曆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220、221頁。

[2] [法]弗朗索瓦·多斯:《碎片化的曆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240、2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