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來時的速度一樣, 很快,一行人浩浩****從公寓樓離開,樓梯口瞬間空曠下來。

敞開著的房門在風中搖搖欲墜,一串房門鑰匙安靜躺在地板上, 傅延勉強支撐著身形站在門口, 好半天回不過神。

來的人是誰?

葉如瀾。

葉如瀾是誰?

——是京城商政圈活在傳說裏神話般的存在,傅延他爸費了很大心思, 都沒有成功搭上對方的船。

傅延這種晚輩更不用說, 平時隻能在宴會上遠遠看一眼被眾星拱月的對象, 靠近都沒資格。

但葉如瀾其實比傅延大不了多少,又是一個殘廢, 年紀輕輕卻能走到這種地位,足可見他的手段有多深不可測。

這樣高不可攀的人,現在是季燃灰的金主。

傅延的麵皮劇烈**,身上肋骨更是疼得厲害。

難怪季燃灰敢那麽有恃無恐——傍上了葉如瀾那樣的大人物, 就算季燃灰再把傅延他爸揍一頓, 事後他倆還得提著禮物登上葉宅賠罪。

但為什麽?

頭痛欲裂,傅延煩躁地揪住頭發, 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季燃灰是那樣的虛偽勢利, 隻有一張和夏淳白相似的臉能看,葉如瀾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為什麽會看上他——

等一下。

和夏淳白相似的臉?

傅延微微睜大眼,呼吸急促, 瞬間便自以為是地想通了其中關竅。

難道說, 葉如瀾也找了個夏淳白的替身?

-

另一頭, 保姆車在公路上平穩地飛馳。

車裏除了司機, 就隻有三個人, 王佑緊貼著車壁,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一顆未受精的鵪鶉蛋。

燃灰照舊和葉如瀾麵對麵坐在一起,葉如瀾閉目養神,肩背挺拔,寬闊修長的手掌放在膝蓋上,雙腿在晃動的車輛內部紋絲不動。

看了眼表,現在還沒到十二點,葉如瀾來得可真是快,怎麽做到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燃灰看向車窗外飛馳的景色,很有興致地猜測:【今天我們都出門了,是不是可以在外麵吃一頓大餐?好久沒吃了。】

002終於敢說話,語氣不可置信:【宿主,你竟然還想著吃飯?】

宿主的吃飯腦什麽時候能稍微收一收啊!

燃灰聞言很疑惑,但002的機械音都抖起波紋了,他回想剛剛的場景,終於後知後覺琢磨出不對味來了:【等一下,男主來找我,為什麽要帶電鋸?】

帶來那麽多保鏢,還勉強可以理解為保障人身安全;帶電鋸什麽意思,難道是怕自己被困在密室裏嗎。

002已經服了宿主,沉痛道:【宿主,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男主是來捉奸的啊?】

燃灰:【……】

對哦,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是背著男主偷偷來見舊金主的。

葉如瀾表現得太過平靜,他還以為對方完全不在意這層關係。

但還有一種可能,對方隻是習慣於隱藏情緒,喜怒不形於色而已。

這麽一想,再聯想起剛剛那個險些破門而入的、嗡嗡作響的電鋸,燃灰:頭皮發麻。

咽了下口水,他臉上醞釀出個討好的笑,主動開口:“葉先生,你的事辦完了?”

聞言,葉如瀾睜開眼,瞳孔清明,毫無睡意。

他淡淡應一聲:“辦完了。”

燃灰有點絕望地發現,自己還是看不出葉如瀾到底生氣沒有,對方的表情管理也太強了些。

最後他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率先認錯:“對不起葉先生,我不是故意不和您打招呼的。本來我是想和您說一聲,但今早您出門了,我心裏想著去去就回,也就沒打擾您。”

所以千萬不要判定違約然後賠錢,把燃灰賣了都賠不起。

葉如瀾的目光終於有了波動,語氣淡淡:“你們什麽時候約好的。”

燃灰信誓旦旦:“就昨天,其他一句廢話沒多說,不信我可以給葉先生看聊天記錄!”

聞言,葉如瀾靜靜看著他。

燃灰:“……真的要看嗎?”

葉如瀾不說話,隻是給予眼神,讓燃灰自己領會。

燃灰悻悻把手機拿出來,當著葉如瀾的麵調出他和傅延的聊天界麵,證明清白。

葉如瀾接過來,素白手指慢條斯理滑動,從下往上一條條看過去,足足十分鍾,一直翻到了他和傅延發的第一條打招呼。

苦苦等待手機交還的燃灰:“……”

所以真的是在意的對嗎。

剛看完,葉如瀾退出聊天界麵,正好看見了傅延發來的新消息,氣急敗壞的轟炸一條接著一條。

【季燃灰,你是不是還在做淳白的替身?!】

【說話!】

【你也囂張不了幾天,就你這惡心人的勢利眼,哪裏比得上淳白半根手指頭?等葉先生厭煩了你,我看你怎麽辦!】

【……】

“葉先生,你看完了嗎?”

葉如瀾視線沉沉,語氣平緩:“很快。”

他並不喜歡用這種社交軟件,摸索半晌,終於成功學會了小技巧,直接把傅延刪除拉黑。

不動聲色做完這一切,金主抬起眼,看向無知無覺的年輕情人,視線莫測:“傅延對你很不客氣。”

送上門的機會不用白不用,燃灰毫不猶豫陰了傅延一把,語氣低落下來:“我和傅總早就沒什麽了,而且他現在很討厭我。”

半句也不提自己剛剛把人揍了一頓。

把手機遞還給他,葉如瀾緩聲道:“他這樣對你,你還想著他嗎。”

燃灰愣了愣,身後王佑的皮先緊繃起來,心裏求爺爺告奶奶,季先生千萬別再說什麽挑戰老板底線的話了!

幸好燃灰也不是很想找不痛快,接過手機搖搖頭,小聲嘀咕道:“根本也沒想過啊。”

這話就沒什麽說服力了,不過葉如瀾並沒有追問,語氣很淡:“那就好。”

車內氣氛稍緩,王佑在後麵狠狠鬆了口氣,頓時又覺得人生前途光明。

燃灰仔細觀察葉如瀾的表情:【現在是不是沒事了。】

002:【應該?】

然後下一秒,就聽見宿主問:“葉先生,我們今天來都來了,在外麵吃個飯吧?”

002:【……】服了你。

對上燃灰隱隱發亮的視線,葉如瀾簡單道:“想去哪裏吃,和司機說。”

燃灰瞬間快樂,搜了一下附近的高檔餐廳,向著司機報出一家地址。

坐回原位,他期待的同時隱隱懷念,掐指一算,好久沒吃過男主做的飯了,嘴饞得厲害。

但這個世界的男主……

葉如瀾已經重新閉上眼,像是察覺到什麽,無聲睜開,正好把偷看的燃灰抓了個現行。

燃灰也不藏著掖著了,好奇問:“葉先生,你會做飯嗎?”

王佑在後麵暗搓搓納悶,不明白季燃灰這麽問的原因,葉先生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哪裏會做飯。

果然,葉如瀾略一思索,如實道:“不會。”

燃灰:“!”

男主受傷,竟然把老本行都給忘了。

痛失專屬廚師,他震驚的細微表情被葉如瀾盡收眼底,視線微頓,若有所思。

再也吃不到男主做的飯著實痛心,但也沒辦法,燃灰歎口氣,忍痛把曾經的快樂驅逐出腦海。

從餐廳出來,幾個人回到葉宅,燃灰總算知道王佑跟著回來的原因,竟然又要給合同新增條款。

十分鍾後,雙方簽了一版新合同,新添兩條:乙方每次出門,都要和甲方提前報備。

還有一條,不得再與曾經的金主有任何方式的來往。

以上兩條違反一條,都按照違約處理。

燃灰:“……”

他自知理虧,乖乖把新合同給簽了,這件事總算是翻篇。

第二天,張緒神色複雜地給燃灰帶來一個新消息。

“彭導同意和你見個麵,詳細談談劇本的事,時間定在明天中午。”

燃灰剛睡醒,隔著話筒,聲線略微沙啞磁性,輕笑一聲:“他還挺急。”

張緒耳朵酥了一秒,下意識遠離話筒,心道老板這得天獨厚的聲音和外形,簡直是不分對象場合地撩人。

要是去**豆,早就斷層出道了,偏偏人家想做演員。

她定定神,繼續道:“因為項目馬上要就籌備好,最近也開始準備選角,時間很緊,要改劇本的話,得盡快。”

“但是……”頓了頓,張緒語氣遲疑,“我聽彭導的意思,這個劇本的男主原本已經被內定成了夏淳白。現在被咱們搶來,他並不是很痛快,語氣很硬。”

放在之前,張緒才不管導演怎麽想,直接把季燃灰塞進去就完事,娛樂圈裏搶資源半點不寒磣,背景又不是擺設。

但燃灰在她麵前露了一手,讓經紀人不敢再輕舉妄動,下意識來征求意見。

竟然已經內定了?看來自己真的是橫插一腳,破壞了原書受的好事。

燃灰揚眉,語氣愉快輕鬆:“沒關係,先見一麵再說。”

這次出門前,他特地去了趟書房,敲敲門,很快聽見裏頭的人道:“請進。”

燃灰進門,葉如瀾摘下眼鏡,動作自然地把一本書放進抽屜裏,狹長雙目看過來:“怎麽。”

速度不慢,燃灰隻看見那封皮花花綠綠的,但沒看清。

他心中好奇,但還是克製住視線,兢兢業業匯報:“葉先生,我今天要去和導演談劇本的事,先和您報備一聲。”

葉如瀾問了他幾個更詳細的問題,才道:“讓管家給你安排車,早去早回。”

其實不用那麽麻煩,但燃灰還是老老實實接受了金主的要求:“謝謝葉先生。”

剛打算走,隻聽身後葉如瀾又淡淡道:“不要累到自己。”

燃灰雖然半點不累,還是接受了金主的關心,笑道:“謝謝葉先生,我明白的。”

年輕的情人離開,門被輕輕合攏。

葉如瀾垂眼,又拿出那本封麵花裏胡哨的厚本書,戴上眼鏡,邊看邊思索。

片刻後,抬手撥打內線電話。

很快,廚娘誠惶誠恐敲響了葉如瀾的書房門:“葉先生,您叫我?”

“對。”招手讓戰戰兢兢的廚娘過來,葉如瀾攤開那本書,修長的指尖指住一處。

緊接著,淡淡開口。

“這本書裏的鹽適量是什麽意思,為什麽都沒有固定的份量?”

如臨大敵的廚娘:“……?”

葉先生最近真的好奇怪。

-

來到約好的咖啡廳,這裏人流量並不多,燃灰被服務員領著,來到約定好的包廂門口,敲門而入。

包廂裏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個正是張緒。

另外一個是男人,約莫有三十多歲,穿件馬甲紮個小辮,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一雙眼卻放出犀利的精光。

自打燃灰進來後,目光就始終直勾勾鎖定在他身上。

張緒帶著營業笑容為兩人介紹:“季先生,這位就是彭導。彭導,這位就是我老板季燃灰先生,您的劇本是他親自改的。”

彭導率先伸手:“季先生你好,很高興有這次見麵的機會。”

燃灰也淡定伸出手來:“彭導,幸會。之前有幸看過您的前幾部作品,當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002:明明就是剛剛在車上惡補的電影解說,宿主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不過彭導的確是標準的天才模版,不歡迎關係戶,不喜歡迎合市場,有自己想追求的精神內核,這種人燃灰還是比較尊敬的。

兩人握手後各自坐下,彭導依然在看季燃灰,帶著導演的審視和打量。

燃灰很淡定,不閃不避地任他看。

終於,彭導開口,帶著隱晦的不信任:“季先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單看外表,我還以為你剛從選秀現場回來。”

張緒臉色有點黑,彭導這種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天才導演,很不會看人眼色,說話也直來直往,明顯還在懷疑劇本是不是季燃灰找人代筆。

燃灰微微一笑,並沒有生氣:“彭導的話,我就當是在誇我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彭導有話不妨直說。如果對劇本有什麽問題,直接問我就好,這樣也能讓你放心。”

彭導眼前一亮,他是個工作狂,倒也不客氣,直接迫不及待地開始問:“季先生的想法很有意思,把主角從一個人拆成兩個,你為什麽會想到這種處理方式?”

燃灰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因為《分裂》這個名字很有趣。”

迎著彭導疑惑的目光,他淡淡道:“我不知道彭導是怎麽想的,在我看來,心理恐怖很吸引人的一個地方,就在於未知,和無窮無盡的含義延伸。”

“在觀眾看來,‘分裂’這個詞本身代表了劇情的走向,會讓他們下意識按照約定俗成的套路往深處想。這樣一來,當我們采用的處理方式截然不同,會讓觀眾眼前一亮,電影的反轉效果越發出色。”

“心理恐怖?”彭導喃喃,眼越來越亮,燃灰一愣,突然想起來,這個詞似乎還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裏。

不過彭導本身就很天才,一個詞就足夠他醍醐灌頂。

拿著筆迅速記下來,彭導又問了很多問題,燃灰對答如流,回答得深入淺出,雖然沒有具體的理論名詞作支撐,勝在通俗易懂,且句句在理。

彭導越問眼睛越亮,之前許多模模糊糊摸到邊界的東西被燃灰直白講出來,便像是踩到了實地,撥雲見日。

張緒木著臉,看著原本高冷的導演追著老板問了兩個多小時,那叫一個殷勤,到後半段甚至打開手機的視頻通話,把編劇喊來一起聽,兩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像是求知若渴的小學生。

終於,燃老師煩了。

端起茶杯潤潤嗓子,燃灰打斷問個沒完的彭導,道:“今天就先說這麽多,如果彭導還想深入討論的話,那不如等我進組之後再詳談。”

彭導終於停下來,意猶未盡:“季先生是從哪裏師就?”

“我並不懂理論,也沒有刻意學過,讓彭導見笑了。”燃灰姿態閑適,托著削薄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大概是天賦?”

002:【……】

宿主是真的會裝。

看出來,彭導也被他的自誇整無語了,停頓片刻,才道:“原來如此,季先生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張緒心中狠狠揚眉吐氣了一把,麵上微笑道:“看來彭導很滿意,那我們接下來不妨聊聊合作的事。”

說回合作,彭導又很快冷靜下來。

“季先生的劇本改動的確是畫龍點睛,但是沒有演技,一切都是零。”他直勾勾盯著季燃灰,眼神中精光四射,“你應該明白我還在擔心什麽。”

燃灰用眼神安撫住惱火的張緒,緩聲道:“當然。我聽說,彭導已經內定好了夏前輩做《分裂》的男主對嗎?”

彭導看著他,片刻後點頭,直白道:“沒錯,這是我們早就口頭商定好的,所以你和你的經紀人的確給我出了個難題。”

燃灰微微一笑:“憑我對彭導的了解,您之所以提前內定他,絕對不是因為利益或者經費,而是因為,您覺得隻有他才能演出您心目中的蘇循,對嗎?”

彭導沉默,臉色卻和緩許多。

燃灰再接再厲,唇邊的笑意淡而自信:“但我可以保證,我給您的驚喜,會遠遠超出預期。”

“彭導不如給我個麵試的機會,到時候我和夏影帝比一場,您就可以知道,誰才最適合《分裂》。”

十八線小明星公開和夏影帝叫板,這個主意簡直是狂。

彭導以一種全新的眼神看他:“不怕打擊到你,從此再也不敢演戲?”

燃灰很淡定道:“打擊到我算我的。”

這個提議的確搔到了彭導的癢處,他是個完美主義者,麵對**,很快下定決心:“好,就這麽辦,回去等我消息。”

燃灰唇邊笑意一閃而過,彬彬有禮地起身與他告別:“期待能有與您一起合作的那天。”

-

很快,就到了約定好的日期。燃灰由張緒陪著,如約來到麵試場地。

這次相較上次就正式了許多,場地裏頭坐了好幾個人,圍成一圈,儼然一副開會的架勢。

燃灰到得稍早一些,在場地外等候,百無聊賴地刷大眼仔。

正在看著,耳邊突然一陣**,他抬眼看去,幾個黑衣保鏢先魚貫而入,保護著中心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高大男人。

這排場,看來是原書受到了。

剛打算進場地,卻見那萬眾矚目的大明星拐了個彎,直直朝著燃灰走過來。

燃灰莫名其妙看著他走到自己麵前,訝異聲音從口罩後傳來,磁性悅耳:“是你?”

燃灰:“?”

什麽情況,原書受認識他嗎。

緊接著,那人把口罩一拉,燃灰看見一張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臉。

恍惚間,他甚至有種自己站在自己麵前的詭異錯覺。

啊,自己真的好帥。

002:【……?】

燃灰很快回神,站直了,麵帶營業的微笑:“您就是夏前輩吧,初次見麵,我叫季燃灰。”

夏淳白大概三十不到,一張臉同樣保養得很好。雖然與燃灰五分相像,但他們氣質迥然不同,夏淳白溫和克製,季燃灰活力張揚,一般人並不會認錯。

他看著季燃灰,眼神複雜,驀然道:“不,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麵。”

燃灰笑容微微收斂,眼神明顯困惑,因為他並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見過原書受。

夏淳白並沒有進一步解釋。

看著季燃灰年輕俊美的臉,想到什麽,他麵色古怪幾分。

那天,傅延給夏淳白發來消息,言辭懇切,說京城的葉先生包養了一個他的替身,那個替身恃寵而驕,竟然把夏淳白的資源都給搶過去了。

言語間盡是愧疚,說自己沒有保護好他。

傅延想追求自己,夏淳白是知道的,難免懷疑他有誇大的成分。但暗中查證一番後,發現確實如此。

葉如瀾竟然暗戀他?

夏淳白的確和葉如瀾是舊識,但他一直以為對方那種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和自己頂多算是互相麵熟,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情況。

一想到葉如瀾把季燃灰當作自己的替身,他就尷尬得腳趾動工。

而且心情很複雜,季燃灰竟然願意做替身,說不定還要每天模仿自己。

這種有損尊嚴的事……

腦子裏過了很多念頭,夏淳白溫聲道:“新劇本我看過了,你很有才華。”

燃灰眨眨眼,禮貌道:“多謝前輩,其實我演技也不差。”

夏淳白:“……”

不知什麽原因,即使季燃灰搶了本來屬於夏淳白的資源,又是自己的替身,夏淳白卻完全對他討厭不起來,甚至因為對方理直氣壯的話忍俊不禁,微笑起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場所,氣氛詭異得堪稱和諧。

人來齊了,場地空間頓時顯得滿起來。

彭導先和夏淳白簡單寒暄幾句,直接進入正題,問:“你們二位誰先開始?”

夏淳白率先道:“他先來吧。”

出發點很善意,擔心自己的表演壓住季燃灰。

夏淳白的經紀人在旁邊不耐地翻了個白眼,嘀咕道:“為他著想幹嘛,膽子這麽大,連你的資源都敢搶,要我說,幹脆直接讓他丟個大人。”

夏淳白無奈地看他一眼,低聲道:“慎言。”

燃灰聽見了,唇邊笑容照舊淡定,幹脆起身:“彭導選吧,讓我演哪段?”

彭導手裏拿著劇本,視線銳利地盯住他:“一切塵埃落定的那一段。”

也是表演難度最大,情緒最怪誕荒唐的那一段。

燃灰眨眨眼,對目露忐忑的張緒比了個ok的手勢。

他連劇本都沒再看一眼,站到場地的中心,靜靜閉眼。

幾秒後,才再次睜開。

睜開眼的那一瞬,剛剛還滿目鄙夷的經紀人頓時驚疑不定地直起腰,夏淳白也微微睜大了眼。

季燃灰站在那裏,整個人氣場都變了。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本該讓人一看就聯想到陽光燦爛的東西,但現在的他整個人正常又不正常,某種極度狂熱而堅定的理想從他眼中熊熊燃燒,扭曲著一往無前。

形狀優美的唇邊還掛著微笑,這微笑像是後天鍛煉出來的,弧度完美,卻有種詭異的恐怖穀效應。視線帶著澎湃的活力掃過全場,和季燃灰對視上的一瞬間,張緒頭皮發麻,涼氣從脊椎骨一路竄到天靈蓋。

彭導卻從驚愕中回神,頓時激動得情難自禁,手邊的水杯險些打翻,無聲對旁邊的編劇道:這——這就是蘇尋!

下一秒,燃灰動了。

他擺出一個標準的拉小提琴起手式,指尖在空氣中靈巧地跳躍,像是在無形的琴弦上縱情馳騁。

青年微微閡著眼,如癡如醉,全身心投入到這場盛大的、和生命有關的表演中,

腳步隨著腦中的旋律輕快旋轉,像是一團獻祭和理想主義的火,而這帶著無數血色的火光終將把他自己燃燒殆盡。

經紀人目睹著這狂熱的盛宴,慘白著臉,心裏閃過一瞬念頭:難道季燃灰真的和他的劇本裏所寫那樣,是個瘋子?

——不然怎麽會這麽像。

像是一瞬,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無聲的一曲終了。

季燃灰放下手臂,仍然是拎著小提琴的姿勢,靜立在原地,默然不語。

鴉羽般的眼睫無聲攏在一起,像是睡著了。

在場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都瞪大了眼看他。

下一秒,青年終於抬起眼。

在張緒以為季燃灰又要發瘋時,燃灰露出個燦爛的微笑,很有禮貌道:“彭導,我的表演結束。”

良久靜默。

不知是誰率先回神,四周鼓掌聲雷鳴般響起!

夏淳白經紀人一邊拚命鼓掌,一邊甩落雞皮疙瘩,恍惚道:“我怎麽感覺他現在的笑也好恐怖,毛毛的,不會偷偷把我暗殺吧?”

一瞬間,張緒和他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002也很震驚:【宿主,你剛剛一直在演?!】

燃灰:【……不然呢,我難道真的是殺人狂嗎。】

那麽多龍傲天世界走下來,他經曆的無限流和靈異恐怖不計其數,見過的變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演技又強,這種人設信手拈來。

彭導滿目狂熱地鼓掌,神色激動,直接衝上來擁抱住燃灰:“是我有眼無珠,您演活了真正的蘇尋!”

好半天,他才勉強平複了激動的心情,問:“既然季先生演技如此精湛,那之前為何會演出那麽……”

措辭幾秒,“那麽獨特的效果?”

燃灰沉默兩秒,為原主背下黑鍋:“因為之前沒資源,隻能接到那種片,有點報複性演戲的意思。”

彭導頓時理解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把他哄騙完,燃灰看向坐在一旁,眼神複雜的夏淳白,微笑道:“現在,可以把場地留給夏前輩了。”

良久的默然,夏淳白深深吸了口氣,幹脆道:“不必。”

他臉上的笑有遺憾也有釋然,頂著經紀人頻頻投來的焦急視線,說:“彭導,我選擇退出。”

本來聽說季燃灰是葉先生的人,他以為對方肯定會用背景施壓,萬萬沒想到最後是用演技征服了自己。

夏淳白必須承認,他完全演不出季燃灰的效果。說句誇張的,剛剛他覺得季燃灰手裏真的有架小提琴,並隨時會抽出琴弦,輕而易舉勒斷自己的喉嚨。

心頭難免有挫敗感,但一想到對方的表現,還是心服口服。

彭導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知道自己這事做得不地道,隻說:“算我欠你。”

夏淳白苦笑著搖搖頭,剛想起身離開,卻聽見燃灰在身後道:“等一下。”

他回過身,看見季燃灰站到他麵前:“前輩難道忘了,新劇本把主角分成了男一和男二,我剛剛演的是男二蘇尋。”

夏淳白略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燃灰直白道:“男一蘇循這個角色,我想就很適合前輩。”

張緒瞪大了眼,夏淳白看著季燃灰,眼神不解到了極點,驀然問:“為什麽?”

“憑你的演技,完全可以一人分飾兩角,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角色讓給我。”

燃灰麵色從容,笑意真摯:“並不是讓。電影是藝術的呈現,誰是男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一起呈現出最好的效果。”

“而且,我更喜歡蘇尋這個角色,更想專心把他呈現出來。”

他溫聲說:“沒猜錯的話,新劇本前輩也很喜歡吧?”

夏淳白無法否認,原來的劇本他就很喜歡,新劇本更是完完全全戳中了癢處。他有預感,如果能參演男主,自己完全可以突破自我,再拿下今年的影帝。

季燃灰朝夏淳白伸出隻手,手掌朝上,笑容自信又熱烈:“那前輩願意和我一起,在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嗎?”

良久的沉默,夏淳白以全新的目光看著季燃灰,眼中光芒流轉。

好半晌,他伸出手,與季燃灰的手交握。

——“榮幸之至。”

兩個人合作達成,彭導激動到了極點,馬上可以導演華語電影史即將誕生的神作,他已經迫不及待。

見他高興,燃灰又適時提出一個建議:“彭導,我希望宣傳海報上,隻有夏前輩一個人。”

聽完他的簡要構思,彭導簡直拍案叫絕,激動道:“好主意!這樣簡直絕了,觀眾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不行你等等,我去把公關叫來,我們再好好商量!”

工作狂導演很快拉著季燃灰離開,夏淳白站在原地注視著那道挺拔張揚的背影,半晌,了然輕笑一聲。

“他想拿我做跳板。”

經紀人麵色凝重地喃喃:“他很有野心,而且……在這個領域,他很有天分。”

夏淳白勾起唇,反問:“那不是更有意思嗎。”

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過那麽大的好奇心:“正巧,我也想看看他可以走到哪一步。”

彭導工作起來就晝夜不分,等燃灰終於脫身離開,已經暮色四合。

張緒開車送他回去,很不理解:“您為什麽要把男主的角色讓出去?”

男二的確出彩,但男主同樣很有深度,憑老板的演技,完全可以同時駕馭,到時候直接衝擊影帝完全不是問題。

燃灰卻很淡定:“我的確更喜歡男二的人設,而且有夏淳白在,這部電影的討論度會更高,到時候可以利用他的人氣公關,從最佳男配拿起吧。”

想起什麽有意思的事,他狡黠地彎起眼:“最重要的是,你不覺得這樣用小花招欺騙觀眾很好玩嗎?”

燃灰已經可以想象到,等電影上映後,觀眾的反響有多震驚。

張緒:……拍電影這麽重要的事,老板竟然是在玩?

算了,隨他去吧,反正自己管不了。

其實燃灰這麽做,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和夏淳白在同一個劇組,這樣可以把對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不讓傅延接近。

燃灰記仇得很,說不讓渣攻得逞,就絕對不會讓他得逞。

而且——

這樣也算是主動給了葉如瀾一個接近夏淳白的機會。

想起葉如瀾對自己的種種優待,燃灰垂下眼,心中好奇。

如果他的金主看見白月光和替代品在同一個劇組裏,會有什麽想法?

這麽想著,很快,燃灰就簽好了合同。

彭導要求的時間很急,馬上就要進組拍攝,到時候所有演員都要去劇組封閉管理,為期至少三個月。

燃灰倒是無所謂,隻是擔心葉如瀾有意見。

畢竟自己身為替身,實在是太不稱職,每天吃金主的用金主的,卻從來沒有履行過半點義務,頂多就是幫葉如瀾推推輪椅。

燃灰有點心虛,原本已經做好了軟磨硬泡的準備,但這件事剛Hela說出口,葉如瀾就立刻放人。

“我說過了,去達成你的願望。”

坐在書桌後,他一如既往注視著年輕情人的眼,眉目深邃,眼神裏裝著燃灰看不懂的情緒:“如果累了,或者處理不了,就告訴我。”

這不是葉如瀾第一次叮囑他別累到,燃灰終於疑惑了,因為自己根本沒累過,拍個電影而已,這才哪到哪。

等出了門,才若有所思地品出一絲微妙。

……是錯覺嗎,男主仿佛希望他動用自己的背景關係,不要再奮鬥似的。

通俗點說,就是……多吃軟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