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互相對視, 可以看出來,雙方都很懵逼。
走廊上光線幾近於無,恰好此時雷聲大作,就著窗外一閃而逝的慘白色閃電, 燃灰看清了它的全貌。
眼前這保潔長得像某些恐怖遊戲裏的NPC, 麵色青白,血口獠牙, 白色衣服上濺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血跡, 很有藝術性。
燃灰腦子裏蹦出來一個念頭:平心而論, 長得沒有它身後拖著的那個目眥欲裂的人頭拖把恐怖。
002:【啊啊啊啊啊!!!】
小係統的慘叫讓燃灰從奇怪的比較中清醒,此時肢體的支配權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耳邊那古怪的囈語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他下意識想轉身回宿舍,但318的房門已經被關得嚴絲合縫。
……嘖,麻煩。
在心裏評估一下,燃灰是能打過這隻怪物的, 但現在赤手空拳, 打鬥起來,難免把一些髒兮兮的東西濺到身上。
他挑剔裏帶著嫌棄:【有一說一, 挺惡心的。】
002:【……】宿主擔心的就是這個?
當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燃灰清楚, 男主把自己刻意誘哄到門外,肯定不止是想讓他殺怪物那麽簡單。
當機立斷, 他裝出一副嚇慌了神的模樣, 轉身往樓梯口衝去。
對麵的厲鬼也回過神, 它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膽大的人類, 並不怎麽習慣於思考的腦子思考半晌, 沒有想出所以然,最後隻是狂喜於送上門的美味大餐。
但對方是從那扇曾經重傷過它的門裏走出來的,這個事實讓惡鬼略顯踟躕,可是很快,還是對新鮮血肉的渴望和激動占據了上風。
它嘶吼一聲,拖拽著身後的人頭拖把,大步往前追趕。
驚心動魄的逃亡就此上演,這怪物跑得比燃灰想象中還要快很多,連著兩次,燃灰都能聞見對方口腔濃重的腐臭味,讓他聯想起第二個世界裏的喪屍群。
還不如喪屍群呢——畢竟第二個世界裏,他可沒親自動手殺過怪。
怪物身後的拖把叮鈴桄榔,在下樓梯時砸起一連串的重響。
奔跑間,燃灰腦中冒出一個念頭:【那個人頭不會已經砸得稀爛了吧?】
被嚇哭的002咆哮道:【宿主你這個時候就不要在意這種細節了啊!!】
燃灰撐住樓梯扶手,利落地在轉彎處一個翻身跳到下一層,身後臃腫蠢笨的怪物躲閃不及,直接撞到了牆壁上,留下一灘腐敗難聞的爛肉。
它被耍了一遭,於是越發憤怒,聲音尖利更多。
燃灰有心要遛它,一人一鬼從三樓跑到二樓,又從二樓看不見盡頭的走廊繞回到三樓,再從三樓跑到一樓。
他太久沒在無限流裏遛過鬼,本來四肢還有些僵硬,但越跑越熟練,遛鬼遛得逐漸上手。
直到002突然壯著膽子道:【宿主,那隻怪物好像不見了。】
燃灰一愣,轉頭看過去,身後的走廊一片空**,惡鬼果然沒了蹤影。
【……】
其實他本來沒打算把它繞丟,真的。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原本定好的計劃出了紕漏。悻悻摸摸鼻子,燃灰轉回臉去找它,還很不死心:【這麽大一棟宿舍樓,就這一隻鬼?不可能吧。】
002:把鬼遛到消失,宿主也是獨一份。
不過幸好,剛走過一個拐角,他又和本已恥辱放棄的保潔撞了個麵對麵。
這次燃灰吸取教訓,遛得很小心,雙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慢慢的,他能感覺到惡鬼在有意把他往另一個方向驅趕。
燃灰欣然順著它的意,一路跑到一樓的宿舍樓大門。
不知道是幾點,門口的值班室竟然亮著燈,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其他人飛蛾撲火。
燃灰可以感覺到,身後的怪物動作明顯遲緩許多,像是在忌憚什麽更危險的東西。
看來這就是男主想讓他來的地方。
心裏門兒清,燃灰腳步輕快地甩開惡鬼,邊跑邊調整自己的表情,等跑到值班室的位置,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驚慌失措,連帶著氣喘籲籲。
等看清值班室裏的人影,他頓時一愣,語氣驚訝:“裴醫生?”
好吧,其實也沒有那麽驚訝。
原本該坐在值班室的宿管阿姨被高大男人取而代之,小燈在頭頂灑落光輝,白大褂的衣擺微動,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裴蘇謁轉過頭,麵容俊美深邃,金絲眼鏡後的視線溫柔可親,刺破黑暗,準確無誤地聚焦在燃灰身上。
他站起身,溫和注視著自己的薔薇。
燃灰刻意睜大眼,隨後眼中爆發出得救般的亮光,更快地往值班室跑來:“裴醫生!”
值班室的門沒鎖,他直接推門而入,反手把門關緊。
裴蘇謁為他遞來一張紙巾,語氣如常:“你看起來很慌,怎麽了?”
燃灰邊裝模作樣地大喘氣,邊驚惶道:“有怪物……”
一邊說著,他一邊轉身想要給裴蘇謁指認,卻在下一秒頓住。
走廊上隻有盡頭的漆黑,地麵幹淨無塵,半點怪物的影子都沒有。
見燃灰僵在原地,裴蘇謁了然一笑,“是做噩夢了?”
燃灰心道是不是噩夢你還不清楚,麵上一口否認,焦急道:“不是噩夢,我親眼看見,剛剛有個怪物,手裏拿著人頭拖把追我……”
迎著裴蘇謁沉靜包容的目光,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有些茫然道:“……難道是幻覺?”
傻子都知道不是幻覺。
心理醫生笑而不答,隻柔聲道:“別擔心,你現在很安全。”
燃灰做出一副受到驚嚇後渾渾噩噩的模樣,被拉住手,坐到值班室的座位上。
手裏被塞了杯熱水,他捧著杯子後知後覺:“裴醫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裴蘇謁看他一眼,金絲眼鏡後的視線很深,意味深長地慢慢道:“你怎麽知道,出現在你眼前的我不是幻覺?”
燃灰:“……”
不會吧,這就不裝了?
見他愣在原地,裴蘇謁爽朗地笑起來,“嚇到了?不好意思,我隻是突然想開個玩笑。”
燃灰:第一次見這樣開玩笑的。
裴蘇謁慢慢道:“其實是這幾天暴風雨太不安全,學校讓校醫院幫忙盯一下,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處理。”
騙鬼呢。
燃灰麵上表示相信,喝口熱水,他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猶豫片刻,問:“裴醫生,所以剛剛那個怪物,真的隻是我想象出來的?”
他低聲自語:“難道是因為缺失的那段記憶,讓我精神壓力太大,心理出問題了……”
裴蘇謁做出一副認真的傾聽姿態,等燃灰說完,他沉思片刻,道:“既然你心存顧慮,說明那段記憶已經困擾你很久。”
“以你現在的狀態,我也不放心讓你單獨回寢室。”他雙手交握,燃灰這才發現裴蘇謁戴了白手套,嚴絲合縫貼著皮膚,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名外科醫生,“這樣,和我去一趟心理谘詢室吧,我們今天把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你再安心回來睡覺。”
宿舍樓的大門外暴風雨呼嘯,頭頂投射的蒼白色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影影綽綽,微微晃動著。
一切都莫名而詭異,燃灰仿若未覺,故作猶豫:“可是……”
裴蘇謁溫和問:“怎麽了?”
他沒說具體原因,隻捧著杯子,含糊道:“為了安全起見,我這幾天不能出宿舍。”
目光一閃,裴蘇謁語氣淡淡:“誰跟你說的,賀聞野?言曄?還是你那個混血舍友?”
燃灰詫異地睜大眼:“你怎麽知道?”
眼底暗色席卷,裴蘇謁麵上卻了然地歎口氣:“果然是他們。”
“燃灰。”
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裴蘇謁口吻溫和:“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你真的從沒發現過身邊環境的異樣嗎?”
燃灰一愣。
他敏銳地察覺,裴蘇謁說話的措辭不太對勁——他好像不是在和高三一班的NPC燃灰對話,而是和燃灰本人交流。
這是打算徹底不裝了?
見他沉默,裴蘇謁微笑著,慢慢說出和黑霧一樣的話:“他們在隱瞞你什麽,你真的不想知道?”
此言一出,燃灰就知道時機已至。
他倒要看看男主在搞什麽幺蛾子,沒猶豫幾秒,就把杯子放下,低聲道:“……想。”
彎眼勾唇,裴蘇謁拿起放在值班室角落裏的大傘,朝燃灰伸出一隻手:“走吧。”
教學樓外的雨傾盆,天地茫茫,地麵上一踩一個水坑。
傘隻有一把,兩個人被迫並肩站在傘下,前路一片黑沉,手電筒打出微弱的光,堪堪照亮一小片圓。
雨絲傾斜,燃灰身上卻很幹燥,抬起頭看了一眼,心道這傘比他想象中還大。
兩個人都沒說話,偶爾肩膀相撞,慢慢的,燃灰察覺出不對勁:“裴醫生。”
裴蘇謁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仿佛帶著潮濕的水汽:“嗯?”
“……”燃灰遲疑道,“我們走的方向不對吧?”
往這邊走,難道不是離心理谘詢室越來越遠了嗎。
這個方向,不像去校醫院,燃灰腦中迅速勾勒出路線——
倒像是去教學樓。
如此明顯的問題,裴蘇謁卻輕笑道:“是對的。”
燃灰腳步稍頓,下一秒被他從身後攬住腰,繼續帶著往前走。
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手套細膩的紋理,冷得像塊冰,凍得人一激靈。
燃灰心中有所猜測,麵上卻很迷茫,試圖問清楚原因:“裴醫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裴蘇謁不動聲色地湊近,深深嗅聞一口發間的香氣,慢條斯理道:“我在帶你去看真相。”
像模像樣地掙紮幾下,燃灰還是老實下來,被他帶著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短短十分鍾的路程很快走到盡頭,隔著風雨,他已經可以遙遙看見教室裏亮起的燈光。
在半夜亮燈,難道是鬼在挑燈夜戰嗎,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這麽想著,兩個人終於走進教學樓。
一樓倒是沒亮燈,視線昏暗,兩人繼續靠手電筒照明。腳上冷不丁踩到片異樣的黏膩,燃灰垂眼看去,啊,原來是血。
心裏淡定非常,他麵上瑟瑟發抖:“裴醫生……這是什麽?”
裴蘇謁也看過去,輕描淡寫:“大概是某個可憐的孩子留下的。”
燃灰:嘴上說可憐,也沒見你有什麽同情的意思。
抖落傘上的水珠,男主語氣關切:“沒事吧?”
“……沒事。”
手電筒的光很暗,恰好能遮住他蒼白的臉色。略微定神,燃灰看向裴蘇謁,低聲道:“你說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笑而不答,裴蘇謁照舊把手放在他腰間,簇擁著燃灰往前走。
拐過一角,教室柔和的光線從窗戶裏透出,照亮了走廊。
——也照亮了橫陳的殘肢。
說是屍山血海也不為過,這條長廊沒有一處下腳的地方,牆壁上飛濺了大片黑紅色血跡,被斜飛進來的雨暈染開,又一滴滴滑落進血水裏。
好家夥。
這場麵,比燃灰第一天從廁所翻下去見到的還要刺激,像是誤入了什麽歐美血漿cult片。
他緊繃身軀,聽見身後裴蘇謁開口,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聲線溫柔,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現在還覺得,那個怪物僅僅是幻覺嗎?”
原來在這裏等著他呢。
繞了這麽大一圈,燃灰有些無語,但還是從善如流道:“你的意思是……”
裴蘇謁笑而不答,繼續攬著他走,兩人繞過難以下腳的一具具屍體,橫穿走廊,走進樓梯間。
很快,燃灰就知道男主想做什麽了。
兩個人一直往上爬,邁過了不知多少個腦殼,斷臂和眼珠。隨著他們行走,腳下的影子也一路尾隨,在一階一階的樓梯上形成不規則而扭曲的形狀。
終於,兩人走到六樓。
拐過樓梯間,燃灰就訝異地挑了下眉。
在他印象中,這裏就是高三一班的牌子。
但現在,那個異空間消失不見,麵前隻剩下一堵雪白的牆壁。
裴蘇謁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從後方響起:“……曾經,高三一班的確坐落在這裏,但那是很久之前。”
“但那個男生死後,學校就拆了教學樓重建,原本的高三一班被挪到另一側。”
燃灰:“你的意思是……”
“沒錯。”
裴蘇謁彎起眼,帶著他慢慢走到那麵牆前,抓著燃灰的手,慢慢貼緊冰冷的牆壁:“你上課的高三一班,隻是一個被虛構出來的空間。”
燃灰兢兢業業否認:“可是那些人都是真的——”
裴蘇謁卻不容許他自我欺騙,聲音平靜地繼續道:“你的學生身份,你身處的環境,你身邊的愛慕者……一切平靜而正常的生活都是被精心營造出來、用以迷惑你的假象,以此來讓你永遠停留在這裏,再也無法離開。”
他沒什麽歉意地溫和道:“我很抱歉,但這才是明德高中的真實麵目。”
兩人一時間靜默無言,耳邊隻能聽見雨水衝刷教學樓的聲音。
黑影在腳下急躁地遊走,裴蘇謁警告的眼神瞥過去,它慢慢消停。
隻聽燃灰語氣緩慢,像是在消化事實:“所以,賀聞野,言曄,宋子椰……他們都在騙我?”
裴蘇謁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笑,盡心盡力地解釋:“準確的說,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當然,他也是。
“一切起因都是厲鬼的貪念,它是這裏的主宰,虛構出他們,想讓你迷惑、動搖,被完美的高中生活困住,永遠留在這個副本裏……和他同化成為一體,永不分離。”
當然,他也是。
垂下密密的眼睫,被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像是蛇一樣遊走,裴蘇謁柔聲道:“他們都是虛假的,但我不是。”
“我是發自內心的,真的愛你。”
燃灰微微偏過臉,他的黑眼珠在陰暗處也熠熠生輝:“……我還以為,你和他們打著一樣的算盤。”
“怎麽會?”
呼吸急促,那顆僵硬多時的心髒此時也咚咚作響。
裴蘇謁麵無異色,語氣誠懇:“如果我也那麽想,就不會把殘酷的真相告訴你,而是會直接坐享其成不對嗎。”
良久,燃灰緩緩道:“說的也是。”
“所以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裴蘇謁語氣溫柔,循循善誘,“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但我愛你,所以我不會束縛你,我會想辦法幫你離開。”
“隻有按我說的做,你才能從這個世界脫離出去,否則就會被永遠困在這個副本。”
他和他對視著,金絲眼鏡折射出一線微光,視線黑不見底:“你願意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