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季, 知了趴在樹上,都懶得叫。

兩根冒著寒氣的冰棍從蓋著棉被的冰箱裏新鮮出爐,又被分出一根,小心翼翼遞到另一隻手裏。

“旅遊?”

冰棍尾端快要化掉, 燃灰下意識偏著頭舔去, 正好聽見這話,困惑地抬起臉看向蕭何夜。

蕭何夜的冰棍已經吃完了, 嘴裏叼著那根木棍, 一幅悶悶不樂的模樣, 說話很老成:“嗯,我媽說馬上就要上小學了, 想帶我去玩玩。”

他現在又長高不少,不過燃灰長得也很快,兩個人不相上下,每天早上見麵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身高。

燃灰:我這該死的勝負欲。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蕭何夜的頭頂挪開:“去哪裏玩?”

蕭何夜改成用小棍在地上畫圈, 低聲道:“去首都。”

在這個年代, 首都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從他嘴裏說出來, 卻像是很不值錢。

燃灰淡定rua了一把他的頭發, 發茬和蕭何夜這人一樣硬,好笑道:“有機會去玩多好, 那可是首都,我想去還去不成呢。”

換個人摸他腦袋, 蕭何夜早就惱了, 卻任燃灰隨手摸, 垂著眼癟著嘴, 很不情願:“我之前去過一次, 可無聊了,而且……”

而且他問過媽媽,不能帶著燃灰一起去。

蕭局說得更過分:“天天纏著燃灰,人家肯定早就嫌你煩了,趁這機會也給他放個假。”

蕭何夜都要氣死了,壞爸爸!燃灰才不會嫌他煩呢,他明明每次都和自己玩的很開心。

燃灰的確不至於煩,但小孩的玩法翻來覆去就那幾樣,很快就膩了。

不過這也沒辦法,屬於時代的局限,隻能讓002再次發揮作用,在實在無聊的時候充當一個電影點播器。

002:【宿主,你難道不該在這個全是機會的時代銳意進取,弄潮而上,成為狂攬十幾個億的少年天才嗎?】

結果宿主天天混吃等死,除了比其他小孩更可愛以外,毫無區別。

燃灰淡定道:【你提醒我了,這就回家讓爸媽買房。】

002:【……】

主要是燃灰已經做過太多龍傲天任務,對此類裝逼行為敬謝不敏,這個世界就想好好的休閑放鬆,順便和夜談一場青梅竹馬的戀愛。

當然,這並不是現在的重點。

他不緊不慢地吮完了最後一口冰棍,學著蕭何夜的模樣用木棍在地上劃拉,畫出無意義的線條,語氣向好奇:“我還沒吃過首都的東西呢,你要是能去的話,能不能給我帶點好吃的回來?”

倒不是真的多想吃,隻是如果沒有激勵,蕭何夜未必願意老老實實去。

果然,燃灰這麽一說,蕭何夜的責任感“騰”的一下冒了頭,即使再不想跟燃灰分開,也認真承諾:“你放心吧,我肯定給你帶!”

第二天,蕭何夜就沒再來找燃灰玩。問起顧母,顧母也隻說蕭何夜去旅遊了,視線略微有些躲閃。

燃灰沒多想,但一直等到市一小開學那天,他也沒在班上看見蕭何夜的影子。

原本說好兩個人要繼續做同桌,結果新同桌成了一直看燃灰不順眼的冬瓜。

看見燃灰,他特別做作地哼了一聲,然後用胖墩墩的胳膊在課桌上畫出一道三八線,表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環顧一圈,一年級一班的位置已經坐滿,沒有空位。

奇了怪了,明明他們約好來同一個班啊。

燃灰有些疑惑,等第一節課剛下,就去了趟辦公室。

班主任對他記憶深刻,畢竟又有教養又可愛的男孩子可不多見,笑眯眯問:“顧燃灰同學,有事嗎?”

燃灰有禮貌道:“老師,我想問一下我朋友蕭何夜在哪個班。”

“蕭何夜……”喃喃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班主任倒也很好說話,起身幫燃灰去找名冊。

但尋找結果出乎燃灰意料,班主任看過一遍名單,語氣疑惑:“你確定你的好朋友也來市一小了?沒有這個名字哦。”

燃灰:“?”

他自己拿過名單,確認一遍,的確沒有蕭何夜。

這就不對勁了。

燃灰心裏有了某個不妙的猜測,放學之後,立刻去了一趟蕭家。

門口的警衛早就認識燃灰,二話不說就把他放進門。

蕭母看見燃灰,並沒有驚訝。她最近似乎很疲憊似的,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還維持著溫柔,笑道:“燃灰來啦,快坐。”

燃灰端端正正坐到沙發上,接過橘子汁,拿著沒喝:“阿姨,我是來找何夜的。今天開學了,他怎麽沒有去上學?”

蕭母對他的目的毫不意外,歎了口氣:“我正想去找你。”

燃灰不解其意,環視一圈,沒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何夜還沒從首都旅遊回來嗎?”

搖搖頭,蕭母有些難以啟齒似的,艱難道:“其實,我們是打算讓何夜去首都上學。”

燃灰:“?”

他愣了,聽蕭母繼續講,所謂的去旅遊根本就是哄小孩的騙局,為的就是讓蕭何夜乖乖去首都。

燃灰:成年人的世界實在是太險惡了,防不勝防。

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最後問:“那何夜願意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蕭母苦笑道:“他不願意,而且……現在鬧著要回來。”

燃灰:廢話,換做是我,我也要回來,哪有這樣把人騙過去的。

燃灰抿唇看著蕭母,半晌歎了口氣,嚴肅道:“阿姨,你不該瞞著他。”

小孩子的確好騙,但每騙成功一次,都會嚴重影響大人在他們心目中的信譽,非常不利於親子關係。

明明是個六歲的小孩,一雙眼看得卻很透徹。蕭母被燃灰看得心虛又慚愧,無奈道:“阿姨也是沒辦法,畢竟要是讓何夜主動去首都上學,也不太現實。”

說的也是。

燃灰垂下眼,注視著手裏的橘子汁。杯子是燃灰專用的,在蕭家,基本上蕭何夜有的,都要給燃灰準備一份。

再抬起眼,他問:“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扶住額頭,蕭母苦笑道:“好說歹說都不管用,把自己關屋裏餓了兩天。”

蕭何夜不想留在首都上學的態度相當堅決,用了各種辦法掙紮,甚至還嚐試跳窗戶逃跑。

得虧首都那邊的房子是在一層,沒什麽大事,但還是差點把蕭局心髒病給嚇出來,再也不敢逼他上學,目前雙方呈現出一個僵持的態度。

燃灰握住杯子的手指收緊,頓時開始擔心蕭何夜的身體。

蕭母語氣懇切:“阿姨就是想讓你勸勸他,別再繼續糟蹋身子。”

“他現在年齡小,要是餓出毛病,就是一輩子的事。”

蕭何夜太倔了,其他人勸都不管用,萬般無奈之下,蕭母隻能求助燃灰,解鈴還須係鈴人。

雖然對蕭父蕭母的騷操作無語凝噎,但的確不能眼睜睜看著男朋友餓壞。

沉默片刻,燃灰歎口氣:“好。”

蕭母如釋重負,立刻帶著他走到電話麵前。

這個時代的電話還是有線電話,蕭母撥通之後,和那邊的蕭局說了幾句,隨後男人去敲響蕭何夜的臥室門:“何夜,你媽媽的電話。”

剛被媽媽騙過一次大的,幼小心靈受到巨大傷害,蕭何夜明顯不想接電話。蕭局敲了半天門,他才不情不願把門打開。

電話到了燃灰手中,他耐心等著聲音由遠及近,最後接起電話,對麵聲音很悶,明顯是拒絕溝通的態度:“……媽媽。”

燃灰想笑,卻笑不出來,最後開了個活躍氣氛的小玩笑:“哥哥,怎麽突然叫我媽媽?”

對麵驟然沒了聲音,燃灰幾乎可以想象出蕭何夜此時的表情,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喊出一聲:“燃灰?!”

蕭母貼心地走遠一些,給他們兩個留出交流的空間。

燃灰一手攥住電話線,仿佛這根線的另一端就能連接到蕭何夜手中,低聲道:“阿姨都和我說了。”

他語氣帶著輕輕的責備:“再怎麽樣,也不該不吃飯啊。”

蕭何夜不說話,隻在那邊急促地呼吸。

多日的恐慌和一直悶在心底,他畢竟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終於在這一刻情緒決堤,聲音帶上了哭腔:“燃灰……”

燃灰被他叫得心裏發酸,小聲哄:“哥哥乖乖在那裏上小學,暑假回這邊和我玩。等我初中考到首都,我們再一起上學,好不好?”

他耐心屏息等待著,良久,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哽咽的:“……不好。”

蕭何夜憋著眼眶裏的淚,因為想在燃灰麵前維持住男子漢的形象,粗暴地抹了把臉,嗓音卻控製不住地變了調:“不好,我要跟你一起上學……”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小學要上六年,在蕭何夜簡單的認知裏,就是和他前半生一樣長。

一想到整整六年都要和燃灰分開,頓時頭頂的整片天都要塌了。

他委屈到了極點,嗚嗚咽咽,這種憋著嗓子的哭法聲音不大,但更招人心疼。

燃灰被蕭何夜哭得鼻頭也隱隱發酸,深吸一口氣,低聲承諾:“好,那就一起上學,我們不分開。”

“別哭啦,我想想辦法。”

燃灰不在乎蕭何夜是否成才,取得多大成就,因為在燃灰看來,這隻是他們一起經曆過的小世界之一,隻要兩人都能開心快樂就夠了。

但蕭何夜的爸媽肯定不會那麽想,做家長的都希望孩子成長為人才,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心裏飛快思索著,燃灰有了主意。

看了一眼身後,蕭母離得很遠,於是燃灰捂住話筒低聲道:“你聽我說……”

他手把手教著蕭何夜怎麽說,確定他已經完全懂了,才把電話掛斷。

剛一掛斷,蕭母就急切地走過來:“怎麽樣?”

燃灰一臉無辜純良地對她微笑:“阿姨,你放心吧,何夜他不會再故意餓自己了。”

蕭母這才鬆了口氣,她現在真是焦頭爛額,愧疚地摸了摸燃灰的腦袋:“對不起,阿姨不該瞞著你們兩個的。”

燃灰避開她的手,語氣無奈:“阿姨能吸取教訓就最好不過。”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禮貌告別蕭母,背著小書包回家。

002圍觀全程,緊張地問:【宿主,你這招真的有用?】

腦中都是蕭何夜的哭腔,燃灰心情還是好不起來,沉甸甸的,但並不妨礙他篤定道:【當然。】

蕭父蕭母都不是非常古板的那種人,現在從蕭何夜那邊碰了嚴重的壁,應該也知道要尊重孩子意願了。

002半信半疑。

燃灰安安分分上了幾天小學,和班裏其他學生的相處平安無事,互不幹擾,包括冬瓜。

小胖墩覺得顧燃灰奪走了大哥的全部寵愛,本來憋著一口氣要給他點顏色看,但慢慢的,這氣不知怎麽就泄了一半。

直到這天放學,燃灰收拾書包的時候,他別別扭扭地遞過來一塊糖:“……你吃不吃?”

燃灰愣了一下:“不吃,謝謝。”

他並不喜歡應付其他小孩,幾句話敷衍過冬瓜,就拎著書包走出教室。

剛踏出校門,冷不丁卻有一個人炮彈那樣衝過來,將他摟進懷裏。

冒著汗的手臂熱氣騰騰,心跳鼓沸,激動過頭的聲音大得幾乎衝破耳膜——

“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