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寒徑直越過沈烙, 視線環顧一周,寧拂的腳邊有一個半敞開的行李箱,床鋪上雜亂扔著許多衣物, 像是主人有心整理卻無可奈何。

坐在床邊的男孩正微微仰頭看他,露出蒼白脖頸下的漂亮鎖骨。

眸子明淨猶如琉璃,盛滿了迷途小獸般的黯淡無措, 他眼尾薄紅一片,兩隻抵在床單的手腕細白又脆弱,整個人透出搖搖欲墜的易碎。

疼。生剖心肝地疼。

他永遠也不該露出這樣無助的神情才是。

覺寒慢慢蹲下來, 輕輕掰開他用力繃緊到發白的十指。

“跟我一起回家嗎。”他將自己向來如寒泉的冰冷聲線壓得極低, 仿佛怕嚇壞了誰。

寧拂咬唇,搖搖頭,眼眶盈滿了淚。哪裏都不是他的家,他已經沒有家了。

覺寒握住他的雙手力道收緊。

氣氛自然而然,寧拂抿唇慢吞吞倚靠過來,輕輕抱住他的胳膊,閉上眼睛蹭了兩下, 小動物一樣。

覺寒順勢把寧拂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想哭就哭。”

旁邊的床微微塌陷,沈烙悄無聲息坐過來。

他顧不上再對覺寒冷嘲熱諷, 因為寧拂此刻的狀態實在是太過不對勁, 本就柔軟單薄的人, 似乎一碰就碎。

“水水。”沈烙喊他。

寧拂將額頭貼在覺寒頸邊, 手臂攀住他的脖子, 另一隻手也要沈烙牽住才行。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關愛, 才能消弭心裏壓抑已久的孤冷。

覺寒攬住他依偎回來的半邊身體, 手掌順著脊背一下一下無聲安撫著。

貪戀嗅著覺寒的體溫, 寧拂往他懷裏鑽得更深了些。

肌膚相貼,另一個人的體溫順著接觸的地方涓涓流入身體裏,他的耳廓鮮嫩紅透,秀美眉間盡是愜意沉溺。

溫暖,滿足。他需要這樣被人珍惜對待。

“再抱緊一點。”

“好。”

覺寒雙膝抵地,寧拂此時已經完全滑下床沿,他的膝蓋跪在覺寒的大腿上,上半身蜷在寬厚溫熱的胸膛前。

按住他的後頸緩緩摩挲,覺寒又緊了緊手臂,最後低下頭,唇角劃過眼前細膩雪白的肌膚。

寧拂像抱著自己喜歡的糖果的小朋友,癮君子卻另有其人。

眼前場景太過刺目,沈烙眼底慢慢滲出殷紅,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麽。

他泡在醋海裏,嫉妒地牙關吱吱作響。男人眉峰緊皺,橫在臉上的沉鬱表情顯得格外猙獰攝人。

沒關係,水水心智單純,根本不懂這樣的舉動意味著什麽,他可以不在乎。

……

半分鍾不到,男人心防崩塌。

不在乎?去他爹的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得要死了。

想把那個人的手折斷,想把水水據為己有,誰也不給碰。

沈烙咬了咬牙,也想抽出手去摸摸寧拂,但是隻要自己一動,寧拂就緊緊抓住他的手。

指節緊扣,不許他掙脫。

沈烙仰天苦笑,傻寶貝,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寧拂曾經隻習慣和皇兄親近,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樣享受被觸碰。

窗外偶爾傳來三兩聲蟬鳴,容色昳麗的少年閉闔的眼角處暈染上漂亮的笑意。

想要抱抱。

想要拍拍。

想窩在可以信任的懷抱使勁撒嬌。

他想象著和皇兄重逢的日子,冰涼的心髒逐漸回暖,幾乎在覺寒的安撫下,融成一汪糖水粘糕。

無人注意,門外另一道身影一晃而過,轉身離開的衣擺甩出憤然的弧度。

寧拂掛著眼淚的羽睫撲閃輕顫,嗓音黏糊糊,“要幫水水收拾行李。”

纏人的粘糕舒坦夠了,開始折騰起人。

寧拂方才還軟和好欺的臉現在分明寫著幾個大字:退下吧,水水乏了。

“離我遠一點。”

小壞蛋真是用完就扔,沈烙百般克製,硬生生讓自己的手從香香軟軟的寶貝身上挪開。

寧拂眼底不再是鈍鈍的澀意,他手腳並用掙脫開縛在身上的兩股力道,撲進柔軟的床鋪裏。

“這些都要嗎?”覺寒問他。

寧拂點點頭。

他剛剛才收拾幾件單衣,就感到疲累。箱子特別重,他一點也拎不動。

須臾,溫熱寬厚的掌心覆到他頭上,帶著憐惜,輕輕揉了揉。

寧拂腦袋上翹起的一撮呆毛跟著晃悠,他軟聲抱怨:“你幹嘛呀。”哼哼唧唧,像一隻撒嬌的小甜貓咪。

覺寒沒再多說什麽,折起衣袖,開始幫他收拾行李。

沈烙見狀也想幫忙。

奈何寧拂不願意自己的物件經過太多人的手,嘴角扁了扁製止道:“你不要碰。”

沈烙憋屈,黑著臉指向覺寒,“為什麽他能碰。”

“因為他已經碰了呀。”寧拂歪頭,努努嘴。

玩偶太多帶不走,但叮當貓一定要抱在懷裏。

七彩玻璃球球是他目前的最愛,被很珍惜地放在貼身的小挎包裏麵隨身攜帶。

衣櫃裏有很多不知道是誰準備的漂亮衣服,隻能撿幾件他喜歡的。

劉司導演說下一期的節目就要換地方,寧拂的寶貝都帶不全。

覺寒有心留意,沉吟道:“行李幫你叫車送回去,其餘的,可以先放在我家。”

沈烙沒想到覺寒能這麽狗。

他平常自己活得就不夠細致,行李都是隨便卷一卷,粗心大意,如今隻能旁邊幹瞪眼,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幫水水的忙。

崔逸早早離開,現在人正在通往大洋彼岸的飛機上。

步尋歌一直站在樓下客廳。

他今晚要赴隔壁市趕一個緊急通告,經紀人催機的電話在口袋不停震動。

步影帝無視來電,麵色溫寧,耐心等待。

良久,樓梯處傳來噠噠腳步聲,步尋歌側身,視線越過覺寒和沈烙,落在最後的寧拂身上。

微怔後緩步走上前,四目相對,突然無言。

距離第一次見麵不過才短短七天。

他全然忘了和原來的「寧拂」有過一次碰麵,隻記得兩人第一次在這裏視線相接,寧拂哭著緊緊抱住自己腰身的樣子。

步尋歌笑了笑,優雅紳士,嗓音溫柔,“再見。”

拋卻虛偽,他這一回的笑絲毫不摻假。

似乎有一點寧尋歌的影子,但寧拂知道他不是。

寧拂有意避開不去看他的臉,向前伸了伸腦袋,疑問:“弟弟呢。”

“他剛走沒多久。”步尋歌神色微妙,不知道為什麽,陳冬至走之前似乎情緒非常惱火,路過自己時甚至沒有和以前一樣禮貌問候。

寧拂垂頭盯住自己的腳尖,不滿咕噥,“弟弟還沒有和我道別。”

他在心裏批評了一下弟弟又很快原諒他,從自己的小挎包裏拿出一封薄薄的信紙,遞給步尋歌。

“這是送給冬至弟弟的禮物,可以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弟弟嗎?”

他知道陳冬至和步尋歌在一處工作。

信紙朝上的封麵是粉色,封膠的折痕處畫著一朵手法稚嫩的彩筆花,攜著淡淡清新的芳香。

步尋歌嘴角拉平,還是收下,“好。”

時間緊張,道完別,步尋歌沒再過多停留就要去趕飛機。

寧拂拍拍小挎包,手裏抱著叮當貓也準備自己回家,被沈烙攔住堅決不讓。

他額角青筋鼓動,急急沉聲道:“水水,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寧拂固執地不願意讓他們送自己。

不是皇兄,他一個都不想要。

而且最後,他們都要離開自己的……參加節目的時候可以沒有什麽負擔地欺負他們,但寧拂知道他總要學會一個人在這裏生活。

想是這樣想,可他哪裏會一個人生活,生下來就千嬌百寵的尊貴皇子,整個皇宮養尊處優的寶貝,十指都不沾陽春水。

“你自己回去,路上碰見壞人了怎麽辦!見你好欺負攔路搶劫怎麽辦,沒我在你身邊你預備自己一個人怎麽辦?”

寧拂本就委屈,被他這樣連說帶嚇的好一番威脅,可憐兮兮噘嘴,軟聲軟氣,“就不要你管,討厭鬼。”

他罵人時像拿著羽毛給人撓癢癢,氣鼓鼓的臉蛋白白嫩嫩還帶點兒紅,太美太甜,絲毫沒有威懾力。

“我說不行就不行!”今天這個惡霸他當定了。

沈烙拿出搶新娘的架勢,然而寧拂軟趴趴地一癟嘴,他馬上自願被鎮住。

眼見嬌氣寶貝快被自己給逼問哭了,沈烙登時收斂渾身駭人氣勢,他最怕寧拂掉眼淚,舉手繳械投降。

“行。”他語氣滿含無奈,“你別哭,我不送你了,行嗎?”

說罷,沈烙不甘心還想糾纏,他實在舍不得。

意外地是覺寒卻先退一步,他走上前幫寧拂戴上事前準備好的口罩,連衣帽也替他兜頭蓋好。

寧拂仰頭,掌心裏的臉蛋小小的,眸光清甜。覺寒心髒生出一根紅線,另一端就係在這眼神上,他眼睛一眨,心尖就跟隨被來回扯動。

“口罩帽子都不能拿下來,到家給我回電話。”

沈烙不甘示弱,“對啊,水水回去之後,想我就給我打電話,無論多晚,哥都在。”

寧拂答應:“好。”

幸而不需要拿過多的行李,他腳步緩慢地向前走,留給兩個男人圓乎乎的可愛後腦勺。

沈烙站在原地望著寧拂漸行漸遠的單薄背影,目光燃起凶猛的嫉火,語氣格外不善:“你就真舍得放他一個人回家?”

覺寒麵無波瀾。

“因為我懂尊重他的意願。”

話語異常冷淡,沈烙聽進耳朵裏,他躊躇半晌,氣焰半熄不滅。

他沒有喜歡過人,第一次喜歡就碰上了這麽個白玉嫩豆腐。他知道自己脾氣暴,所以更加不明白該怎麽對待心上人,才既不會輕浮也不會顯得占有欲過重。

沈烙打開車門坐進車裏,掏出手機問自己的助理。

“如果邀請一個剛認識七天的人一起回家,對方最大可能的反應是什麽?”

“報警。”

沈烙僵硬,報警……也是,關鍵水水在這件事兒上還有前科。

狠敲方向盤,他發泄似的將油門一踩到底。

——

“靜泉路南已到站。”

“第七站、噯,到啦。”寧拂左手五根指頭全都掰下來,右手掰下來兩根,數到第七站,原主的住處終於到了。

公交車廂擁擠不堪,他很聽話,一路上都把自己捂得緊緊的,到站時跟隨人群下了車。

寧拂不知道的是,一輛扔進車流裏普通到毫不起眼的黑色轎車一直跟在他身後,距離不遠不近。

原主無父無母,在一個南邊城中村的老舊小區租了一間公寓。

南城區距離市中心較為偏遠,常年陰雨連綿,四季的空氣中透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寧拂整理行裝時才發現公寓的鑰匙丟了,他在微信上找到名為「房東」的備注,房東要他來找自己拿鑰匙。

靜泉路南的弄巷裏街道很窄,兩道一間間的方格屋猶如鳥籠。胡同狹長,住民樓的窗台上零星擺放著幾台髒兮兮的花盆,裏頭種著要枯不枯的無名小花,花朵開得蔫,莖葉卻極頑強,伸出的枝椏擋在路中間的半空中,蠻橫又霸道。

昨夜恰巧剛下過一場雨,天色陰沉沉的,即使在八月裏也濕冷得很。

寧拂裹緊衣服,把外套拉鏈係到最頂端。

撥開戳到眼邊的花枝,避繞堆在路邊的雜物,寧拂小心翼翼行走在其間。

兩排房子的門麵長得毫無分別,寧拂往裏走,尋到一間小小的掛著屋牌的樓門前,他邁步上了門口的三四層台階,隔著鐵鏽門敲了兩下。

屋裏頭傳來異樣動靜,但並沒有人應他。

寧拂迷茫咬唇,轉身欲走,奈何房間裏的人已經快速打開房門,斑駁的門鎖發出沉重又刺耳的摩擦聲。

一雙塗著紅豔指甲的手搭上寧拂的肩膀,略顯輕佻的調笑聲響起。

“取鑰匙的?”

寧拂偏了一半的身體又轉圜回來,禮貌叫了一聲姐姐。

房東一襲睡裙,腳下踩著一雙涼鞋。她指間夾了支香煙,另一隻手挽起耳邊垂下的碎發,笑了下,“嘖。”

女人倚在門邊,深深吸了一口煙,輕飄飄地說:“鑰匙幫你拿,進來等吧。”

寧拂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進去,剛走進去沒兩步,臥室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從房東的房間走了出來。

見到客廳裏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男孩,男人明顯嚇了一跳。

他係好褲子,眼神在寧拂身上巡邏一周,咳了一聲。

“你兒子?”

房東將煙蒂掐滅在煙灰缸裏,語含意味不明的警告,“嗯,幹兒子。”

寧拂腦袋垂得低低的,眼睫不安顫動,強忍住不適害怕。

男人嗤笑,眼珠骨碌一圈又回到寧拂臉上。

雖然寧拂包得嚴嚴實實,但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頸晃眼得緊,連指尖也泛著淡淡的粉,腰肢也很細。

越看越舍不得挪眼,正當他眼神發直,房東柔軟的身子貼過來,向他伸出掌心。

男人回神,拿出手機心情頗佳地多轉了幾百。

臨走前,他對房東女人說:“賺這麽多錢,給你幹兒子多買點好吃的,瞧他瘦得。”

房東笑得婀娜,關門之後狠狠呸了一聲。她倚過來半截身子,有意逗他,“小朋友,哪一戶的鑰匙啊。”

寧拂躲避她的手,撇開視線不去看她身上的曖昧紅痕,伸出的掌心隱隱發顫,“320。”

拿到鑰匙,寧拂一刻不停逃也似的飛奔走了。

弄巷街口,麵色陰冷的覺寒倚在車門邊掐著時間,耐心徹底告罄正要邁步去找,下一刻就撇見出現在巷口的熟悉身影。

他走得磕磕絆絆,神態很是倉皇著急,看上去像在害怕。

覺寒黑瞳森寒陰沉,抬腳不遠不近跟在寧拂身後,單手撥通電話。

“盛世清苑收拾一下,今晚會有人住進來。”

舍得嗎?

怎麽可能。怎麽也不可能。

覺寒對這裏的混亂環境再熟悉不過,到處逼窄曲折,治安很差,住在這裏的人魚龍混雜,窮困貧民居多,但也聚集著不少流氓地痞。

更別提寧拂身上還背著近乎一座礦山的財富,他天真又單純,待在這裏,恐怕不到一天就會被生吞活剝。

回家的路上,寧拂路過一位擺攤賣花的老爺爺,停留一小會兒功夫買下一小盆杜鵑。

“花花,一起回家。”

他不停對杜鵑和叮當貓說悄悄話,有時候還會神神秘秘地不讓另一方聽見,好像這樣做就相當於很多人陪在自己身邊,不會再孤孤單單。

單間公寓麵積不大,開門時屋簷上的灰塵稀稀落落。除去落了些灰,房間還算整潔,因為東西很少,非常空曠。

寧拂環視一圈,脫力似的蹲下來抱膝,忍不住嗚咽一聲。

“以後真的要住小柴房啦,水水。要乖一點,不能哭,不然皇兄會擔心的。”

摸了摸肚子,“好餓。”

寧拂踱著小步子探頭探腦往廚房看了一眼,他嚐試進去看自己能不能做點什麽,幾秒鍾後惶恐逃出來。

嗚。

沮喪半天,寧拂搬起那盆杜鵑擺到窗台上,走動間豔紅的鮮花掉下來一朵。

寧拂撿起花,眼睛突然亮起來,他將額前絨毛碎發捋到一邊卷成細細的一撮,露出光潔的額頭,又繞著花枝纏在自己的頭發上。

綁完花,他找到鏡子左看右看,羞嗒嗒地笑一下,芙蓉出水的粉嫩臉蛋宛如一朵天生嬌花。

“水水好漂亮。”

這麽漂亮的水水怎麽可以做家務呢,寧拂明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但心底又自覺這是理所應當的,他生來本不該受苦。

“可以讓沈烙過來幫我打掃衛生嗎……”寧拂思緒掙紮,“他會不會又罵我笨。”

可是剛才離開別墅時他還信誓旦旦要自己生活的……剛回家就打退堂鼓,獨居計劃已然接近夭折。

寧拂磨磨蹭蹭,不願意收拾家裏。

“好想念小竹。”小竹是他殿裏最能幹的小太監,總能把殿內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百無聊賴,驀然想起來自己好久沒有看直播,於是拿出手機打開葡萄直播平台。

晏陽剛巧在直播,寧拂點進去。

南朝小厲害空降直播間,彈幕平靜一瞬,然後鋪天蓋地。

【握草誰來了!】

【水水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終於又出現了,哥哥想你想的好苦啊】

【啊啊啊蹲到水水妹妹嗚嗚嗚死而無憾!】

榜一的粉絲空降,平台會有提醒,晏陽很快注意到,他欣喜道:“水水?”

晏陽馬不停蹄請求連麥,生怕遲一秒寧拂就下線又會消失不見。

語音接通,寧拂輕聲細語地應答一聲。

【水水妹妹,你再不來主播就要徹底改行了】

【晏陽最近每天往遊樂園跑你知不知道?】

【主播恨不得一天去八百遍遊樂園,妹妹一次也沒來!】

晏陽被揭老底,有些不好意思,佯裝惱怒輕斥粉絲不要亂說話。自從那天,水水一次也沒上線過,也沒有回複他的私信,他確實每天都在盼望。

日思夜想,反複夢見水水叫自己哥哥的場景,夢著夢著,妹妹原本清甜的聲線到最後總會變成低泣濡濕的調調……

醒來後自然悵然若失,晏陽甚至覺得,那天突然出現在直播間的少年是不是真的隻是美夢一場。

心思千回百轉,晏陽低笑問:“水水最近在忙什麽?”

寧拂唔一聲,“在賺錢。”

【完了,短短幾天不見,妹妹莫不是把家產都敗光了?】

居民小區樓隔音條件很差,臨近傍晚,開始有小推車在樓下擺攤賣吃食。

夜市的嘈雜聲響輕易通過電波傳入直播間。

【妹妹在外麵嗎】

寧拂睫毛乖巧垂著,聲音很甜,“我在家裏。”

【不對啊,這叫賣的背景口音好熟悉,妹妹是哪裏人?】

【天哪我好像和妹妹在一座城市……】

【我仿佛也知道了,而且聽起來這烙餅老板獨一無二的嗓門…大膽猜測妹妹是不是住X市城南?】

晏陽眼色微沉,手速很快地點擊將幾條無意暴露寧拂地址的彈幕刪除,他又不由自主擔心。

他在全國各地旅遊,國內城市幾乎都跑了個遍,自然能聽出來那句說話聲音的方言是哪裏,不巧,他還知道X市城南區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水水,你真的在家裏?”

“是呀。”

沉默片刻,晏陽開口:“水水,看一下私信。”

寧拂犯迷糊,對話框裏躺著幾條晏陽的消息,最新的幾條剛剛才發過來。

“水水,是不是和家裏人鬧矛盾跑出來了?雖然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但是最好換一個地方住。”

“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把上次的錢還給你,如果還不夠,可以再問我要。”

“搬出去住,最好明天就搬,知不知道?”

寧拂已經忘記他先前給晏陽打賞的事,但是讀懂了晏陽說要給自己錢。

他倒並非不識數,而是對物價完全沒有概念,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串數字意味著什麽。

先前花錢買禮物都是刷卡,付款短信是覺寒收到的,寧拂並不知道他的卡裏有多少錢,更不清楚自己擁有一張紅鈔票到底能買一粒米還是一棟房。

“謝謝晏陽哥哥關心,那一會加一下微信哦。”

彈幕不明所以,紛紛刷問號以及痛斥心機主播誘拐。

晏陽被他一聲哥哥叫得心癢,禁不住唇角噙笑,說:“水水現在忙不忙,我順道去一趟遊樂園。”

【順道?鑒定完畢,主播神智不清】

【妹妹禍水呀嘖嘖嘖】

寧拂剛想答應,屋外突然響起幾聲咚咚敲門聲。

“有人在敲門,我要先去開門。”

【等等啊,這麽晚了,誰會敲妹妹的門啊,會不會是不懷好意的人】

晏陽皺眉,擔憂問:“水水一個人住嗎?”

寧拂趿鞋已經快要走到門邊,“一個人。”

【突然好擔心怎麽回事】

【寶寶家裏有沒有監控,先看一下,別開門!】

見許久還沒人開門,原本平和的敲門聲仿佛不耐煩似的,力道猛地加重,拳頭錘在門板上。

彭彭兩下,寧拂臉色頓時嚇得一白,受驚一般倏然縮回搭在門把手上的手指。

【靠不會是搶劫吧!】

【救命這砸門的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先報警啊!】

晏陽麵容沉凝,他當即厲聲,“水水!先報警,然後把手機放到門邊,音量開大,我說話給……”

聲音猝然中斷,寧拂呆愣望向因為沒電關機而熄滅的手機屏幕,一顆心直直沉墜下去。

“開門?在不在家!”

粗噶難聽的陌生嗓音,寧拂單薄的身子跟著發抖。

門外站著兩位男人,其中一位正是白天在女房東家裏的嫖客。

“大哥,這個絕對極品,之前沒在這片兒見過。”

被叫大哥的是個粗膀子男人,看上去不好招惹,周圍的居民聽見動靜也都不敢出麵,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老舊房的門鎖年久失修,基本是個擺設,使用蠻力外人輕易破門而入。

客廳空無一人。

眼神互相示意,兩個人往唯一的臥房去。

“放心,他逃不掉。”輕佻油膩的調笑。

寧拂藏身的地方並不高明,他順著木凳爬到冰箱上麵,雙臂抱膝蜷縮成一小團,很快就被發現。

“小東西,可算找著你了,抓他下來。”

寧拂驚惶閉眼,唇肉咬得緊緊的,把手中唯一的武器使勁扔下去。

冷硬的物件砸中下方腦袋,男人惡劣地爆了一句粗口。

“等抓下來,有你好果子吃。”

“等等,大哥!你看這什麽東西?”眼尖的男子撿起落在地板上光彩綺麗的石頭,眼睛登時發光,“操,真他媽是鑽石啊!還是沒切割過的!”

“開什麽玩笑。”

“大哥!這百分百是鑽石,還是高級品種的,我別的本事沒有,眼睛絕對識貨!”

寧拂捏緊棉布包,哆哆嗦嗦抓起一把玻璃珠子往下砸,一邊砸一邊害怕念叨,“欺負我,打你!”

鑽石砸到倆人身上,又七零八落滾落一地。

“大哥這也有!操啊還是血鑽!”

“愣著幹什麽,撿啊!”

寧拂不要錢似的抓著心愛的玩具往下砸,一刻也不敢停。

他扔哪兒,那兩人就跑到哪兒,跟著鑽石滿屋子爬上爬下團團轉。

金錢迷心,渾濁的眼睛裏發出貪婪的光,腦袋被砸出血也沒反應,嘴角的笑容怪異而扭曲。

“有錢了發財了……”

突如其來一聲巨響,屋門「砰」地一聲被踹開。

覺寒闖進來,黑眸刮起暴虐颶風,額上的一根青筋鼓脹得老高,眼底壓抑的情緒瘋狂而恐怖。

他渾身陰鷙,大踏步上前,拎起正趴在地板上撿鑽石的畜生衣領,用了狠勁把人拖出來,皮靴一腳踹過去,一拳一拳要人命地揍下去。

鮮血噴湧,二人躺在地上虛浮叫喚後徹底昏過去,被打得幾近半死不活。

“覺寒……”寧拂軟聲喚他,抽抽噎噎朝他伸手,眼皮潮紅,受了潑天委屈。

覺寒這才停手,轉過身之前他斂起所有陰森情緒,平靜的麵色看上去和往常無異,隻除了眸色滲血似的鮮紅。

“對不起。回家,我帶你回家……”他的嗓音像在磨刀石上滾過一樣沙啞。

落入熟悉的懷抱,寧拂心神稍緩,他抬起手背擦眼淚,氣呼呼地告狀:“他們搶我的玻璃珠子!”

腦袋上紮起一撮啾啾毛的杜鵑花也跟著氣憤打顫。

他們會付出代價的,我發誓。

覺寒在心裏回應,他捧起寧拂的臉,目光巡睃,仔仔細細查看,一處也不放過。

寧拂看上去並沒有受傷,但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瞳仁水霧一片,嬌嫩的唇肉被牙齒咬得泛白,下巴瘦瘦尖尖,雙頰還有殘留的淚痕,可憐得要命。

他當時會不會害怕得發抖,覺寒一想想心口就窒息得厲害。

深吸一口氣,覺寒喉音澀啞,“沒關係,以後還給你買。”

他箍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很大,寧拂微弱掙紮,想去撿回他的玻璃球。

覺寒耐心哄他,“那些都髒了。不要。”

寧拂原本並不怎麽難過,但是一聽這話眼圈驀地紅了。那是他最心愛的寶貝,睡覺都要抱在懷裏和它們說悄悄話的寄托。

他執拗地要去撿,覺寒沒辦法隻好鬆手幫他一起撿。

地板上的各個角落裏散落很多,那兩個男人還齜牙咧嘴躺在地板上,手裏捏著他的玻璃珠。

……原來真的被弄髒了。

寧拂怔愣在原地,他安靜下來,扭過頭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覺寒撿到一半就知道他在哭什麽,走過去彎下腰替他擦拭眼淚。

“髒了就扔掉,不可惜,以後還會有更多。”

寧拂抿唇,倔強地撿起地上還沒有被碰過的小石頭,一顆一顆放進掌心裏。

“跟我回家?”

寧拂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兒,垂下頭沒有再拒絕。

事實上,從他踏進這間屋子開始,就一直渴望有人能從天而降帶走自己。

覺寒看他連走路都沒力氣,“背你好不好?”

過了許久,寧拂才小心翼翼伸出小貓爪攥緊覺寒腰側的外套,抱住他的腰,肌肉硬硬的有點硌人。

小小的、軟軟的一團伏在自己後背,覺寒將他往上托了托,發送消息叫人過來善後。

拿上寧拂的叮當貓和小挎包,他背著人準備離開。

伴隨著高跟鞋踩地的噠噠聲,門外一道女聲響起,“你們快走吧,保不齊那兩個人的幫手一會就來了。”

寧拂睜開霧蒙蒙的眼睛,是那位漂亮的女房東。

女人視線在覺寒和寧拂身上來回瞟,鬆一口氣,“小朋友,家人找來了?”

她白天看出那男人眼裏的不懷好意,故意說寧拂是他幹兒子,也是出於有心維護。

寧拂回去之後她前思後想,怎麽也記不起來自己的租戶裏什麽時候多了寧拂這樣的小孩。白天見他,掩在寬大衣服下的皮肉如玉如雪,一看就半點苦也沒吃過,和南城區的城中村完全格格不入。

房東歇了一會,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小屁孩,下次不管怎麽鬧別扭也不能離家出走了,外麵的世界危險得很。”

寧拂睜大眼睛悄悄看她,敲了敲覺寒的背示意自己要下來,他噠噠跑回房間,抱起窗台上的那盆杜鵑花送給她麵前。

“謝謝姐姐。”

——

覺寒原本以為寧拂並未受傷,領著人回家之後才發現他兩邊膝蓋都淤青了,是爬冰箱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他皮嬌肉嫩,稍微碰一碰就能泛紅。

寧拂身子陷在柔軟的沙發上,覺寒替他冰敷。

冰袋覆在傷口處,疼痛感令他倏然攥緊衣角,瑩白腿肉敏感地輕顫,膝蓋不自覺往後瑟縮。

“你輕一點。”

“好。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寧拂氣息不穩,甜嗓軟糯糯,“你真的要帶我回家嗎,我很難養的。”他試探著看向覺寒,寬容地決定再給他一次變卦的機會。

覺寒抬眸,揉揉他的頭發。

“真的。”

寧拂霎時笑開,“我以後還會欺負你,那你給不給我欺負。”

“給。”覺寒唇角微挑,任勞任怨。

壞蛋脾氣怎麽這麽好呀,寧拂順著杆子往上爬,他嬌聲嬌氣又道:“還有,我的玻璃珠子少了好多,明天可以不可以再帶我去買一些。”

“明天可能有點難辦。”覺寒語氣微頓,“礦石是我和一個朋友一起合作的生意,在國外有一塊產地,現在總店缺貨,還需要等幾天。”

寧拂似懂非懂,原來覺寒私下裏也有在做一些小本生意,難怪不缺錢。

見冰敷的時間差不多,覺寒挪開冰袋,視線落在寧拂的頭發上,那裏係著一朵小花。

注意到他的目光,寧拂羞赧,又異常乖巧地把腦袋微微低下來一點兒,想讓他能看得更清楚。

他扭捏看向覺寒,雖然嘴裏別扭地一句話也不說,但是想表達的意思都寫在了那雙分外明亮透徹的鹿眼裏,心如明鏡,任誰都能看出來。

少年瞳仁清澈明亮,漂亮的彎眉之下是長長卷翹的睫毛。動作間,並不很合身的寬大襯衫袖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白皙無暇的纖細手腕,透出誘人的淡粉。

半晌,他歪頭,疑惑覺寒為什麽還不誇自己。

男人眉間冷意化開,會意道:“水水今晚真漂亮。”

寧拂當即雀躍。

還沒開心幾秒,空氣裏突兀響起一聲咕嚕。

寧拂兩盞白玉小耳朵染上羞紅,他摸了摸肚子。

“還沒吃?”

寧拂小聲道:“嗯。”

“想吃什麽?”

“上次的甜湯!”

覺寒起身,細心幫他把手機重新充上電,然後去廚房準備晚飯。

房子的客廳和廚房是一體式設計,從客廳就能看見廚房,覺寒一人在灶台邊忙來忙去,煙火氣息一時蓋住了他的冷然氣質。

寧拂雙手托腮看了一會兒,旋即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沙發上。他拿起寶貝手機,剛一開機,蹦出來好多條沈烙的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

【沈烙:水水,安全到家了嗎?】

【沈烙:到家吱一聲。】

他摁住語音輸入鍵,對準手機「吱」了一聲發過去。

沈烙幾乎秒回。

【沈烙:!!】

【沈烙:再喵一聲。】

寧拂費解,但還是下意識跟著做了,他天真地「喵」了一聲再次發送過去。

咪嗚咪嗚,尾音輕軟。

沈烙這次沒有秒回,他在電話那邊仰頭捂住熱血湧動的鼻梁,忙著循環播放收到的語音消息。可愛寶貝生來就是克他的。

寧拂捏了一會手機,突然想起來應該要去直播間報一下平安才對。

晏陽的直播間開著,但是卻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直播間也沒有粉絲發彈幕或者留言。

寧拂困惑敲下幾個字。

【南朝小厲害:大家好呀,我回來啦】

幾秒的平靜之後,死寂的湖麵像被扔下一枚炸彈,頓時掀起驚浪。

【是我出現幻覺了嗎!是妹妹!】

【握草真的是妹妹!我哭死真的妹妹你沒事吧!】

【本以為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妹妹你怎麽樣了?剛才突然斷線,大家都嚇死了!】

原來大家都很但心自己,一直守在這裏等他回來。暖流拂過心尖,寧拂吸吸鼻子,認認真真打字道:

【南朝小厲害:我沒事的,壞人被打跑了。】

【南朝小厲害:謝謝你們關心,主播哥哥呢?】

彈幕莫名凝滯一會,有人斷斷續續地說:

【妹妹,雖然你可能不信,但主播真的去救你了……】

【水水,晏陽可能知道你的大概地址,你當時一掉線,他真急瘋了,估計正連夜飛到你那裏要挨家挨戶去找你。】

寧拂頃刻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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