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寒帶寧拂去的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立醫院, 他先單獨進去和醫生聊了聊,出來時就看見寧拂坐在門診室的外邊長椅上等待,腦袋低垂, 悶聲不吭。

上次把寧拂帶回家,他的人後來在公寓裏收拾了一些東西送過來,除了幾件皺巴巴的廉價衣服, 餘下比較重要的基本都是寧拂的證件。

他的出生證、居住證,裏麵也有醫保病曆卡和接種證。

當初他隨手翻閱過,有接種證, 說明「寧拂」有過疫苗接種記錄, 但是眼前的水水,說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挨過針。

覺寒神情微動,走到他身邊。

男人黑亮的皮鞋停在他麵前,寧拂呆了一忽,又緩緩抬眸,目光含怯望了他一眼,他似乎想解釋什麽最後又垂頭喪氣把嘴巴閉上。

完蛋啦, 隨便啦。

他身影落寞,整個人都呈現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抗拒姿態。

覺寒看起來一點不像笨蛋的樣子,肯定猜出他的不對勁了。都怪自己, 好端端的幹嘛要問他手臂上的梅花斑呀……好奇怪, 為什麽這裏的人手臂上都要有疤痕才可以, 他現在畫一個小梅花上去還來得及嗎?

寧拂一邊胡思亂想, 一邊等待來自覺寒的質問。

他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像是泄了氣, 塌下來的肩膀昭示著主人的難過, 又有些委屈。

“待會抽血不要怕。”覺寒神色如常, 溫言提醒一句。

醫院走廊裏的空調涼風過重,他邊說邊彎腰給寧拂披上一件開衫外套。

“抽、血?”寧拂喃喃重複一遍,臉頰血色霎時褪了個幹淨,麵色轉為煞白。

看來覺寒真的開始懷疑自己了,所以才要抽他的血驗證他是不是原來的寧拂嗎。那抽完血之後呢,如果發現他不是原來的「寧拂」,他會把自己怎麽樣?

寧拂不知道原主到底去哪裏了,但他醒來後就認識到這具身體是自己原來的,可是周圍人似乎默認了自己就是「寧拂」,他也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找不到寧尋歌他沒有特別害怕,將來會被踩斷筋骨他咬咬牙也能接受,但是寧拂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一步,實實在在超出他能承受的範圍。

他好笨,他真的好笨。

覺寒還不知道寧拂驚慌的心思,他蹲下來,在他耳邊輕聲安撫道:“檢查有沒有疫苗抗體需要先抽血,我們隻抽一小管。”

沉浸在最大的秘密被揭穿的恐慌中,寧拂聽見「抽血」兩個字,不由嘴唇發顫。

他忽然拚命掙脫開覺寒的手掌,身體不停往後退,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說著:“不抽血,我不是,我不是,不抽。”

“別抽我的血,我不是寧拂。我不是……”寧拂嗓音哽咽,眼淚掉得厲害,不斷重複道:“我不是他。”

“我承認,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抽我的血。”寧拂蜷在長椅上,後背抵到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他死命搖頭,渴望覺寒能念及先前那一點點情分,仰起發白的小臉苦苦央求道:“水水不抽血。”

覺寒完全愣住,幾乎是下一秒想通其中關殼,明白過來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我知道,沒關係。”覺寒把他發抖的小手按住攏進掌心,氣息不穩道:“不是因為別的,抽血是為了你的身體健康。”

他格外耐心,像哄小孩一樣,動作帶上幾分強硬抱起寧拂放在膝上,眼神溫柔疼惜,不住地哄:“我知道,水水一直是水水,別怕。”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從什麽地方來,你都是水水,你就是寧拂。”

“抽血是為了檢查身體。”覺寒起身抱著他往化驗室走,隔著玻璃門,捧起寧拂的臉指給他看,“正常的體檢都需要抽血,水水不需要害怕。”

覺寒撫拍脊背幫他順氣,一聲接著一聲喊他水水,不斷給他身份認可的心理暗示。

因為抽泣,寧拂身子一顫一顫,他鼻尖紅透,抬起頭惶惶看向覺寒,“那、那你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嗎。”

覺寒在他耳畔輕輕噓了一聲,“不會,我永遠都不會告訴別人。”

寧拂滿臉淚痕,他咬住唇瓣,姿容倔強,又極委屈地朝他伸出小拇指,黏黏糊糊道:“要拉鉤。”

“嗯,拉鉤。”

千辛萬苦把淚包包哄得不哭,結果一到抽血的地方,覺寒之前所有的努力再次前功盡棄。

寧拂一見到穿刺針頓時手腳冰涼,他死死埋進覺寒懷裏,眼淚掉得無聲無息,沒一會就把他胸前的衣服哭得濡濕一片。

太嬌,水水簡直太嬌了。

嬌得覺寒無計可施,待會還有打針這一遭可怎麽好?

嬰兒時期錯過的一些疫苗可以不需要再注射,但是另外一些,如果寧拂體內完全沒有抗體,必須得補上。

無奈,覺寒隻得充當一會嚴厲大家長的角色。

躲是躲不過,寧拂吸吸鼻子,懨懨接受現實。

他朝醫生伸出左邊手臂,身體歪過去眼睛緊閉,臉蛋貼住覺寒朝他不停索要摸摸拍拍,男人動作稍微慢一下寧拂就要鬧,抱著他蹭來蹭去不肯撒手。

感受到橡皮管在自己細瘦的胳膊上紮緊,寧拂嗚得一聲,癟嘴問:“針頭會很粗嗎?”

覺寒撫上他的頭頂,輕聲誘哄,“不會,很快就好。”

寧拂腦袋埋得很低,眼圈紅紅,“打完針可以把頭發剪掉嗎。”中午接的頭發他不喜歡。

“可以,水水想做什麽都可以。”

寧拂身體裏缺少很多抗體,但這一次暫且隻能打一針,一針下來差點沒折騰掉他半條小命,覺寒全程攬腰哄人,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

哭也哭累了,寧拂神色倦怠,腦袋埋進覺寒的頸窩裏昏昏欲睡。覺寒還在聽醫生叮囑,寧拂很容易寒氣侵體,平時要更加注意。

——

夜晚,寧拂蜷在**,接到沈烙打來的電話。他向來嬌氣,不由自主和沈烙說起白天受過的委屈。

“覺寒今天帶我去打針了。”

“覺寒?”從自家寶貝嘴裏說出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沈烙臉色突變,音量提高一個度:“打針?”

“寶貝兒,你怎麽和覺寒在一起!不對,你現在在哪!!”

寧拂側躺在柔軟的大**,他今天格外疲憊,本就憋著難受勁呢,這會兒耳朵被沈烙吼得發疼,忍不住軟軟抱怨:“你不要凶我。”

沈烙急地不行,又拿他沒轍,他吐了口氣,“沒凶你,我怎麽舍得凶你。”

“不可以凶我,水水已經很可憐了……”寧拂眼眸微闔,說話的聲音逐漸低弱下去。

輕微的鼻息聲傳到電話那一頭,沈烙目光醞釀起暴風雨。

他壓抑著嗓音對寧拂輕輕道了一句晚安,掛掉電話直接給覺寒撥過去。

“水水現在在你家?覺寒,你最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男人咬牙切齒。

接到他的電話,覺寒並不意外,他坦言:“水水暫時住在我家。”

重重怒火燒到心頭,沈烙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操,你他媽……老子現在過去接人!”

“水水現在應該睡著了。”覺寒冷冷道:“明天嘉德國際的拍賣會,我會帶寧拂去,你應該也會參加吧,到時候可以看見他。”

扔掉手機,沈烙額角青筋鼓動。拳頭落在桌子上,砰地發出一聲巨響。

沈烙一夜沒睡,他心裏燒得慌。

第二天清早,他算準寧拂起床的時間給他打電話,寧拂卻再沒接過。

換了件衣服,他罵罵咧咧趕去覺寒說的那場拍賣會,終於見到心心念念的寶貝兒。

盯著亦步亦趨跟在覺寒身後那張白裏透紅的臉蛋,沈大佬頓時火氣不打一處來。

“咦,是沈烙。”寧拂攥住覺寒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朝沈烙揮手。

拍賣會還沒正式開始,沈烙把座位換到寧拂旁邊,他伸腿一勾,直接把水水的椅子硬生生拖到自己麵前。

寧拂輕飄飄的,坐在椅子上一點重量也沒有,沒怎麽用力椅子就這麽滑過來了。

原本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兩米,瞬間差點變成零距離。眼睛對著眼睛,鼻子對著鼻子,差一點點就親上去。

寧拂看著這變故,茫然過後便是氣呼呼。

沈烙壓著嗓子低沉開口,“小壞蛋,你昨天為什麽和覺寒在一起?”

“他帶我去打針。”寧拂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還泛著青色的針孔給他看,抿唇道:“可疼了。”

“草,笨蛋!”沈烙氣得要死,“他帶你打得什麽針!”

“就是那個針呀,大家都要有的。”寧拂緊緊繃住神色,低頭瞅著針孔認真說:“等再過一陣子,我也和你們一樣要有小梅花了。”

沈烙都被他給說糊塗了,什麽梅花?他的寶貝兒怎麽看起來蠢蠢叨叨的。

坐在旁邊的覺寒沒有糾正寧拂,他其實打得不是卡介疫苗,也不會長出梅花斑。

沈烙有意避開寧拂,鋒利如刀的眼神狠狠朝覺寒剜過去,“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覺寒蹙眉,言簡意賅:“隻是帶他接種疫苗。”

放屁!

當著寧拂的麵,沈烙不好罵髒,他呸了一口。

“那你為什麽又帶他來這裏?”沈烙過來是為公司拿下一個項目,覺寒帶水水過來做什麽?

覺寒沒再回應,他涼淡如水的視線越過沈烙落在寧拂身上,在心裏道:“我來送他一件禮物。”

嘉賓到場的差不多,場上燈光此時也暗下來。

覺寒安靜等候許久,終於等到他想要買下的東西被推出場。

準備好叫價牌正要叫價,然而突然有一名應侍生急匆匆地跑上台,朝主持人耳語幾句。

再然後,覺寒眼睜睜看著他自己要買來送給寧拂的禮物就這樣被臨時換下去。

台上的主持人已經在介紹下一件競拍品。

覺寒皺眉,罕見的神色沉凝。

“沈烙,幫忙照看一下寧拂。”

沈烙正半攬著寧拂給他讀拍賣流程,聞言頭也不抬:“滾蛋!”勞資的水水本來就應該他來照顧。

覺寒沒理會他的挑釁,起身向後場走過去。

他直接找到經辦人,開門見山問道:“剛才那塊暖玉,怎麽不拍了。”

經理見來人是覺寒,給了幾分薄麵。

“覺先生,真不巧,那塊玉提前讓別人給買走了。您來我這兒也沒用啊。”

“買主呢?”

順著經理給出的信息,覺寒找到二樓的一間貴賓室。

門外守著兩位體格高大的黑衣西裝男士,看上去像是保鏢。

覺寒走上前。

西裝黑衣問了幾句,互相點頭後又對著耳麥說句了什麽。沒一會,房間門打開,走出來一個相貌溫和的年輕男人。

“你好。”

“您好。不知道這位先生有什麽要緊事?”

覺寒並不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買走的石玉,你們出個價。”

男人微笑,態度溫和有禮。

“抱歉,這是我們先生交代務必要買回家中珍藏的寶物,千金不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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