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拂心髒跳動得很快, 噗通噗通,劇烈到好像下一秒就會蹦出身體外。他不由自主鬆開緊牽滌非的手,抬腳往裏走。
管家微怔, 本欲阻攔的手臂伸到半空中複又放下,神態欲言又止,猶豫幾瞬終於還是沒說什麽。
不該驚擾到這樣漂亮貌美的小天使, 他想。
寧拂緩步,走得不聲不響。
懸在古堡牆壁的掛燈照在兩邊豔麗無匹的衣裙上,泛起細碎的粼粼的光, 又倒映在寧拂的琉璃瞳色裏。
抬眼一件一件望過去, 絲綢嫁衣是熟悉到骨子裏的樣式,他曾經甚至穿過別無二致的襦裙。
但是這個世界過去的曆史並沒有南朝的存在,即使也有古裝總歸和南朝的衣服有差別。這裏不應該出現仿製南朝的服飾。
除非……
除非。
指尖攥進掌心,掐得很深,寧拂垂眸屏息,顫動的睫毛自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掌心的刺痛感清晰無比,所以不是夢。
一滴, 兩滴——
清澈的淚珠順麵頰滾落,半晌後寧拂仰起發白的小臉,唇邊卻抿起繾綣柔軟到不可思議的笑。
是皇兄, 一定是皇兄。
他甚至不用見到寧尋歌本人, 僅僅待在這座莊園古堡裏, 整個人都好像被柔風輕輕托舉吹拂, 珍惜地包裹, 連花園裏盛開的每一朵搖曳的薔薇玫瑰都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愛意。
一直關注他的滌非不自覺皺眉, 寧拂來之前還粉暈暈的臉頰此刻看起來失了很多血色, 他現在的舉止情態非常不對勁。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 滌非瞥一眼,是節目組發來的信息。他們剛下海的時候攝影還跟在不遠處的另一條漁船上,後來被他有意甩開了。
滌非眼皮輕跳,總感覺帶他來這裏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
“寧拂,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寧拂緩緩搖頭,被淚水衝刷過得眼眸格外清澈,正散出晶亮的光。
“滌醫生,你永遠是拂兒的恩人。”一字一句,鄭重認真。
朝滌非說出這句令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話,寧拂倏然又從剛才那種似乎是陷入了什麽美妙酸澀的夢魘裏掙脫出來,轉變成含著一絲迫切的、脆弱的希冀。
他對管家說:“我想見一見城堡的主人先生,可以嗎?”
說完寧拂才忽然意識到,麵前的老人聽不懂自己說的話。他簡直一刻也等不及,於是將祈求殷切的目光轉向滌非。
因為著急,他原先略顯蒼白的臉蛋又蘊出點淡淡的粉。稠麗的腮邊布滿淚痕,顯得姿態楚楚,任誰也無法拒絕。
滌非壓住滿腹疑問,邁步擋在寧拂麵前,和管家禮貌地說:“抱歉,我的朋友剛才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身體不太舒服,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不知道這裏到底有什麽場景觸發了寧拂大腦混亂,但他不能再讓寧拂這樣下去。
毫不知情的寧拂正不免緊張,他很輕聲地問:“滌醫生,爺爺怎麽說呀。”
滌非靜默片刻,然後麵不改色扯出一個善意的謊言,“對不起,他說很抱歉,城堡的主人暫時不方便見你。”
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應,寧拂愣愣,“不見?”
說完,他又喃喃重複幾遍。
“怎麽能不見呢。”寧拂神情染上一層可憐的焦急,他越發慌張,眼周紅了一圈,執拗地說:“不可以不見水水,不可以。”
寧尋歌怎麽能不見他呢,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嗎。
滌非沒預料到寧拂反應會這麽激烈,他喘息幾次,呼吸驀然急促,眼淚也掉得凶狠。
“寧拂。”滌非鉗住寧拂不停顫抖的身體,音量提高,語氣攜上安撫,“我們先回去,下次有機會還能再來。”
“這裏有哥哥。”寧拂動彈不了,喉音裏憋住幾道細弱的嗚咽,無力地說:“他是拂兒的哥哥!”
被滌非的手臂強力半捆在懷裏,寧拂雙腿發軟,近乎哀求道:“滌非,滌醫生,水水知道你很善良。你再幫我和爺爺說一下好不好,他是我的哥哥,我真的很想哥哥。”
滌非被看得心口窒息,卻也隻當他在說胡話,內心不禁後悔萬分,他不該帶寧拂來這裏。
“沒關係,這一次剛好不湊巧,下次我們再來拜訪。”
被小客人突如其來的哭泣驚嚇到,管家著急又擔心地詢問滌非。
滌非客氣周旋幾句,半抱著寧拂略顯強硬地帶他離開。
眼見身後的古堡房間越來越遠,寧拂腦袋枕在滌非肩膀處,眼淚拚命掉,想掙紮但完全使不上力氣。
腰肢被滌非的胳膊箍住,腳尖也抵在他的鞋麵上,完全被迫往前走。滌醫生明明看起來也沒有多強壯,怎麽力氣會這樣大,大得他絕望。
“滌醫生,我要哥哥。”
“你把水水放下來好不好,哥哥今天不在我就等他回來,等到他有空見我為止。”細碎嗚咽的哭腔能把人的心揉碎成幾瓣。
滌非怎麽可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島上,隻能無奈低哄,“水水乖一點,我們說好下次。”
寧拂崩潰,“不要下次。”
快要走到海灣處,豔晴的天空突然炸起一聲悶雷,緊隨其後的是隱約的陣陣轟鳴聲。震耳的飛機轟鳴聲由近及遠,極速俯衝,從倆人頭頂掠過。
與此同時,急促的警報聲在島嶼四周環繞響起。
變故突起,滌非眼色暗下來,將寧拂抱得更緊。
飛機在坪壩停穩,艙門打開,筆挺高大的身影跳下機艙,幾個踏步往這邊走過來。男人越走越近,臉龐也愈發清晰。
寧拂哭花了的小臉呆呆怔怔。
寧尋歌停在距離寧拂幾步遠的地方,沒有再逼近,幽深眼瞳牢牢鎖住他,壓抑在眸底深處的情緒不停翻滾奔騰。
緊接著,寧拂看見這個陌生男人朝自己伸出掌心,又緩緩開口,叫他。
“寧拂。”
他的語調很平,要很仔細地去聽才能察覺到藏匿在聲音裏的隱忍和澀啞。那樣無奈,沉重又深遠的孤寂。
寧拂微微睜大眼。
……
城堡內,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什麽但職業素質過硬的管家急匆匆收拾出一間還算幹淨的客房,然後敬業地退出,將空間留給二人。
“寧拂。”寧尋歌第二十次喊他的名字。
寧拂始終三緘其口,甚至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吝嗇地隻給寧尋歌留下一隻毛茸茸的可愛後腦勺。
思緒亂七八糟,他低著頭默默掰手指頭,數著男人叫自己的次數。
寧尋歌每叫一次,寧拂對自己說一句:他是哥哥。
寧尋歌再叫下一次,寧拂又對自己說一句:他不是哥哥。
循環往複重複完二十遍,房間莫名其妙安靜下來。
寧拂等了好一會兒還沒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忽然有些著急,怎麽不叫第二十一次呢?
數完第二十次的結果,恰好是他不是哥哥。
寧拂癟嘴,有點委屈。他悄悄扭過腦袋想看一眼,冷不丁撞進寧尋歌沉壓壓的視線裏,嚇得趕緊轉頭。
“寧拂,你就自欺欺人這點本事?預備要逃避到什麽時候。”淡淡的一句話,不帶任何語氣。
寧拂聞言登時垮下臉蛋。
這句話熟稔無比。
寧尋歌在大多數時候對他是無底線的縱容溺愛,但偶爾寧拂不聽話鬧騰狠了,寧尋歌就會像這樣稍顯嚴厲地對待自己。
寧尋歌知道他心裏早就有答案。
“非要我把你小時候喜歡做一些丟臉的事之後還愛躲到沒人地方哭哭的事情都說一遍,你才肯信嗎。”
被無情揭穿的寧拂立馬轉過身體,勇敢反駁,“我才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哭,還是沒有做笨事。”
說話間,寧尋歌已經彎腰俯身,站到他麵前。
重逢的喜悅還沒體會到一星半點,寧拂老底都要被揭穿了,他義正嚴辭,努力迎上寧尋歌的目光,為自己正名,“拂兒從來不做笨事!”
“笨蛋現在正在做,笨事就是不認哥哥。”
寧尋歌深歎口氣,抬起寧拂的下巴,將人固定住不許他動,另一隻手握住寧拂的,帶著他摸向自己的臉。
“以後要習慣哥哥這張臉。”
“知道嗎,拂兒。”低沉顫抖聲線泄露出他的不安。
聽見這聲久違的稱呼,寧拂眸中氤氳起霧氣,他紅了眼睛,終於放棄抵抗,難過地環住寧尋歌的脖子,撲進他懷裏,鼻音軟軟喊道:“哥哥。”
“哥哥,好想好想你。”
“哥哥才是笨蛋,現在才來找我。”
“雖然哥哥變醜了,但是拂兒不會不要哥哥的。”
他掛在寧尋歌身上根本不願意撒手,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極度依賴親昵,像是要把以往丟失的都給補回來。
寧尋歌替他擦拭眼淚,眼底血絲密布。
沒人知道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在寧拂麵前,他是兄長,必須維持克製冷靜才能讓弟弟依靠。但是此刻,情緒壓抑得太深太久,他也有一點承受不住。
額頭相抵,寧尋歌笑了笑,“哥哥想拂兒,想的整夜整夜睡不著。”
“小豬有沒有想我?”
寧拂使勁點頭,“想的。”
寧尋歌:“也想得睡不著嗎?”
寧拂扭捏,不好意思地小聲囁嚅道:“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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