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 寧拂蒼白漂亮的臉蛋近乎呈現透明色,他偏頭朝葉雋乖乖笑了一下,漆黑如鴉羽的長睫跟著顫抖。

葉雋一顆心登時酸軟得厲害。

寧拂握了握虛弱的掌心, 他能清晰感覺到生命力緩慢而又無聲的流逝。

鮮活的正在死去,燦爛的正在枯萎,燃燒著的不久後也將熄滅, 所有關於生命的美好的一切正在無情從他體內剝離,怎麽也攥不住。

越使力,越是徒勞枉然,

他很累, 卻依然不想睡。

寧拂積攢了一點兒勁頭,朝葉雋招招手,又拍了拍床單示意他坐下。

他慢吞吞抱住靠在床頭的叮當貓,悄聲說:“這是膽小鬼,我的。”膽小鬼是覺寒。

葉雋柔聲附和,“嗯,還有呢?”

得到回應的寧拂笑得更開心, 他向葉雋介紹擺滿床頭櫃一圈的毛絨娃娃。

“這是討厭鬼,給你。”討厭鬼是沈烙。

接過他手裏造型齜牙咧嘴的棕熊玩偶,葉雋噙笑, “還有那些鬼?”

寧拂一一指給他看, “這個綠色的恐龍是霸道鬼, 霸道鬼也叫閻魔王, 是哥哥。”

聯想到老板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臉, 葉雋忍俊不禁。

他一個自從少年時期就無比老成的大男人, 竟然和寧拂用這些公仔娃娃玩起遊戲來。

規則寧拂由來定, 兩個人各自擁有一堆娃娃, 看誰手裏的娃娃厲害程度更勝一籌,就能打敗誰吃掉它。

輪到寧拂「出牌」,他把討厭鬼擺到前麵,“討厭鬼打人厲害,葉哥哥要輸啦。”

葉雋噗嗤笑開,他故意咳嗽幾聲,拎起小恐龍,“喏,霸道鬼應該足夠對付討厭鬼了吧。”

寧拂又嬌又糯地耍賴,“不行,我還有更可怕的牌。”

扔掉縮小版「沈烙」,他雙手托臉比花,漂亮的眼睛彎成粼粼的小月牙。

“水水開小花,水水是可愛鬼,霸道鬼哥哥見了也要求饒的。”

可愛鬼殺傷力太大,葉雋頓時被萌得七葷八素,心肝撲通亂顫。

——

房間內安然恬靜,然而別墅外劍拔弩張的對峙會麵卻是氣氛令人窒息。

寧尋歌和覺寒私下裏事關寧拂的交鋒早就不止一次,正式的見麵還是頭一回。

兵不接刃。

寧尋歌對他沒由來感到厭惡和一絲隱隱的忌憚。這份忌憚來源於寧拂對覺寒的不同尋常,即使僅有零星半點,也足夠讓他如臨大敵。

他讓助理去覺寒家中整理收拾寧拂的行李時,覺寒當時並沒有說什麽,他情緒平靜,沉默地接受這一切。

寧尋歌之前並不將他放在眼裏。

直到他著手回購寧拂登封的《安可》雜誌,所有發行在外,無論已售未售統統天價收回,雜誌方協調順利,反倒在覺寒工作室踩了絆子。

覺寒對寧拂的獨占偏執在那一刻泄露出冰山一角。

他不愚蠢,甚至心思縝密,策無遺漏。

最終,寧尋歌買回所有的雜誌刊刻本,但是覺寒卻留存下寧拂的一張底片。

也是在那時候,寧尋歌才意識到,這個誘拐寧拂住進他家中的男人,比起沈烙之流,要難對付得多。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寧拂病情來得無常洶湧,他預備讓覺寒這一輩子都見不到弟弟。

烏雲黑沉,壓得天隨時都要坍塌下來,陰沉可怖的天色一如寧尋歌冰冷肅殺的麵容,呼嘯疾風伴隨陣陣狂亂驟雨,狠狠拍打在白玉石柱砌成的回廊亭間。

前世出征麵對屍山血海時的涼薄嗜血和對寧拂的柔腸百轉反複交織,深深鐫刻進他體內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血液裏。

記憶久遠模糊,從阿姆手裏接過白棉花團子一樣的小寧拂時,命中似乎注定了,他可以沒有自我,但不能沒有寧拂。

心緒翻騰,寧尋歌身姿英挺,寬大的手掌不忘護住廊台上的一株盆栽。這是寧拂幾天前種下的小花苗,嫩綠的幼苗剛剛長出一根細細的藤兒。

弟弟低軟的聲線從手機聽筒裏傳來。

“哥哥,拂兒先前睡太久了,現在可以和葉哥哥玩一會兒遊戲嗎。”寧拂撒嬌的語氣乖得讓人心疼。

他愛惜身體,也珍惜還能看見太陽的每一天,自從生病之後更加害怕給寧尋歌添麻煩。

冰涼的儀器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分明害怕的不得了,但也隻是牽緊衣擺一聲不吭。

澀藥苦口,擰著鼻子也會全部喝完。

寧拂這麽乖,晚上抱著自己睡覺的時候還會碰頭貼貼,失意咕噥,“小豬不乖,惹哥哥傷心了。”

想到這裏,寧尋歌的心宛如被利刃割破,破碎得千瘡百孔。

許久聽不見哥哥回話,寧拂又解釋說:“不是手機遊戲,就玩一小會兒……”

怎麽治都病懨懨的寧拂難得像今天這樣雀躍鮮活,既然他有興致,寧尋歌怎麽可能不答應。

“可以玩,玩累了記得休息,待會哥哥去看你。”

電話掛斷,寧尋歌臉上的柔和頃刻消失,轉過身麵朝覺寒,眼眸泛起的幽藍光芒冰冷攝人。

輕輕軟軟含著甜意的細嗓飄至覺寒耳畔,是寧拂的聲音。

是水水在說話。

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但覺寒不自覺握攏掌心,妄圖抓住他留下的一點痕跡。

雨霧迷瀠,寧拂的嗓音輕得像微風一吹就散的雲朵。

因為生病的緣故,他說話聲音很小,呢喃細語,少了一分活潑,更像是一顆褪色的水晶糖果,依然甜津津,柔軟到能在人的心尖處輕輕撓一下。

覺寒深不見底的瞳仁一片沉寂深黯,發麻指尖不自覺**,薄唇輕啟,“他好不好。”

寧尋歌眉間陰戾四溢,他死死盯住覺寒,目光淬毒,“你知道些什麽,又對拂兒做過哪些手腳。”

寧拂在他家裏住過一段時間,弟弟性格天真單純,況且對覺寒半點不設防。朝夕相伴,拂兒甚至都不用覺寒試探,自己就能把自己賣個幹淨。

對於寧拂的來曆,覺寒順藤摸瓜發現異樣再正常不過。

寧尋歌氣勢逼人,覺寒卻垂下眼,神情冷淡疲倦,“霍先生,水水要回去,讓他回去。”

“你一直在這裏。”

“對。”

準確來說,寧拂回家的第二天,覺寒便找過來。

“我隻問你,你有沒有傷害過他。”

……

“寧尋歌。”

一觸即發的窒息空氣中,不知名的第三道聲音猝然插進來,尖銳刺耳的電子音,穿透傾盆驟雨破空而來。

寧尋歌猛然抬頭,眸色翻湧。

這個世界裏,除寧拂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前世的身份,沒有人會用曾經的名字稱呼他。

那道電子音繼續說著:“寧尋歌,或許應該叫你霍修斯,你還記得我嗎。”

“你不記得我沒關係。但你需要知道,寧拂再不回去,他會死的,你會把他害死。”

話音落,空中遽然炸開一道驚雷。

他會死的。

你會把他害死。

寧尋歌的心髒活像被硬生生劈裂兩半。

湛藍的眼瞳徹底被殷紅吞噬,有什麽正在脫離他的掌控,男人眼底醞釀起似乎能摧毀一切的風暴。

“你是誰。”

“是我把你帶來這個世界,你可以稱呼我的代號:527。”

前世臨死之際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不停翻湧,寧尋歌失去呼吸的前一秒,朦朧的白色光團亮起,散出耀眼的無限灼光。

黑白影象深刻卻清晰,他記得。

當初它把自己帶過來,是不是也把拂兒帶了過來。既然如此,它現在為什麽出現,為什麽拂兒會生病,難不成是來要拂兒的命嗎……

照顧寧拂的三天,看著寧拂衰弱下去的三天,寧尋歌每分每秒都受盡折磨。

胸膛起伏,高大的男人如同一隻無路可走的困獸,他突然撐不住地彎腰,掌心撐住膝蓋,周身縈繞著毀天滅地的瘋狂情緒。

“你們到底是誰,覺寒,我不管你在耍什麽把戲。如果你敢傷害到拂兒,我寧尋歌一定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向來冷靜至上的寧尋歌,一旦碰到寧拂,理性轉瞬喪失,一切情緒邏輯全都亂了套,掌控欲和保護欲絲毫不講章法。

雷聲轟鳴,蛇一樣的閃電銳光印在寧尋歌冷峻的側臉輪廓上。

全世界任誰覬覦拂兒傷害拂兒,都該要毀滅。

係統527暴言:“草,煞筆霍修斯你瘋了嗎!”

“好,你想知道怎麽回事,我解釋給你聽。”

寧拂誕生於這個世界,天道孕育之初,他就是世界意識最為寵愛的天之驕子,他是天道的寵兒,原本應當在現世度過美滿的一生。

原主「寧拂」不過是一個闖入異時空的外來者,他強行改變命數,讓無數人的生命軌跡受到波及從而徹底改變。

異者入侵,為保護寧拂,527在臨危之際將他送往南朝。

奈何寧拂的靈魂和軀體一經抽離,世界意識找不到它的寵兒,自動排斥原主「寧拂」,它將所有的惡意施加給原主「寧拂」,要讓他在曆經嚴酷懲罰中死去,它變得無序昏庸,整個世界也隨之陷入無意識的混亂。

現在的世界是天道意識完全扭曲之下的產物。

時空漏洞終於修整完好後,寧拂在南朝的生命也走到盡頭。

偏偏527將他傳遞回現世時,再次因為時空不穩定的能量波動將他的小主人弄丟了。

係統耗盡的能量需要花費時間補充回來,能量不足,它沒辦法和寧拂建立起精神鏈接,隻能依靠托夢的方式引導著寧拂,讓他逐漸接受所謂的「劇本」一說。

雖然寧拂已經回到原來的人生軌道,但是因為原主「寧拂」的牽連,這個被徹底改變的世界仍舊無意識地排斥真正的寧拂。

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係統,根本無法喚醒天道意識。

天道對外來者「寧拂」設定的懲罰,寧拂必須遵循,一旦逃離就會身死形滅。

527盡可能地保護著它的小主人,它沒辦法讓寧拂避免走「寧拂」的路,也消除不了寧拂的前世記憶。

唯一能保證的是,寧拂走完劇情這條路,它會竭盡全力讓寧拂重獲新生。

為此,他甚至不惜耗費巨大能量,將寧尋歌的靈魂也一並帶過來,隻為了寧拂能開心。

527暗自謀劃好一切,好不容易等到它能量恢複完全,寧拂卻恰好被寧尋歌找到,中斷綜藝的錄製帶回家。

因為脫離劇情,寧拂與這個世界再次脫軌,他和現世的粘性消失。

同時,527也徹底連結不上寧拂的大腦,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罩子阻隔在它和寧拂之間。

它沒辦法強行附到寧拂的腦內,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絕對的腦波數據分析告訴它,覺寒是最佳人選。

“寧拂是527心愛的珍寶,他是世界的寵兒,我怎麽可能讓他生病。”

“寧尋歌,是你讓小主人差點沒了性命。”

“他本來就應該是這個世界的人。”

……

“寧尋歌,如果不是我,南朝根本就不該有九殿下,你的生命裏原本也不該有寧拂的存在。上輩子沒有,這輩子沒有,生生世世都沒有。”

寧尋歌猩紅的眼底血霧彌漫,堅硬的腕骨被手掌死死攥緊,勒出死人一樣的青白印跡。

作者有話說:

水水:我出可愛鬼,誰要!感謝在2022-09-05 00:29:28-2022-09-05 21:54: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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