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林毓的擔心不無道理,沒有幾天,朝堂上便傳來了太子被斥責的消息。

此時正是六七月的天兒,大匽西北有個地兒常年幹旱,尤其是這個時候,最為缺水。今年本是太子負責這件事,誰知半道上賑災銀子卻遇見了意外,途經的山體不知怎的坍塌了,耽誤了運送的日期。太子正處理這件事兒,太子妃前幾日處置侍妾的事情就被禦史一本參到了禦前。

那些人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那個李侍妾的屍體,屍體被丟在井裏,早已經麵目全非。有一位禦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說辭已經嚴重到是因為太子和太子妃不慈,這才引起了天怒人怨。

正德帝心裏知道這是誰搗的鬼,屍體不會無緣無故的在這個時候浮出來,但還是在上朝的時候斥責了太子,讓他早日處理好這些事。回宮之後,太子妃早就聽說了這件事,第二日,拿著那名侍妾下毒的證據脫簪請罪,在上朝的宣政殿外跪了一個時辰。

正德帝和文武百官都看見了,證據確鑿,那名侍妾的身份還隱隱指向靖國候府,禦史立時便閉上了嘴。

太子妃心善,也是顧念太子的身體和大家的臉麵才沒有把這件事廣而告之,卻被有心人利用,參了太子一本,正德帝知道他們兩個夫妻受了委屈,事後自然賞了大把的賞賜。就是太子在賑災上的失職也被正德帝刻意的忽略了,林毓本來還想幫幫自己的哥哥嫂子,這麽一來,倒是直接把優勢全都攬到了自己這邊。

不得不說,就是林毓也是十分佩服這位嫂嫂處事的周全和謹慎,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早就給自己留好了好幾條退路,實在是生了一個七竅玲瓏心。不過就是在自己哥哥的身上有些栽了,林毓每每看見太子妃的眼神,都有些可憐她。

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何其可悲。說起來,太子這些年也一直無所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嫂嫂出的手。在這麽下去,遲早會變成一對怨偶,私心裏,林毓一點也不想看見這樣的結果。

這些日子,林毓也仔仔細細的回憶了當初那個小話本裏寫的大匽,因為不是身為林慕秀的女主生活的地方,所以除了對和林慕秀聯手的二皇子描寫多一點,其他的都是寥寥代過。林毓隻是隱約記得嫂嫂是在有刺客針對哥哥的時候為他擋了一劍,從而香消玉殞。而嫂嫂死後,哥哥行事也越發沒有了章法,這才讓二皇子有了可乘之機。

這麽說來的話,其實哥哥也並不是就對嫂嫂無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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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林毓把元鈺哄著睡著,喝了一副安神的藥,正準備入睡,就聽見窗棱處似乎有微風響動。自從重生回來,林毓一直喝著靈泉水,幾年下來體質也在慢慢的改善,耳聰目明,總是能聽到一些十分細小的聲音。

即使現在這個人已經十分的小心,林毓還是能感覺出來他進了屋子。林毓閉上眼睛裝睡,耳朵卻一直豎著瞧瞧的聽。那個人似乎隻是放了一個什麽東西,而後便又悄悄的閃了出去。

等確定人走遠之後,林毓才睜開眼睛,起身拿起蠟燭,往桌子旁邊走去。

湊近一看,桌子上果真放著一封拿火漆封好的信,火漆的顏色和信封的樣式林毓都再熟悉不過,是永嘉帝的手筆。沒想到他訓練的鏡衣暗衛已經到了厲害到了這樣的地步,對大匽王朝的後宮都來去自如。

歎了一口氣,林毓拿起來看了看,信封上寫著【吾妻毓兒親啟】,字跡一如既往的力透紙背,筆鋒淩厲大氣,是永嘉帝一貫的風格。

信中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林毓看著看著就有些失笑,這真的不是永嘉帝那種冷冷淡淡的性格。林毓也是第一次收到永嘉帝的信,對於他這樣的反差也很是歡喜。

林毓說不出來時什麽感覺,隻是一想到這樣婆婆媽媽的永嘉帝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他也隻肯給自己一個人寫這樣囉裏囉嗦的東西,就會很開心。

或許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在他身邊的時候,總是在懷疑他待自己不過就是對待一個玩物,不會珍惜。而當你真的在一個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很久都見不到他的時候,又總是會不自覺的想念起來。

這個時候,才能真正撥開遮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層一層迷霧,看到他曾經捧在手裏的那一課真心。

試問這個世間,除了她林毓,誰能讓永嘉帝在三宮選秀的時候跑來她的庭院,因為她喜歡,還特意種滿一個宮殿的高大梧桐樹。

試問這個世間,除了她林毓,誰能讓永嘉帝瞞著自己的母後,費盡心力的辦一場正紅色八抬大轎的婚禮。

試問這個世間,除了她林毓,誰能在中毒昏迷的時候讓永嘉帝一路從昭陽宮抱回鍾毓殿,穿過大半個皇宮,卻不肯假於他人之手。

試問這個世間,除了她林毓,誰敢衝著向來冰心冷清的永嘉帝一次次的擺臉色負氣而去,卻還能一次又一次等來永嘉帝不厭其煩的溫柔勸哄。

試問這個世間,除了她林毓,誰還能讓堂堂的天子低下高貴的頭顱,夜半翻牆而入,隻為了在臨走之前見她一麵。

還有元鈺,永嘉帝明明知道元鈺沒有死,元鈺還在她身邊,卻因為她的意願,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林毓後來才想起來,當初元鈺出生之前,永嘉帝也是每日都要在她的耳邊讀三字經論語和兵法,對這個孩子,永嘉帝和她一樣,也同樣的放在心裏疼愛的。

如果這都不是真心,林毓著實想不到,什麽樣才算是愛情。

林毓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拿起筆攤開信紙,卻什麽都沒有寫,而是畫了一幅畫。畫裏有一個女子正坐在秋千上,懷裏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笑的正開心。

畫了大半夜,這幅畫才算是完成,林毓隻在末尾一個小小的角落寫了八個字。

勿忘舊約,君心莫憂。

畫完便把畫攤開放在了桌子上,這才去睡了。於是在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林毓果真看見半夜放在桌子上那幅畫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唯有桌子上擺著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筆墨提醒林毓,昨晚的種種並不是一個虛幻不實的夢境。

鍾媽媽進來伺候林毓洗漱,看到桌子上的東西,驚奇的問了一句。林毓淡笑著擺擺手,說自己隻是心血**,並無大礙。鍾媽媽也沒有在意,正巧小元鈺也醒了,眾人自然而然也就把這事兒揭了過去。

今兒是給母後請安的日子,林毓照常沒讓人通報就進了鴻軒宮,一進去就聽見哥哥在大聲的和嫂嫂說些什麽,旁邊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林毓走進,剛巧聽到一句:“蛇蠍心腸…”

見林毓來了,太子妃勉強的衝著林毓笑了笑,太子也有些尷尬,衝著自己妹妹略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若是林毓沒有看錯,太子的步伐似乎還有些倉皇而逃的意味。

明明剛剛還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這會兒怎麽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讓妹妹笑話了,今兒本宮身子不爽,就不去給母後請安了,還請妹妹和母後說說,原諒本宮這一回。”

連自稱都變了,林毓聽著太子妃的聲音裏隱約還有些哭腔,當下便握住她的手:“嫂嫂不必與我見外,若是哥哥有什麽不對,嫂嫂盡管跟我說,若是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不必了,”太子妃麵色有些苦:“這樣的心結,任誰也解不開,或許當初我答應姑母來進宮就是一個錯誤。太子並不喜歡我,甚至,還覺得我是一個蛇蠍心腸,故意害死他喜歡的那些侍妾。”

說到這,女子那雙本來有些淩厲的丹鳳眼微微閉上,眼角滴下一滴淚。林毓這些日子和這個嫂嫂的相處,自然知道她是一個極好的人,也知道她的性格留在太子身邊才是最有力的賢內助。

林毓讓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拉住太子妃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嫂嫂,究竟是因為什麽事兒和哥哥吵起來?”

太子妃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還不是上回死的那個侍妾,本宮查到她是靖國公安排在宮裏的人,是從青樓裏買來的小清倌,便趁著太子對她還沒有陷進去的時候隨便找了個名頭把她打發了。

你也知道,這宮裏最堵不住的就是活人的嘴,我也是沒有辦法。可是太子知道我把人弄死之後,便憋著氣不跟我說話,這幾日幾乎都在徐側妃那裏,今兒被人一挑撥,自然便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林毓知道後宮女人的苦楚:“這事兒是哥哥的不對。”

太子妃卻搖搖頭:“不,他心裏並沒有我,我打發侍妾讓他失去了喜歡的東西,還差點讓他陷入危局,他自然該怪我。其實,這幾日我常常在想,當初嫁入東宮,是否就是一個錯誤。本應該讓柔兒來的,就算柔兒性子有些軟,有母後**,總能**出來。最重要的是,太子喜歡,應該會待她好。”

“那嫂嫂喜歡哥哥嗎?”林毓忍不住還是說了這麽一句:“跟妹妹說句實話,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和母後一樣,都覺得嫂嫂才是最適合哥哥的人。”

太子妃深深的看了林毓一眼,很久之後才說道:“小時候有一回我跟柔兒在湖邊玩鬧,一不小心失足掉進湖裏,是你哥哥費勁了千辛萬苦才把我救起來的。那時候他也就隻比我大一歲,也還是個孩子。

把我救起來之後他也生了一場大病,就算在病中,他也是笑著告訴我不要擔心。那一個笑容,我記了很多年。一直到現在,不知不覺的就把他放到了心裏。當初姑母說讓我嫁到東宮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開心,可誰知道,竟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看著麵前黯然神傷的嫂子,又想起來話本裏描寫的那個哥哥,林毓歎了口氣,也是計上心來。

“人都說,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可我卻覺得哥哥嫂嫂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若嫂嫂聽我一言,就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若是哥哥當真什麽反應都沒有,嫂嫂也能死心死的徹底一些不是?”

太子妃有些疑惑的看著她,林毓湊到太子妃的耳邊悄聲說了一大堆,說完之後太子妃臉上也不知是苦笑還是微笑,眼波流轉,終是點了點頭。

“你這法子,是想試試他是否對我有情,可是這麽多年,我早就死心了,隻是不甘心。不過妹妹說的也對,與其這樣吵吵鬧鬧下去讓別人鑽了空子,還不如把他當成我的主君。

隻要不妨礙他的身體,他愛寵誰便去寵誰,真有什麽不善的,直接把證據放到他麵前,究竟如何處置,全憑他自己開心。至於我,也會慢慢放下的。妹妹說的對,與其到時候讓他恨上我,還不如讓他隻把我當成是一個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