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泡沫
開始行動了！
楊明光看到人群中的“眼線”打出了手勢，右手一擰，座下的電驢緩緩啟動。他將支撐腳收到踏板上，控製好方向，衝著中間道路上一輛正在鳴動渦輪引擎的黃色跑車的車頭前方駛了過去。
側方正好有人群阻擋著，楊明光很確信開車的駕駛員看不見自己，然後繼續上動力。
時速表上顯示超過了20公裏每小時，這部電驢的加速還真是不錯呢。
當楊明光騎著電驢從人群中竄出衝到黃色跑車的麵前時，他可以想象到車裏的駕駛員心髒應該抽搐了一下。
黃色保時捷911的速度已經超過了40公裏每小時，而就在發現楊明光的一刹那，駕駛員非常老道地踩上了急刹。輪胎抱死，在地麵上摩擦出白色的煙塵、黑色的印記和尖銳刺耳的聲音。
但刹車已是徒勞，保時捷911扁平的車頭狠狠地吻在了電驢的側部，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緊接著是“喀拉”，代表著電驢的外殼被撞碎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側方傳來的衝擊力之大還是讓楊明光有些始料未及，本來他還盤算著如果撞擊力度不夠自己順勢再加個力的，看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電驢已經脫離了楊明光的控製，被衝擊力帶離了地麵十幾厘米，然後橫著就往柏油地麵上倒去。
車上的楊明光自然也擺脫不了被甩飛出去的命運，身體在空中微微有些失衡，要想調整已經沒有時間了。隻一個呼吸的功夫，他也橫摔在了地麵上，還被慣性帶著拖動了幾厘米。身體停住了，但楊明光感覺身體落地的一側被各種痛覺覆蓋，除了撞擊的硬傷，還有與地麵摩擦產生的擦傷。
楊明光不由自主地**出聲，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特能忍耐的人。
——狗日的，今天有點過頭了，但願骨頭沒斷吧……
楊明光暗罵道，但接下來的事還得繼續。他忍著疼痛，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而這一動，牽扯了幾處筋骨和肌肉，弄得他又忍不住痛吟起來。
因為疼痛而半眯著的雙眼，還是清楚地捕捉到了眼前的情況：已經停下來的黃色保時捷，它的主人正打開車門走了下來；人群中自己的同夥們也蠢蠢欲動著。並沒有看到李東陽的身影，想必是在自己的身後吧。雖然是在他的身後，但他能感到後背如同靠著一座山一般踏實。
即使才認識不過三天，起初還對他保持著警戒，而現在卻是自己在這個城市最信得過的朋友。楊明光無不感歎人的際遇就是如此的神奇。
楊明光感覺擦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而撞擊過的地方更如同被烙過一般。不過想到這將是自己最後一次幹碰瓷這件事，楊明光的大腦傳遞到全身的歡暢已經蓋過了疼痛感。現在他的心思已經飛到了晚上，幻想著和小麗一起共進晚餐的浪漫場景，以及以後的幸福時光。
但一個聲音衝進了楊明光的耳朵，打破了他的幻想：“光哥，快……”
聲音不大，因為周圍的喧鬧聲太雜了，以至於後麵的字快被淹沒了。但這聲音還是頑強地擠進了楊明光的耳朵。
——是東子的聲音！
楊明光一個激靈，瞬間辨別出了聲音的來源。
他雖然聽不清後麵說了什麽，但還是聽出了聲音中的驚惶和警告，不詳的氣息在他心裏蒙上一層陰霾，後背感覺一陣寒涼。
——要馬上逃走！
楊明光的身體感應到了危險，癱坐在地上的他開始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盡管渾身疼得要命。
但一道藍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閃現在了他的身前，濃濃的殺機激得他身上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倒豎起來。
他抬頭，看到的是一個穿著藍色運動外套的人，連衣帽套在那人的頭上，裏麵還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從下而上的仰視，那人的遮擋顯然不起作用了，楊明光看到了那人的臉：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有種掩蓋不了的鄉村人的質樸氣質，臉上寫滿了緊張、忐忑還有盤踞著使整個臉龐都扭曲的殺意。
——這人是誰？要幹什麽？
楊明光雖有一肚子的疑惑，但現在顯然不是思考的時候，因為他感覺得到從對方身上透出的危險氣息。
楊明光在視線上移的時候發現他的雙手都插在上衣口袋中，而就在這時，他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從口袋中抽了出來，並帶出了一道森冷的寒光。
刀！
楊明光腦海中跳出這麽一個字，身體卻突然被冰凍了一般，移動不了分毫。而這寒光隨著那人手臂的擺動，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衝進了楊明光的胸口。
“噗——”
一股冰冷刺骨透入楊明光的胸口，伴隨著是被撕裂般的劇痛。
疼痛席卷了他的大腦，把腦海炸得一片空白。但臉部的肌肉卻如同僵化了一樣，卡在了迷茫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選項上。
楊明光瞪大眼睛木然地低頭看了看插在胸口的刀，懷疑這一切隻是一個夢，然而那入體的森寒刀芒和從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讓他清醒得很絕望。
再一抬頭，那道藍色人影已經不見了，剛剛那隻不斷顫抖的握刀的手和因極度亢奮產生的喘氣聲也隨著那道身影的不見而消失了。
他感覺到鮮血從刀口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流著，衣服沾染著鮮血漸漸變得冰涼、粘稠。身體漸漸發軟，呼吸也慢慢接不上了，視線變得模糊，陽光射進他的眼中是那麽的刺眼。
——好累……
楊明光**了一下，身體沒有力氣再支撐了，搖搖晃晃地向後躺倒。
他身體在就要和地麵接觸的前一秒，被一隻臂膀接住了。
楊明光半合的眼睛看清了托住自己身體的人，是李東陽。
“光哥！光哥！光哥——光哥……”
楊明光感覺到自己的聽覺漸漸變得空洞，仿佛已經和周圍的一切隔上了一層隔音的膜，而這近在咫尺的呼喊聲卻如同從遙遠的空間傳來的一般。
楊明光能看清李東陽不斷開合的嘴，以及臉上焦急、傷心、悲痛的表情。他看得到李東陽的手不斷拍打著自己的臉龐，但他卻一點都感覺不到。
——對不起，東子，我沒聽清楚你說的話……
楊明光嘴角露出歉意的笑容。正午和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我還對你說我沒什麽長處，就是耳朵好使。哈哈，現在看來我還真是一無是處呢……
楊明光咧開了嘴苦笑一聲。李東陽的眼中泛起的淚水滴落在了他的臉上，他卻仍然沒有感覺到。
——我這是要死了嗎？
楊明光感覺四肢都不屬於自己了。
——也是，被刀刺中，流了這麽多血，是個人都要死了。
楊明光眼角淌出了一行淚水。
——我還不想死！我才二十四歲，爸媽說過我的路還很長！我不能這麽年輕就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楊明光氣若遊絲了。
——還是要死了……這是報應嗎？我原本就不想幹這個，我幹完今天就要洗手不幹了，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在今天？為什麽是我！
楊明光感覺心也快跳不動了。
——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我還有很多舍不得的人！
楊明光被眼淚模糊的雙眼泛起了灰色。
——東子，我還沒和你一起喝過酒呢。我們要做好朋友，等你幫你舅舅報了仇之後我們就一起幹活，一起吃，一起玩。哎，看來你也得替我報仇了……
楊明光的麵色因為失血過多變得蒼白。
他眼前浮現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爸媽，兒子明年不能回家過年了，再也不能和你們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飯了。我好想你們，多想再見你們一麵……
被父親背著滿山跑、在母親懷裏睡著、在父親教導下學著種地、被母親拉著手送去上學、三年前告別父母離家外出打工、每年過年回家和父母一起吃團圓飯……一幕幕回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裏滾動著，淚水不住地淌著。
楊明光感覺整個身體已經被抽離了一般。
這時李東陽放下了他的身子，一抹淚水，堅毅地走開了。
——東子，你走了，我也快走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小麗也不會是我的女朋友……對了，小麗……
楊明光仿佛看到了小麗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梨花帶雨地看著自己。
——小麗，你因為我快要死了所以哭了嗎？我好高興啊……雖然和你在一起就兩天，但我覺得仿佛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了。我真的好喜歡你！我不想死，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想和你結婚，生好多好多孩子，然後和你一起白頭偕老……對不起，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但我真的快要死了……你會好好活下去的對吧？隻要你能幸福，我死也能安心了……
悲傷逆流成河，心念俱灰，楊明光的生命也要走到盡頭了。
——看不清了，一片灰蒙蒙的……爺爺，你在天堂吧？那兒快樂嗎？我來陪你了，希望能夠到你身邊吧……不過，也許我會下地獄吧……
眼前終於被黑暗所覆沒，楊明光跌入了再也回不來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