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線索日記

雨後陰暗潮濕的樓梯間,如癩痢頭般的石灰牆皮,鏽跡斑斑的鐵製扶手……

這讓劉駿想起了海明建設員工宿舍樓的樓梯。

窺一斑得見全豹,看樓梯就能知道這幢樓裏房子的好壞。或許十年以前這裏是個良居,但現在卻讓人升起“這也能住人?”的想法。

這裏就是槐樹小區,李東陽生前暫住的地方。

“好破舊。”趙軍傑邁著樓梯,不禁抱怨道。

“是啊。”劉駿走在他前麵,附和道,“不過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一般人都會把這裏忽略掉。”

隨著城市的發展,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的樓房處處拔地而起,追求更好生活的人們自然會拋棄老舊的筒子樓投向更現代、更舒適的居所的懷抱。現在的槐樹小區裏居住的大多數都是安土重遷的老人和生活落魄的窮人,可以說是個被城市所遺忘的地方。

劉駿和趙軍傑上到三樓,站在302那鏽跡斑斑的鐵門麵前,突然發現門並沒有關上,留著一條縫虛掩著。

“門沒關?”趙軍傑說道,“難道……”

劉駿連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室內整整齊齊,桌椅器具擺放得井井有條。

“看來是我多慮了,還沒有人來過。”趙軍傑放心地說道。

劉駿仔細看了看地麵,否定道:“不對,有人來過,但走了有一段時間了。”

“真的?”

劉駿蹲下身,說道:“之前外麵一直在下雨,所以地麵都是濕的。你看這裏,雖然水漬已經幹了,但還是有淡淡的泥腳印,而且是不止一個人的腳印。看來被人搶先一步了。”

說罷劉駿起身順著淡淡的腳印走到臥室,隻見臥室裏空空落落的,除了床和被子,以及遍地的煙灰煙蒂之外,幾乎什麽都沒有。

“李東陽的行李都被拿走了。”劉駿歎了口氣道。

“是袁海明幹的?”

“十有八九是。門鎖沒有被翹過或是強行破壞的痕跡,所以來的人肯定有鑰匙。不是袁海明本人也應該是他派來的人。”

“不應該啊,媒體就算報道了剛剛的凶殺案,但我們還沒有對外公布死者的身份,袁海明怎麽會知道死的是李東陽,還提前我們一步把李東陽的東西都拿走了?”

“我倒是想到了一種可能。”

“嗯?”

“小趙,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這個房子裏的東西都這麽整齊,一點都沒有被翻亂的痕跡。”

“這說明拿走東西的人行動並不慌張。等等,那為什麽門沒有關上?有點矛盾啊……”

“可能是因為門鎖太舊,不容易關嚴實。”

“哦,那說得通了。來人行動並不慌張,說明他們知道我們警方要找到這裏還早得很,那隻可能是他們比我們更早知道李東陽被殺的消息!”趙軍傑眼前一亮,叫了起來,“對啊,他們如果比我們更早知道李東陽被殺了,那說明他們就是凶手啊!”

劉駿讚許地點點頭:“嗯。就算袁海明不是凶手或幕後主使者,那他也一定是和凶手有關係的人。”

“那劉隊,我們還等什麽?現在就去把那小子抓起來吧!”

劉駿擺擺手,示意他淡定一點:“先別激動,這隻是推斷,沒有確鑿證據是申請不來拘捕令的。”

趙軍傑有些泄氣:“證據?還哪來的證據啊?李東陽死了,他的東西也都被人拿走了……袁海明那小子還真是精啊!”

“是啊,是個難纏的家夥。李東陽身上找到的銀行卡和電話卡,以袁海明的精明,肯定查不到他頭上去。”

“那怎麽辦?”

劉駿長籲一口氣,道:“我們就來賭賭看李東陽夠不夠精明了。”

“什麽意思?”

劉駿拿出李東陽握在手裏的寫了這裏地址的白紙,道:“李東陽在死之前,拚命將他在第一起命案之後被藏匿的地址寫了下來,說明在這裏肯定有他想給我們看的東西,而這東西上應該有著關於袁海明或是凶手的一些線索。”

“這個我知道,但東西不是都被人拿走了嗎?”

“所以我要賭賭看李東陽是不是也能想到這一點。”

“啊?什麽意思?”

“也許李東陽會考慮到在自己離開這個居所外出的時候,袁海明或許會隨時來到這裏。如果那樣東西被袁海明看到勢必會被拿走,所以李東陽說不定會將這樣東西和其他行李分開來放置,甚至藏在房子的某個不起眼的地方。而他在死前留下了這個地址,或許是相信這樣東西在我們警方趕到他的臨時住所徹底搜查前,別的人根本拿不走。”

“這麽說,那東西還在屋內?”

“如果李東陽有我推論的那麽精明的話,就很有可能。”

“那會藏在哪呢?”

“小趙,如果讓你藏一件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你會藏在哪?”

趙軍傑邊想著,邊掰著手指頭:“嗯……床頭的枕頭和床墊下麵、床底下、櫃子底下、大衣櫃的頂上、書架放著的書的裏麵……”

“看來你的小秘密還挺多的嘛。”劉駿說道,“我們就照著你例舉的開始找。”

“劉隊,也可能在別的房間。”

“先從臥室開始吧,因為臥室是人們藏東西覺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如果臥室裏沒找到再到別的房間找,反正我們和那些人不一樣,有的是時間。”

趙軍傑對著他笑了笑,然後戴上白手套,開始搜尋起來。

這個臥室的格局很簡單,四四方方。入門的左手邊就是一張床,床頭的兩側分別有一個床頭櫃。床尾對麵是一台小彩電,放在一個長櫃子上,長櫃子靠裏側的邊上緊貼的是一個雙開門的黃色衣櫃。窗戶在左側牆麵的中間,窗戶下麵放著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除了一個小台燈之外,什麽都沒有。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領神會地分了一下工,劉駿負責電視櫃、衣櫃和書桌,趙軍傑負責床和兩個床頭櫃。

趙軍傑拿開枕頭,掀開床單和床墊,不過什麽都沒有。

“劉隊,您說,會是什麽東西?”

劉駿蹲下身,打開電視櫃,斜著頭朝裏麵張望。

“我猜應該是日記,因為文字是最能夠詳盡記錄信息的載體了,而且很多人都有藏日記的習慣,李東陽應該也不例外。”

“日記?李東陽一個鄉下來的能有多少文化?”

“現在又不是舊社會,農民都沒上過學沒文化的。國家九年製義務教育已經上山下鄉了,李東陽至少也是有初中文化的,寫寫日記不是難事。再說,李東陽平時也喜歡看書的。”

“您怎麽知道的?”

劉駿將電視櫃拉出來一點,然後張頭望向電視櫃貼牆的地方。

“上次我們不是去海明建設的員工宿舍了?我讓你先走的,之後我就去李東陽住過的寢室走了一趟,他的架子上有一塊地方的積灰隻是邊緣的一條,說明那個地方放過一些書本。”

“哦。”

趙軍傑檢查完靠門的床頭櫃之後,就繞道床的另一邊,拉開了那邊那個床頭櫃的抽屜。

劉駿將拉出來的電視櫃推回原位,然後走到衣櫃前拉開了衣櫃門。

“李東陽給人的印象是憨憨的有些老實,不過第一起命案發生之後他到局裏做筆錄時我就發覺他其實比表麵上看起來要精明許多。他所供述的並不是事實,但前後邏輯毫無破綻,讓人很難察覺出他是在說謊。”

“那應該是袁海明教給他的吧?”

“監控錄像裏王有財被殺之後袁海明和他接觸了不過幾秒鍾的時間,袁海明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裏把那些話都交待給他,更多的是李東陽自己動的腦筋,這或許和他看過很多書有很大的關係吧。”

“這麽說來,日記存在的可能性很大咯?”

劉駿關上衣櫃,將書桌前的椅子搬了過來,然後站了上去,為的是看看衣櫃頂上有沒有放著什麽。

“這日記應該是在李東陽住進這裏以後開始寫的,所以恐怕袁海明都不知道會有這麽個東西存在。”

趙軍傑關上抽屜,接著俯下身,去搜尋櫃子和床底下的空間。

“真可笑,袁海明還以為自己在操控著李東陽呢,現在反倒還被李東陽擺了一道。”

劉駿從椅子上下來後,走到書桌前拉開了書桌的抽屜。

“當然也不排除袁海明想到了李東陽會記日記的這種可能性,這樣的話日記可能也被他們給帶走了。但願不是這樣,好不容易有一個重大的突破口,可別又掉回以前無從下手的狀態啊……”

趙軍傑將頭探進床底下,仔細地掃視著,突然發現在床腳和床頭櫃的縫隙處放著什麽東西。他伸手去夠,指尖傳來的感覺是一本本子,他心裏立馬升起一股期待感,用力將那東西給撥了出來。

真的是一本本子。

趙軍傑拿著本子,像撿到寶一樣蹦了起來,興奮地叫道:“劉隊,我找到了!”

劉駿也喜形於色,趕忙走到他身邊,拿過本子像捧著聖旨一樣地捧在手上,說道:“應該是這個沒錯,太好了!”

“趕快看看吧!”趙軍傑催促道。

劉駿舔了舔嘴唇,小心地翻開了封麵。

入目的第一行字就是“4月12日星期六晴”,確實是日記無疑。

劉駿和趙軍傑迫不及待地仔細閱讀起來。

4月12日星期六晴

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寫日記了。因為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以後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所以寫成日記,就不會忘記了。

今天上午,我眼睜睜地看著我老舅在我麵前死了,是被人殺死的。老舅是我在這個城市裏唯一的親人,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他就對我很好,他死了,讓我非常的傷心和難過。我沒看到凶手的長相,但我知道我和老舅都不認識他。不過他為什麽要殺老舅我是知道的,因為我和老舅還有老蒜頭他們都是碰瓷的。

我是從半年前進城裏來打工的,在離家的時候我媽讓我到城裏就找老舅讓他幫我找份工。進城的時候,老舅來火車站接我,並笑嗬嗬地帶著我去見了一個人,就是明哥。明哥全名叫袁海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是一家建築公司的大老板,也是我老舅的老板。剛見麵,明哥對我非常的熱情,問了我幾個問題就讓我留下跟著我老舅做事了。

我和我老舅住在一個房間,住一起的還有另外兩個人,阿全和二鵬。當天晚上我老舅帶著我以及阿全和二鵬,還有隔壁房間的老蒜頭、阿福和八叔,一起下了趟館子喝了很多酒,為我接風。第二天,我老舅帶著我在城裏逛了逛,買了一些生活品。第三天,我就跟著老舅,和老蒜頭他們一起來到了農貿市場。老舅告訴我,這裏就是我們幹活的地方。我當時感到很奇怪,就問老舅:“我們不是幹工地的嗎?跑這裏來幹嗎?”老舅沒有解釋,就讓我呆在一旁看著就明白了。

後來,開進來一輛很帥的車,牌子像一座塔,名字叫什麽歌,具體的我也不知道。老舅拍拍我說:“點子來了。”然後就看到八叔騎著一輛小三輪衝到那輛車的前麵去了,那車連忙停住了,但八叔還是被撞倒在地了。接著,車上走下來一個穿得很時髦的光頭,戴著一副墨鏡,見八叔坐倒在地上,摘下眼鏡罵了起來。這時老舅還有老蒜頭一幫人全從人群中出去,圍在了八叔和那個光頭的身邊,大喊大叫起來。兩邊看著要打起來,我準備上前幫忙,這時明哥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走到他們中間對那個光頭說著什麽。沒幾分鍾,那光頭沒了脾氣,從口袋裏掏出一遝子錢遞給老蒜頭,然後開著車就走了。明哥也緊跟著走了。老舅他們把八叔扶起來,並招呼我一起走。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八叔又變得活蹦亂跳的,包括我老舅在內的所有人都拿著錢興高采烈的。這時明哥又出現了,老蒜頭把錢遞給了他,他自己數出十幾張放進口袋裏,然後把錢又遞還給了老蒜頭。老蒜頭他們就開始分錢,也給了我300塊。

拿到錢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錢來得太不幹淨了。在回去的路上老舅告訴我,他們幹的事叫碰瓷,在人多的地方蹲點,看到開好車的經過就故意衝到車的頭裏讓他撞,然後其他人圍上去討說法,讓他乖乖付醫藥費。如果看著要動手,明哥就扮成過路人出來調解,讓對方花錢買平安。因為是碰瓷,所以他們這群人就叫“瓷罐子幫”。這種事情不用花力氣,來錢又快。他們已經在明哥的指揮下幹了半年多了,運氣好一次能弄到好幾萬,這半年下來每個人都拿進了五六萬了。

聽了這些,當時我就想,這還是我老舅嗎?原來多麽善良樸實的一個人,怎麽進城這麽幾年變得這樣了呢?我就尋思著到別的地方去找工,這活我實在幹不了。我把我這想法一說,我老舅和明哥就一起來勸我。我沒辦法,就被他們勸留下了,不過我一直當“托兒”,堅決不幹“東家”。過年回家的時候爸媽還問我幹得還好不,我就應付了一下,實在開不了口說我是在幹這種事的。過年回來後,明哥要我做“東家”,我勉強答應了。做完以後我當天晚上就失眠了,好幾天睡不好覺。明哥發覺了,就問我怎麽回事。我把原因一說,他就保證再也不讓我做“東家”了。就這樣過了半年多,我總是覺得這麽做遲早會遭報應的。

就在今天,報應來了,老舅被人殺了,在做“東家”的時候。明哥示意所有人都離開,但我沒有聽他的,跑到老舅的身邊看著他斷氣。我太傷心太難過了,隻能在那裏一直哭。

過了沒多久,警察來了,把我從老舅身邊拉開,還問了我很多問題。之後他們就把我帶到警察局裏,在一個冰冷的小房間裏繼續問。我記得明哥告訴過我叫我別亂說話,所以我就對警察撒了謊,沒提我們是“瓷罐子幫”的事。警察也沒起疑心,就讓我走了。

走到住所門口的時候,我聽到老蒜頭他們在聊天,他們說明哥讓他們連夜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打工,還分了散夥費。他們還說,原來我老舅的死不是偶然,之前在城北步行街那裏就有“瓷罐子幫”被人捅傷過,但沒死人所以就被瞞了下來。當時我就來精神了,我不可能讓老舅就這麽死了,我一定要抓住那個凶手替老舅報仇,不過苦於實在是沒有線索。現在線索就來了,去城北那裏問一下“瓷罐子幫”也許能知道些什麽。

這時,明哥打我電話,讓我先關機,然後到門崗等他。我關了手機就下去了,和球哥聊了一會天,明哥就來了。他把我領到門崗裏的小房間,讓我把手機卡取出來,換上了一張新的卡,並告訴我讓我先別回老家,躲起來避避風頭,如果讓警察找到我那我和他都要坐牢了。他還給了我一張銀行卡和一把鑰匙,並告訴我那個房子的地址一會兒會發我手機上,讓我在這個房子裏住著,一切聽他的指揮。然後我回房間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立馬打車到了現在我在的這個房子。

在樓道上我碰到個人,跟在我後邊,還說了一句:“兄弟,需要幫忙嗎?”我當時看了他一眼,沒答話,但心裏還是很感謝他。看他的樣貌也是個鄉下人,所以比城裏人好心得多。他住我的樓上,不知道是幾樓,反正和我也沒關係。

我吃了點幹糧,洗了個澡,就開始記日記了。雖然明哥讓我一切聽他的指示,不要亂跑,但我還是要努力找到那個凶手,所以我決定開始記日記,為的是把一天下來的事情都記下來,一來不會忘記,二來方便整理頭緒。

讀了幾年書之後就一直在種地了,好久沒動筆了,寫了這麽多也覺得有點累了。看來看書和自己寫字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今天就寫這麽多,要睡覺了。多希望再和老舅一起喝酒聊天啊,看來隻能在夢裏了。

4月13日星期天陰

天氣不太好,我心情也不好。老舅的死還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他死的時候的那雙眼睛一直在我腦袋中出現。安息吧老舅,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明哥打來電話,說警察去找過他,並問了我的事情。明哥都說不知道,就這麽敷衍過去了。他又一次叮囑我,千萬不能出門,不能讓警察找到我。

4月14日星期一晴

陽光很好,又是新的一周。不過我不需要開工了,隻要老老實實在這個房子裏呆著就行了。

多少有些悶,拿出以前看過的書再重新看一遍,但一直想到老舅的死,實在看不進去。隻能抽煙了。明哥不讓我出門,所以我在叫午餐外賣的時候讓他多送了幾包香煙過來。身上錢還很多,銀行卡裏也很多錢,所以讓外賣的送了幾包好煙過來。可一想到老舅,嘴裏就苦苦的。唉,寫不下去了……

4月15日星期二晴

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

想看電視,就和明哥講了,下午他就讓人送來了一台小彩電。

打開電視,已經沒有在播報我老舅被殺的事情了,看來人們也快忘了吧。才三天啊,城裏人真是無情啊。

4月16日星期三多雲

今天晚間新聞報道說城東美食街又有一個人被殺了,從過程來看和我老舅死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看來又是一個“瓷罐子”被殺了。這個凶手太大膽了!

明哥又打來電話了,說又有一個人被殺,警察肯定加大警力了,讓我這兩天別出門。

不行,我坐不住了,我決定了,我明天就去一趟城北步行街,我要找到那裏的“瓷罐子幫”,找到之前被捅傷的人,也許他見到過凶手的長相。如果再不去,等“瓷罐子幫”發覺凶手是衝著他們來的,他們就都會散夥的,到那時就沒法找到凶手了。

我趁著夜色出了一趟門,去理發店做了一個發型,又去商店買了套衣服和一副鏡框。穿上這些,警察應該認不出我了吧?

明天就出門,早點睡。

4月17日星期四多雲

今天到城北步行街,找到那些“瓷罐子”了,不過不能著急。

我看到了一個人,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從他的表情上看,他應該和我是一路人,迫不得已加入,想走又走不了的那種。他喜歡一個川菜館的女服務員,長得確實挺好看的,他應該是想和那姑娘結婚吧?他們倆感覺挺配的。從他這裏入手,我相信能夠見到我要見的人。

不急,先觀察觀察。

4月18日星期五晴

我和他說上話了。

他叫楊明光,比我大兩歲,我就叫他光哥。

一開始他還有些懷疑我,但我一說我和他有相同的遭遇時,他就對我開始親近了。我和他聊了很多,並告訴他如果喜歡那個姑娘就去大膽表白吧。我為什麽會對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這麽關心呢?也許是同病相憐的關係吧?幾個月前我也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她應該是個大學生,但我覺得我配不上她。她或許不知道有我這麽一個人吧?然後一個月後,我看到她和一個男孩親熱地走在一起,我當心別提多傷心了。唉,跑偏了。

他和我說起了有人被捅傷的事,但沒說下去,我也沒追問,不能著急。

我見到了他們那夥人的頭兒,梳個大背頭,光哥叫他煒哥,但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就是想不起來了。

腦子裏有點亂……

4月19日星期六陣雨

天氣不是很好,我就沒出門。

不知道光哥聽了我的話有沒有和那個姑娘勇敢表白呢?明天去問問吧,說不定經過這事他對我會親近很多吧?然後趁熱打鐵讓他帶我去找那個被捅的人。

看了天氣預報,明天天氣很好,但願心想事成。

4月20日星期天晴

光哥死了……

和老舅一樣,在我眼前被人捅死的。而我都隻能隔著人群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這次凶手穿著一件藍衣服,殺我老舅的時候是一件灰衣服。

我看著光哥在我懷裏斷氣,心裏非常難過,還有憤怒。我一定要抓住那個凶手!

這次我去追凶手了,他在鑽進一條小巷子的時候被我看到了,我就追了上去。他在出口那裏停住了,好像在休息。我就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他慌張地回過頭來。突然我發現我認得這張臉,二十多歲有些稚嫩。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最近事情一多,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可惜的是,在我一分神的時候,他跑了。

眼見有個為光哥和老舅報仇的機會,但我沒把握住。話說,看凶手逃跑的樣子,我覺得他和殺死我老舅的好像不是一個人。不管了,先抓住他再說。

今天也不是沒有收獲,因為我認出了那個煒哥究竟是誰。他叫孫良煒,我以前看到過他和明哥在一起,他們倆應該認識,他更像是明哥的手下。為什麽他也組織了一個“瓷罐子幫”呢?明哥是不是也參與其中呢?我想不出個所以然,好在我知道他公司在哪,我要當麵找他問清楚!

在光哥被殺之前,我和他也聊了很久。他和那個姑娘在一起了,可喜可賀。但就在一起不到兩天,光哥就……

我把老舅的事情和光哥說了,他也把之前有人被捅的事告訴了我。事情發生在上個月30號,被捅的人叫老麻子。他是在一群人圍上了“肉頭”要說法的時候,被人趁亂捅了一刀,所以他應該沒有看到凶手的長相,那就沒有必要再找他了。

電視新聞裏報道了光哥被殺的事,警察似乎也知道我在現場的事了。不過無所謂,這座城市這麽大你們不一定找得到我。

明天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孫良煒的公司找他。

明哥看到新聞打了個電話問我當時是不是在現場,還好警察沒說在現場的那個人就是我,所以我就撒謊說我一直在這裏躲著,沒出去過。明哥也就沒多說了。袁海明,你和孫良煒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明天一問孫良煒就知道了!

警察還把凶手的動機公布出來了。新聞裏還做了一個街頭采訪,城裏人都說那個凶手殺的好,我舅舅和光哥他們死得活該。他媽的!一群狗東西,如果不是你們城裏人帶頭,我們就老實本分的幹我們的工了,誰樂意幹這種生兒子沒屁眼的缺德勾當?城裏人都是群沒心沒肺的玩意!那個狗日的凶手,別以為他們都支持你你就能得意了,我一定會抓出你把你碎屍萬段,為我老舅和光哥報仇!

走著瞧!

4月21日星期一多雲

孫良煒的公司名字叫煒靚家裝公司,在市中心,叫一個大盛商務大廈的地方。

我一大早就到那個大樓門口蹲點去了,隻要他出現我肯定能認得出他來。

但他一天都沒出現,我也不能走到大樓裏他的公司去問他在不在,如果那裏的人和他一說,說不定他就不來了。

明天繼續等,他明天會來的。

4月22日星期二多雲

又白等了一天,那個孫良煒還是沒出現。

他到底在忙什麽,連班都不來上?

不行,要有耐心。

今天袁海明又打電話來了。我已經不相信他了,但還是對他客客氣氣的。他跟我說警察告訴他老舅的骨灰已經送回老家去了,讓我老實本分乖乖藏著就好了。看來他並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外出找孫良煒,那我每天把日記偷偷藏起來是不是有點多餘了?不,還是小心點好。

老舅的骨灰送回去了,他的葬禮我趕不趕得上參加呢?家裏人是不是會很傷心呢?他們會不會擔心一直聯係不上的我呢?唉,袁海明又不讓我和家裏聯係,說會被警察知道的。這癟三兒子,我老舅死了你也要遭報應的!為了不讓警察破壞我的報仇計劃,我才處處照著你的話做,別以為我真的是你的棋子!

也不知道光哥的骨灰有沒有也送回他家裏去呢?他家裏人該有多傷心啊……

4月23日星期三陰

他媽的!這混蛋又沒來公司!

不會出差去了吧?他手下的“瓷罐子幫”剛出事他就出差,想來也不太可能吧?或許他也想躲起來避避風頭?

今天倒是看到兩個穿警服的人進了那幢大樓,還好他們沒看到我。他們應該是找孫良煒去的吧。看他們出來時沮喪的樣子,我猜的果然沒錯。

4月24日星期四小雨

等了整整四天了,今天孫良煒那王八蛋還是沒來。

警察也沒來,看來他們覺得孫良煒在這個案子中並不重要,所以也就放棄了吧?笨警察,都不知道孫良煒和袁海明的關係,要是知道了,你們就不會這麽大意了。

下雨天真的很討厭。

孫良煒,明天你這王八蛋一定要出現啊!不然我一把火燒了你的公司!

日記到這裏就結束了,今天,也就是4月25日星期五的日記,李東陽沒有可能再寫了。

“去找孫良煒的那兩個人是誰?”劉駿麵容凝重地問道。

趙軍傑想了想,道:“是小林和小賈。”

“這兩個嫩頭!”劉駿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劉隊,這個孫良煒……”

“今天李東陽很可能和孫良煒已經見過麵了。”

“為什麽這麽說?”

“從日記裏可以看出李東陽從周一開始就在孫良煒的公司所在的大盛商貿大廈前蹲了四個白天。而今天中午他陳屍在大廈側麵通往馬路的小道上,表明他是正在離開大盛商貿大廈的時候被殺的。這就能充分說明他已經見過孫良煒,並且了解了他想了解的信息,所以他才會離開的。”

“這麽說……”

“這本日記所記載的內容能夠證明袁海明確實是組織李東陽曾經所在的碰瓷團夥的首腦,但還不能支持我剛剛推測的袁海明就是凶殺案的幕後主使或他和凶手之間有關聯的這一觀點。”

“那您的意思是,關鍵點在這個孫良煒的身上?”

“沒錯。從日記的內容看,孫良煒應該是受袁海明的領導,那麽袁海明所組織的碰瓷團夥就不止是李東陽原來所在的那一個,還要加上孫良煒代為指使的這個,甚至可能還包括第二起命案的死者蔣國忠所在的碰瓷團夥。如果事實真是如此,袁海明指使下的三個碰瓷團夥都有人在碰瓷時相繼被殺,這肯定不是巧合。”

“也就是說袁海明自己組織了三個碰瓷團夥,然後又派人相繼殺掉三個碰瓷團夥中的各一個人,接著再把三個碰瓷團夥都解散掉。這太奇怪了吧?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讓人們心裏產生一種碰瓷者必被殺的心理,從而讓碰瓷這種社會不良風氣徹底消失。”

“這太矛盾了!他當初不組織碰瓷團夥不就好了?幹嘛做這種不脫褲子拉屎完事後再洗褲子的事情?”

“小趙,我的想法是這樣的。這種社會風氣早就延續了好幾年了,就算袁海明不組織碰瓷團夥,每天都還會有很多碰瓷的事情發生。但這些事發生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固定,所以袁海明想靠殺人來警醒世人是非常難的。那他就索性自己組織幾個碰瓷團夥,這樣碰瓷的時間和地點都在他掌握之中,殺人也就變得易如反掌。”

“那為什麽要等一年多呢?”

“估計是為了社會輿論造勢吧?如果這些碰瓷團夥不多進行作案,不多露麵,會有人知道他們是碰瓷的嗎?就像第三起命案發生之後在電視台攝像機麵前大叫死者是碰瓷者的那個人,如果他沒有經常性地看到死者頻繁地出現在碰瓷現場參與碰瓷,他也就認不出死者是碰瓷的了。很多人都是見到以後,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敢怒不敢言,也就縱容碰瓷的不正之風愈演愈烈。而一旦有一個人站出來說破了,社會輿論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而來,這對於凶手想要的達到淨化社會風氣的目的來說是一劑猛藥啊。

或許李東陽在認出孫良煒之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日記後麵幾天他對袁海明的態度也發生了大轉變,因為在袁海明眼裏,他們之中不論死哪個人都是一樣的,隻是王有財運氣不好罷了。但李東陽認為這隻是自己的猜測,所以才想找孫良煒問個明白。當他見到孫良煒時,孫良煒很有可能偷偷和袁海明取得了聯係。之後袁海明就派人殺了從孫良煒公司離開的李東陽,並讓人到這裏來拿走了他的東西,企圖掩飾自己的罪行。”

“他萬萬沒想到李東陽將日記藏了起來。”趙軍傑雙手一抱拳,說道。

“沒錯。”

“劉隊,我們下一步該怎麽做?”

“還用說嗎?去會會這個孫良煒。”

當劉駿合上日記本,正要離開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小李。”劉駿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來。

“喂,小李,怎麽了?什麽?好、好,我馬上回去。”

眼看劉駿神色凝重地掛斷電話,趙軍傑問道:“劉隊,怎麽了?”

“又有一個人被殺了,是位老太太。”劉駿臉色非常難看,“就在離李東陽被殺的大盛商務大廈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凶手是同一個人嗎?”

“不清楚。不過正好,我們也可以順便去會會那個孫良煒。”

正是飯點的時候,街邊的餐飲店開始忙碌了起來,推拉門不停地來回搖動著,店內和店外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一早上的緊張工作之後,人們都會在午餐時尋找片刻的放鬆。而且今天是星期五,還有半天就能迎來愜意的雙休日了,人們在享用這頓午餐時心情就顯得格外輕鬆。

往常人們都會被餐廳的菜單所吸引,但今天,閃爍的警燈、顯眼的警戒線和一臉嚴肅的警察們讓人們把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

殺人。

這個詞在以往都會卷起軒然大波,到了現在,人們卻都習以為常了。因為在過去短短兩周時間裏,這個城市中已經接連有三人被殺害了。不過當殺人發生在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很多人還是會好奇得想要去湊湊熱鬧,去看看那殘忍的畫麵和刺目的鮮血,這樣似乎能讓他們的心裏得到一些莫名的滿足感。

人們沒有那種會擔心凶手會將屠刀指向自己的擔憂,因為他們都明白這一連串紛擾的殺人事件的凶手動機為何。相反,他們心裏都有種說不出的暢快。自然,他們也把曝屍在大街上的這個老太太被殺的動機和前幾起案件歸結到了一起。根據現場圍觀的人口耳相傳的內容來看確實是這樣。

人群中難免會有曾經好心相幫卻被人倒打一耙的人在,於是他們把那張已經毫無生氣的蒼老的臉和曾經讓他們咬牙切齒的臉重合在了一起,變相地發泄著自己深藏已久的憤慨。

從餐廳飄出來的食物經煎炒烹炸等不同烹飪方法散發出的香氣已經在街上彌漫開來了,但劉駿和趙軍傑現在顯然沒有一點接受它們引誘的胃口。他們分開人群走到近前,鑽過警戒線來到了第五起命案的死者身邊。

刺目的刀把插在死者的左胸口,黑紅的血液已經幹涸,鋪開在泥水交雜的地麵上。

小李第一時間走到劉駿麵前,掏出筆記本向他匯報:“根據死者身上所攜帶的老年卡,死者名叫黃麗菊,66歲,就住在這附近的金蘭公寓6幢704室。死因和之前四起命案的死者相同。根據現場目擊證人稱,凶手身高175厘米左右,中等身材,身著墨綠色的衛衣,頭戴黑色鴨舌帽。”

“墨綠色?”劉駿疑惑地問道。

“對,墨綠色。”小李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

“殺死李東陽的凶手穿的是卡其色的衛衣,看來不是同一個人作案的。”趙軍傑說道。

劉駿沒有發表意見,讓小李接著把案件經過匯報一下。

“好的。案發時間大概是十點五十分前後,當時現場有一輛車快速駛來,眼看快要撞到死者的時候來了個急轉,從死者身邊將將擦過就開遠了。死者當時為了躲避汽車,就向旁邊避讓,但由於地麵濕滑就摔倒在了地上。過了沒多久,凶手就走到死者身邊蹲下身,不一會兒起身匆匆離開了現場,這時死者已經胸口中刀倒在了地上。”

“凶手當時有沒有拿著什麽東西?”

“哦,根據現場多人的目擊證詞稱,凶手手中拎著一個塑料袋,好像是對過那家便民超市的塑料袋。凶手在行凶之前應該是在裏麵買過東西。我已經派人去那家超市調取監控錄像了。”

劉駿摸了摸下巴,說道:“看來殺死這個老太太的凶手就是殺死李東陽的那個人。”

“那凶手就是在超市的衛生間裏換了衣服。不過大廈門口的監控錄像裏凶手身上並沒有帶任何東西啊,那他哪來的衣服?”趙軍傑問道。

“小趙,你怎麽這麽死腦筋啊?有種衣服是可以雙麵穿的。”

“對哦。”

“凶手在殺死李東陽之後跑到超市的衛生間,然後將衣服反過來穿,這樣卡其色就變成了墨綠色,我們警方在附近搜尋凶手時也會因為衣服顏色不同而漏掉他。”

“這麽說來,這老太太被殺也是在凶手的預謀當中的?”

“不,我覺得應該是臨時起意。”劉駿用手指抵著嘴唇,鄭重地說道,“如果凶手真的是有預謀在前一起凶案現場附近進行二度殺人,那他就不會在超市買一袋子的東西了。因為這樣不管是行凶還是逃跑的時候,這一袋東西都會成為累贅。而凶手又不可能輕易把它丟掉,說不定上麵會留有凶手的指紋等痕跡,被警察得到就對他太不利了。”

“那凶手為什麽要臨時起意殺害老太太呢?老太太又沒有在碰瓷或是訛人什麽的,隻是在躲車的時候不小心滑倒了啊。難不成凶手和這個老太太有仇?”

“啊,關於這一點……”小李接話道,“有一位目擊證人稱死者在凶手蹲下身去的時候好像說了‘你別走,是你撞了我’之類的話。估計凶手本意是想去扶這個老太太,結果這個老太太卻趁機訛上了他,他就臨時起意用剛買的水果刀殺死了老太太。”

“可凶手為什麽要去扶這個老太太呢?連著殺了四個人,我看不出這個凶手還有這樣的好心。”

“可能凶手在檢驗殺人的成果吧。”劉駿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啊?”趙軍傑和小李同時驚疑出聲。

“凶手可能是想看看在連著四起針對碰瓷團夥的凶殺案後,人們是否心裏已經有了那種碰瓷訛人就會被人殺死的意識。剛好有個因為地滑摔倒在地的老太太出現在眼前,凶手就想要檢驗一下社會風氣是否有所好轉,就特意去扶這個老太太。結果老太太還是為老不尊地想要訛詐他,於是他在失望之餘殺機頓起,毫不猶豫地殺死了這個老太太。”

趙軍傑拱了拱鼻子,說道:“到頭來還是這個老太婆自己找死……”

“小趙!”劉駿怒斥一聲。

趙軍傑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唯唯諾諾地不再吭聲。

“那劉隊,接下來該怎麽做?”小李問道。

“等鑒識科的同事采集完現場證據之後你就帶人收隊吧。”

“那您……”

“我和小趙還要到大盛商務大廈去見一個人。”

“誰?”

“一個可能對我們找出凶手有很大幫助的人,如果我推斷得沒錯的話,這一連串的案子就快要結了。”劉駿看著不遠處的大盛商務大廈,輕歎一口氣,說道。

小李臉上也露出了喜色。

“小趙,我們走吧。”

趙軍傑不吭聲地點點頭,對劉駿剛剛的斥責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