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酒桌
節假日前的晚上,是人們聚會玩樂的好時候,所以餐館裏往往都是人滿為患、熱鬧喧嘩的。
家庭聚會、朋友聚餐、公司宴席……
親情、友情、金錢、關係、權勢……
歡笑、委屈、憤怒、仇恨、無奈、辛酸……
人間百味、社會百態、世態炎涼……
人們縱情揮灑酒桌之上,用肆意掩蓋內心的脆弱,用放縱拋開纏身的愁緒。在酒醉金迷的背後,十有八九不如意的人生與誰傾訴?
親人身患絕症垂垂待死、因為一個小小的誤會愛情分道揚鑣、勤勤勉勉十數年始終無出頭之日、因為路上車拋錨而遲到被罰扣了半個月獎金、下車買個早飯被貼了罰單、擠個公交下車後發現手機被偷了、嘴裏不知怎麽長了個潰瘍吃東西一點都不利索……不論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太多的不如意。
但人都是愛麵子的,都不會願意把自己不如意的一麵擺到別人麵前。於是他們在酒桌上開懷大笑、狂縱歡飲,極力融入這個歡慶熱鬧的氛圍,就為了告訴別人我的人生多麽的愉快。但酒終人散之後,又有幾個不在寂寞的夜裏獨自舔舐著心裏的傷口默默啜泣?
劉駿默默地呷了一口酒,冷眼看著旁邊一桌正在聚會的八個人。那桌已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八個人也喝到了情緒的最高點,舉手投足之間都洋溢出了被酒精催發的興奮。但憑借多年察言觀色的經驗,劉駿能讀出他們在喧嘩背後的淡淡的無奈,他們不過是在用酒精麻痹自己罷了。
——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
劉駿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微微搖了搖頭。
“怎麽老在那惆悵啊?又在為案子的事發愁?”全永軍往他的杯子裏倒滿了酒,問道。
“是。”
“欸,我可聽說了,你們傍晚的時候在客運中心門口抓了好多人,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反正時間有的是。”全永軍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喝了半杯,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阿智呢?他不來?”
“他又加班……”劉駿賭氣似的又喝幹了杯中酒,然後自己將酒杯又滿上了。
全永軍也陪著喝完了剩下的酒:“他怎麽老加班啊?”
“誰知道啊?自從他當上城監辦的主任之後就三天兩頭的加班,整天悶在那個監控中心裏。”
“不過也別說,這個城監係統啊還真是挺管用的。”
“我承認。但你說老姚堂堂一個主任,這監控中心的事務讓手下的人操心就好了,何必每天都親力親為呢?他媳婦腿腳不好,多回回家陪陪老婆女兒多好。你看還沒到五十歲呢,頭發都快禿了。”
“好了,別抱怨了,我這不是來陪你喝酒了嗎?阿智工作上心這是好事啊,就像阿駿你一樣,遇到案子也就一門心思鑽在裏麵,不破案決不罷休。對了,這碰瓷連環殺人案到底怎麽樣了?”
“哦,那個,上星期天小邵的同學,叫什麽,羅……”
“羅天昊。”
“對對對,羅天昊,他是那個幕後主謀‘淨風者’通過郵件指揮下的參與者之一,不過隻是作為看客,所以我們也沒有為難他就把他給放了。”
“哎呀,我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說了。”
“好吧。‘淨風者’不是每次在作案之前都會把計劃的時間和地點通過郵件的方式發給每一個參與者的嗎?羅天昊說他自首的事情肯定被‘淨風者’知道了,所以不可能再有這樣的郵件發給他了,也就是說下一次‘淨風者’計劃行動的時間和地點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幸運的是,昨天早上,又有一個殺人案的參與者來自首了。”
“真的?”
“嗯,而且他在頭天晚上還收到了‘淨風者’關於下一次殺人的時間和地點的郵件。”
“也就是今天傍晚,在客運中心?”
“沒錯。他為了能讓我們早點破案,還特地做了偽裝,就是為了不讓‘淨風者’知道他自首了從而改變原定的計劃。”
“結果那個主謀真的沒有發現,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進行,然後被你們守株待兔一網打盡了!”全永軍異常興奮地說道。
“一網打盡算不上,我們是抓住了從第三起案子開始行凶的那個凶手,而且還當場抓捕了十餘個在‘淨風者’指揮下參與行凶的人,但遺憾的是並沒有抓到‘淨風者’和第一、第二起命案的行凶者。”
“的確有些遺憾,不過抓了這麽多人,多多少少能從他們口中知道一點‘淨風者’的事情吧?”
劉駿長歎一口氣,道:“沒用啊,他們和‘淨風者’都是通過郵件和手機短信聯係的,而且‘淨風者’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都顯示為未知用戶,也就是說他們壓根就不知道‘淨風者’的一丁點信息。別說他姓什麽叫什麽了,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我們都無從得知。那群人就相當於他的提線木偶一樣,我們將那群人抓住,他隻要把線剪斷,我們連順藤摸瓜的機會都沒有。”
說完話,劉駿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又歎了一口氣。
“難道真的就沒有一點線索?”
劉駿連連搖頭:“你現在知道我有多鬱悶了吧?本想著抓到了那些人就能夠將軍了,可誰想得到殺光了他所有的兵馬才發現他壓根就不在這個棋盤上。”
“不是‘淨風者’發的有郵件嗎?”全永軍出主意道,“可以通過郵件反向追蹤查出發件人的IP地址啊,就算郵箱地址是未知的,但IP地址還是會在的。”
“沒用,我早讓網監的人去逆向追蹤過了,根本沒有IP地址,應該是在移動設備上發送的。‘淨風者’比我們想象的要高明得多。”
“那還真沒辦法……”全永軍也沒轍了。
“更讓人想不通的還有一點。”
“什麽?”
劉駿掏出一張紙,遞給全永軍。
全永軍接過來一看,上麵是十幾個本市的地名,每個地名前麵還有一個日期。
“這是什麽?”
“那群人都是遇到了碰瓷或是好心去扶摔倒的老頭老太太的時候被冤枉了等等這些事情後,才被‘淨風者’聯係上的。這些都是他們遇到那些事的地點還有日期。”
全永軍細細地看了幾遍,在腦海中構想了一下地圖,道:“日子都是集中在三月份和四月的上旬,但地點很分散啊。”
“‘淨風者’在他們遭遇那種事以後當晚就給他們的郵箱裏發了封郵件。”
“哦……”全永軍點點頭,突然意識到什麽,抬起頭來疑惑地盯著劉駿,說道,“不對啊,‘淨風者’是怎麽知道他們每個人的郵箱地址的呢?不不不,他是怎麽知道他們遇到那檔子事的呢?地點這麽分散,前後時間也都差了近四十天,也不可能全都知道吧?”
“是吧?這種小事情媒體也不可能報道出來。如果‘淨風者’是偶然路過看見了,一次兩次說得過去,可這是十多個啊。而且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能碰到十多回,你說一般人一年裏也看不到幾回別人被碰瓷的事情吧?這‘淨風者’怎麽就在一個月裏遇到了十多次呢?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啊。撇開這個不說,就算他真的運氣好看到了這麽多次,但他又是從哪裏知道那些人的郵箱和電話的呢?”
“郵箱和電話我覺得可能不難。”
“嗯?”
“你不知道‘人肉搜索’嗎?現在是信息化時代,各種需要身份認證的網站比比皆是,隻要有心,都可以在網上找到一個人的全部信息。就拿開車的被碰瓷了來說吧,‘淨風者’肯定能看到他的車牌號,隻要通過車牌號就能夠找到車主的全部信息。”
“原來現在找出一個人的信息這麽方便?”
“所以說現在雖然科技越來越發達,生活越來越便利,但個人的隱私空間卻越來越少了。說句不好聽的,每個人都像是穿著紙糊的衣服一樣,隻要別人有心,隨時都可以把你扒得一絲不掛。”
“嗬嗬,但願在網上輸入個‘淨風者’,也能跳出關於他的一切信息,我們警方破案就輕而易舉了……”劉駿又幹了一杯酒,打了個酒嗝,然後話鋒一轉,說道,“這樣人還有什麽隱私可言?隨意揭露他人隱私也是犯罪啊,網監的那群人幹什麽吃的!”
“有什麽辦法?”全永軍比劃了一個無奈的手勢,“中國幾億的網民,要監管起來談何容易啊?而且在網上會被人肉的都是些幹了會引起眾怒事情的人,網民也是分得清善惡美醜的,隻不過手段可能極端了點。”
“何止是極端啊……”劉駿又悶了一杯,將空瓶子放到了桌子底下,然後用起子又打開了一瓶啤酒,“他們分得清善惡?居然在我們公安局的官網上留言要我們別去抓凶手?這也叫分得清善惡?”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善惡觀。可能在他們眼裏那些碰瓷的更可惡吧?”全永軍也將老的一瓶喝了幹淨,開了一瓶新的,“就像羅天昊一樣,好心去扶被別人撞倒的老太太,卻被冤枉成撞人的人,還被人威脅不給錢就要弄死他。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肯定也會非常火大的。”
“這世道是不是真的變了?以前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現在是不是變成好人沒好報了?”
“幹嘛這麽說?不至於……”
“我們今天抓到的那個凶手你知道他的遭遇是怎麽樣的嗎?在公交車上看到小偷在扒別人的錢包,見義勇為去抓小偷了。在追趕的過程中,小偷把一個老太太給撞倒了,然後繼續逃了。他擔心老太太有沒有摔壞了,就停下來去扶那個老太太,結果被那個老太太給訛上了。他怎麽解釋也解釋不通,沒辦法隻能賠錢給那個老太太,之後還因為遲到被領導罵了一頓。”
“……還真是悲催啊。”全永軍也同情道。
“之後他就因為氣不過,成了‘淨風者’的棋子,連那個老太太在內一共殺了四個人,我看死刑是跑不了了。你看看,本來能夠見義勇為、助人為樂的好小夥兒,就因為被這個老太太冤枉,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殺人魔,這真的是這個社會的悲哀啊!”劉駿說完又仰頭喝幹了一整杯酒,然後把杯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還好周圍的人也都喝在興頭上,吵鬧得厲害,沒有多少人注意這邊的動靜。
全永軍附和道:“你說得是啊。那個老太太也是的,一時的鬼迷心竅,不光把自己的命搭進去,還連累了一個人走上歧途並動手取走了四條人命。雖然好人不一定有好報,但惡人自有惡報還是沒有錯的。”
“看了被抓的那幾個人的遭遇,都是大同小異的。唉,老全啊,你說現在人真的都怎麽了?別人好心幫你一把為何還要故意去冤枉別人訛人的錢呢?你這樣做別人看在眼裏都會覺得心寒的——我好心幫你卻落得這麽一個下場,以後絕對不會多管閑事了。要是你以後真的到了需要幫助的時候就沒人會來幫你了。大家一起坦誠相待,和和睦睦的難道不好嗎?”
“阿駿啊,你要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很多人做事都是第一時間隻考慮自己,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利益,根本不會管後果如何。撇開那些碰瓷的不談,其實隻要旁邊圍觀的人有一個站出來指責說著這是個碰瓷的,那這樣的風氣也就不會擴大了。隻可惜‘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人們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冷眼旁觀,雖然對碰瓷的恨透了,恨不得想殺了這些碰瓷的,卻也隻是背地裏發泄發泄,真要他們去動手殺人他們肯定也不敢。現在有人替他們做了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們當然也是高興了,這都是現代人的正常心理。”
“何止是高興啊,都把他們當英雄了。現在他們的英雄被我們抓了,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把我們公安局給拆了……”
“你們把消息公布出去了?”
“當然沒有,主謀還沒抓到呢。不抓到那個‘淨風者’,這個案子就不會有完結的那一天。這批棋子沒了,他還可以再找到另一批棋子……”
“或許你們把消息公布出去,可以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這樣讓民眾心裏有個譜,就不會這麽簡單被‘淨風者’攛掇了。”
“我隻怕他們會給這些被抓的人樹一個碑,上麵刻著‘永垂不朽’……”
“之前袁海明被抓的時候,輿論不是太平了一點了嗎?現在又鬧起來了?”
“是啊,上星期天第六起案子一發,輿論又徹底倒向‘淨風者’那一邊了,還越來越過火了,說我們警方破不了案,隨便找個了個人當替罪羊。現在網上的那些人對‘淨風者’真的快趕上頂禮膜拜的程度了。所以說除非抓到‘淨風者’,不然我還真不敢公開今天行動的事情。”
“任重而道遠啊……”全永軍敬了他一杯。
“現在的線索真的就隻剩下這張紙了,我打算明天去這些地方看一下,說不定能找到什麽共同點呢。”
全永軍將視線放在了寫著日期和地點的紙上,謹慎地說道:“阿駿啊,我有個想法,不知……”
“說吧,咱哥倆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劉駿用右手托著腮,說道。
“你說——‘淨風者’真的就一個人嗎?”
“啊?”劉駿不由得直起身來,“什麽意思?”
“按你說的,‘淨風者’不可能這麽巧在這麽多起碰瓷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都在現場目睹了。那換種想法,或許‘淨風者’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
“好幾個人?”
“你想啊,如果是好幾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目擊到這些事情的發生,概率是不是更高一些?”
“你的意思就是說,除了實際作案的人有很多個之外,幕後操縱的人也是有很多個?”
“我覺得這麽想可能更合理一些。”
劉駿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確實,隻要那麽多人將他們目擊到的人的身份信息分別調查出來再匯總到一起,集中由一個人進行聯係,那原本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而且你之前說過上個月30號他們有一次殺人未遂。但這張紙上所寫的日期就是集中在上個月和這個月上旬,那麽上個月30號的行動或許是‘淨風者’們進行的一次殺人演習,是為4月12日的第一起殺人行動做的預演。而那次行動的凶手應該就是第一、第二起行動的凶手,也就是那群‘淨風者’中的一個。而到了第三起出現了身材相符的適合人選,就轉交由他來執行殺人,‘淨風者’們至此就全部退到幕後去了。”
“很有道理啊!”劉駿拍手叫絕,“老全,真有你的!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當然我這隻是猜測而已。”全永軍擺擺手,“很可能真的就隻有一個人,但又什麽手段可以目睹到那些人被碰瓷的事情。”
“我覺得老全你的想法可能性真的很大,‘淨風者’可能真的不止一個人。但現在的問題是,就算這樣,我還是不知道他們任何一個人的一丁點的信息。”
“也對,或許他們在決定更換執行殺人的人的時候就預料到會有今天的事發生。把最有可能落入你們手裏的人給收了回來,讓棋子們頂上,萬無一失。”
“唉,不管怎麽說,明天這些地方,我還真得挨個去跑一趟呢……好好的五一假期算是泡湯咯!”劉駿將那張紙收回口袋中,又往杯中倒滿了啤酒。
“嘿嘿,有啥好難過的?我們這樣的公務員可是全年無休的啊。”
“也對。”劉駿將杯子一舉,“今晚就好好喝個痛快吧!幹杯!”
“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