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歲歲年年的景致,總是差不了多少,譬如這王府中的數叢幽草,點點寒梅,是從小到大都看得厭了的景色。來源:完美星空
花園是蕭術其喜愛的布置,蕭太妃時常在此地流連,自從蕭甄做下那件錯事後,蕭太妃呆在花園的時間就更長了。許是那裏有她和蕭術其的美好回憶。所以蕭夢遠在即位後,也一直保留花園原樣不動。
唯有桃園中那密密的桃樹,春華秋實,倒像是看不夠。心煩時,往往一人攜著劍,在園中呆站半響,心境就莫名平和下去。
他的離夢已經大成,不需像一般習武之人日日苦練。帶著佩劍,不過是種習慣。有時恍惚間,覺得一回頭,空言就站在身後,手裏捧著劍鞘,黑亮的瞳眸中,隻有蕭夢遠一人。
元雨曾經問過蕭夢遠,為何這樣心狠,那個人一心一意的喜歡著你,不過是傻了些,怎麽能忍心就這樣放棄他。
蕭夢遠隻是語氣平淡的答道,你不夠心狠,才落到今日下場。
元雨如鯁在喉,一個字也無法分辨。
蕭夢遠也不再理會她,一本本批讀各處呈上的公文。
大概是和他在眾人麵前做了太久了恩愛夫妻,忘了自己如今寄人籬下。元雨隻能苦笑數聲。
蕭夢遠走出她的房中時,又說了一句話,“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全,若無法改變,就忘了報仇的事吧。”
她突然覺得,蕭夢遠並非無情,對那個許空言,隻怕是多情的很。
南蠻民風剽悍,鎮守南蠻的將士,也以悍勇聞名天下。不過,令人意外的是,率領這麽一幫熱血漢子的大將軍,竟是個文文弱弱書生般的人物。
許空言第一見到姚千重時,怎麽也想不到,朝廷的四方侯,威名遠揚的姚大將軍看起來倒像個常年在翰林院編書,不見陽光的孱弱儒生。
後來聽伍長講,姚將軍武功上不過平常,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生於戰火,從小混在軍營中,兵法戰略少有人及。隻是天生根骨不佳,武道上無法取得大成就。若換了平常人家,即便是個人才,在軍營中也隻能埋沒了。所幸他是貴族之後,襲了父親的爵位,一入軍中便做了寧遠將軍,雖然不過是五品的官銜,但畢竟是可帶兵的實權將軍。此後姚千重每戰必勝,順風順水的做到了驃騎大將軍,隻比元帥,副帥低一級。但實際上,元帥隻在軍隊出征的時候臨時授予軍銜,所以,姚千重的軍銜,已經是武將的極致了。
姚千重在朝中不結黨,除了有仗要打,基本都呆在南蠻練兵。這點讓皇帝很滿意,恩寵更盛,年紀輕輕便封了侯。雖然為人狠辣,練兵時傷亡高出其他數倍,但成效斐然。而且人總要有點缺點,皇帝才放心。
伍長說到最後一句話,大有前輩高人的神態。許空言倒有些佩服,他可想不到這層。其實這些都是在軍中傳爛了的話,不過看他是個新兵, 才能說出來唬人罷了。
許空言在軍中,並沒透出全部的武功修為,否則不免讓人疑心,哪有這等武功卓絕的人物來做個小兵的。
隨意耍弄個一招半式,已經讓周圍兵卒覺得此人武功了得。不出幾月,就被一個偏將點做了親兵。
在一次例行的邊界尋查中,正遇上姚千重下來軍中檢查軍紀。許空言的武藝不凡被姚千重看重,便做了個校尉。
校尉手下可帶五百人馬,其下有五個百人長,倒也算軍中的小頭目。許空言殺人放火都是精通的,可人情事物不大通,縱是先前特意在林沙白的提點下注意一二,但和這幫老兵油子打起交道,仍是讓他頭痛不已。
姚千重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對許空言的身份清清楚楚。在他看來,王爺是想讓這個許空言曆練曆練。對姚千重而言,許空言如何心思,他並不關心,隻要做好王爺交代的事就好了。至於讓這許空言吃些苦頭,那也是王爺默許的。對於許空言這等武道修為的人,隻有修心才是正途,身體上的折磨,隻怕再苦也能強自忍受。
說起來景軒帝真是錯愛了姚千重,什麽不偏不倚,什麽不拉群結黨。姚家對文王府向來都是死忠,隻是從不露出來。隻有看似不偏不倚,作為皇帝平衡黨派的力量,才能真正對自己心中所忠有關鍵性的幫助。
許空言隻怕想不到,這個一年也見不到一次的大將軍,總派人默默觀察著他的舉動。
時間的流逝,對於不同境況的人,隻怕難以衡量它的速度。
“快兩年了啊。”南蠻邊境的營帳中,傳出一句低低的話語。
月光那麽溫柔的照耀在營帳上,值夜的士兵手裏的長矛,反射出的光,卻是格外冰冷迫人。
許空言盤腿坐在地上,手中摩挲著一卷筆墨。即使帳中不能視物,他仍然清楚的記得紙上一勾一劃的起承轉合。那是少爺握著他的手寫下的。
那人遠在京都,兩年過去,不知如今是何模樣,想必比從前愈發的仙姿魅人,高不可攀。
苦笑著摸了自己的皮膚一把,倒不曾粗糙多少,南蠻濕熱,無論軍士百姓,大多皮膚細膩,隻不過黑了許多。
這兩年來,不知那人,可有一日一瞬曾想到我。身邊是否多了一個取代自己的人,那個人一定也會像自己一樣,從看見少爺第一眼,就為他絕世風姿所惑。
上一次聽到少爺的消息,還是皇帝首位皇子出世,少爺送了可避百毒的定龍珠為禮,卻被誕下皇子的薑貴妃奚落挖苦。皇上一怒之下居然以不守婦禮的名義將薑貴妃降為嬪。這件事傳到南蠻後,兵卒們不免將文王的榮寵大大分訴了一遍。許空言隻覺得那女人十分可惡,定龍珠的貴重天下皆知,居然還不滿足。降回京,為嬪真是便宜她了,若是自己能夠回京, 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這樣在心內腹誹一翻,怨氣是消解了不少。思念卻是如附骨之疽,無藥可除。
身邊唯有那一卷少爺與自己共同書寫的墨寶,提醒他過去曾有的柔情蜜意。隻是都被自己的愚蠢破壞殆盡。
許空言知道蕭夢遠最討厭別人的背叛,更別說許空言是他的貼身侍衛,更該為蕭氏盡忠,即便想死,也要蕭夢遠讓他死才能死。可為了自己的私欲,為了想試一下自己是否是那人心中的特別存在,背叛了少爺,隻得到這麽個後悔莫及的結果。
自己如今,不僅不是特別的。如今,隻想留在他身邊都已經不成了。隻怕少爺若不是看在昔日的一點情分上,早就處理了自己,而非發配邊疆了事。
情,多奇怪的東西。
隻為這個情字,許空言心裏隻有對蕭夢遠的愛,從未有過恨。曾是怨過,可怨來怨去,又變成怨自己。不夠好的是許空言,做錯事的當然還是許空言。這樣卑微而深遠的愛意,其實也可以說是最偉大的感情。
蕭夢遠後來得知他們分開幾年間,許空言的所思所想,頓時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有些得意,而更多的,卻是濃濃的不舍。
年後,晉國蠢蠢欲動,疆界上也顯露出一些跡象。朝廷終究不能放心,姚千重便帶了大軍去邊境鎮壓,開赴邊境的軍隊中,也有我們熟悉的人,許空言。
京都,文王府內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掛滿了紅綢彩帶。
蕭甄在家廟中被關了兩年,終於無法忍受,信誓旦旦保證自己一定會改過自新,隻求隨便嫁個人家也好,隻要能從這牢籠似地地方出去,榮華富貴都不求了。
她沒想到,蕭夢遠居然把她嫁給了梅永,也不知怎麽讓梅家這幾年都壓下婚事不提,等到蕭甄願意了才把她嫁過去。
這對蕭甄來說,真是意外之喜。梅永疏朗平和,梅家本就是她的夫家,又是望族,已經比她“富貴都不求”的願望好了百倍。
洞房花燭之夜,一個人惴惴不安的等待時,突然發現過往的愛戀,更像是偏執和對蕭夢遠的複仇。
自以為純潔偉大的愛情,如如此不堪一擊,不過是兩年,心境已經天差地別。
自己這輩子,算是害了一個人,隻盼他吉人天相,終能夠和小舅舅在一起,得償所願。
輕輕的腳步聲,走進來的人,將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蕭甄突然平靜了下來,等著那人將蓋頭挑開。
蕭夢遠在酒席上看著開始有些暈乎的梅永,使了個眼色,讓人幫新郎官擋些酒。
如此,也算對大哥有個交代,至於以後,隻能看蕭甄的緣法。
晉國內亂後安靜了幾年,可晉帝那麽個不安分的 人,如今這般舉動也算正常。自己也好渾水摸魚,將元雨的兒子,扶上晉國皇位。
空言,想必已經同姚千重去了晉離邊界,一別數年,終於,又要再見了。
原來我,也會這樣思念一個人。
年輕俊美的文王嘴角,溢出一絲,惑盡蒼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