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羽之峰位於晉京城南,晉國傳說有道人在此地羽化登仙,便有了個羽之峰的名字。羽之峰嶙峋奇挺,像是一座光禿禿的大山石,上麵隻零星的長了幾株鬆柏。看似難以攀越的頂峰,此時卻有兩個青年男子席地而坐。

蕭夢遠望著夜色中有些朦朧的晉京,嘴角輕挑:“明日,這都城就會換了主人,還真是有些無趣。”等了許久,卻沒聽到身邊人的回應,帶了幾分了然的側過身去,就迎上看著自己的專注目光,裏麵的愛戀一如既往,明顯的似乎能夠化作情絲,把兩人緊緊的綁縛住。

喉嚨裏發出一聲悶笑,把許空言攔在自己懷裏,揉揉他的頭發,就感覺到一點溫熱貼在了自己的脖頸上。許空言沒有說話,隻默默感受著肌膚相親處的柔滑,他覺得,蕭夢遠有些疲倦。這種倦意溫和的從蕭夢遠身上襲來,讓他想靠近他,安慰他。

隻有山風把他們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蕭夢遠黑發披散,被風吹的淩亂,倒把他身上肅殺冷漠的氣勢減弱了幾分。許空言從懷裏掏出發帶想替他把頭發束上,蕭夢遠卻拒絕了,笑道:“這風吹的暢快,不必了束發。”

許空言覺得,似乎自己總是看不透蕭夢遠在想些什麽,自己跟了他很多年,他喜歡吃什麽,日常的習慣怎麽樣,自己都一清二楚,可他究竟想要什麽,怎麽樣會高興,什麽會讓他難過,這一切,自己又似乎一無所知。連少爺的感情,自己也看不出來,是自己太遲鈍了嗎?說起來,玄音妙音兄妹還算是自己的媒人,想起那一日,許空言又是高興又是心疼,末了,卻問:“少爺,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蕭夢遠的目光投向晉國皇宮,答道:“我想要的,我都有了。”許空言有點兒失望,他本想聽到別的答案。

“怎麽想起來問這個?”蕭夢遠懶懶的問。

“我想起來玄音,他扶植楚桀,在晉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又那麽容易把權勢,門派都扔掉了,就像這些東西都無所謂一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少爺是文王,蕭氏在離國子民心裏和皇族一樣高貴,兵權或是內閣,少爺的人比皇帝還要多,可少爺卻一直忠於陛下,你們都可以得到更多的權勢,卻又輕易放棄,若是完全不在意的人,就不能夠擁有你們的地位。我隻是有些想不通。”

“那玄音以為呢?”蕭夢遠笑道。

一陣張狂大笑自遠而近響起,笑聲未落,依舊紅衣的玄音妙音已站在他們麵前。

“隻是無所謂而已,得到或者失去。對我們不重要,我隻在乎我妹子,洛玄宗隻是一個玩具,隻要我沒死,到哪裏都能重建洛玄宗。”玄音攬著他妹子在他們旁邊坐下。

“那少爺呢?”

“自己想。”蕭夢遠摸摸許空言的臉頰,看著玄音道:“你們怎麽來了。”

玄音挑眉笑道:“這裏可是看戲的好地方,你不要太小氣,分我們一半又如何。”

妙音扯扯她哥哥的袖子,“時候到了。”

寅時三刻,正是朝會的時候。

楚桀的皇位盡管來路不正,為人殘暴,但他勤於政事,像今日一般遲了早朝的事情,是從來沒有過的。對於本就惴惴不安的朝臣而言,這樣反常的行為似乎在預示著什麽。大臣們的情緒隨著等待的時間延長而變得愈來愈不安,嗡嗡的低語聲愈來愈大。

當大家看到皇上的內侍跌跌撞撞跑進宮門時,心中“咯噔”一聲的同時,又莫名舒了口氣,忐忑了這麽長時間,看來今日,終於有個結果了。

羽之峰上,四個人默默看著皇城直到天明。那裏沒有任何異象,收到暗衛密信的蕭夢遠他們卻知道,那個地方的主人,已經從楚桀,變成了楚淵。

不過一日時間,楚桀篡位弑兄,後被先帝厲鬼纏身,變得瘋癲的消息傳遍了晉京。新帝是先帝與武成王之女的兒子,當初武成王看大事不妙,便讓女兒和外孫先逃走,給先帝留下了最後一點骨血。先帝最寵愛的弟弟七皇子恪親王自從楚桀登基後就被囚禁起來,他出來後便證明了楚淵與先帝的關係。實際上也不由得大臣們不信,楚淵和先帝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連聲音儀態,都同先帝十分相似。更何況軍權還握在他外公手裏,楚桀又不得人心,除了他的死忠黨羽,誰還會替他說話賣命呢。

許空言有時回想到那一日在羽之峰看到的皇城,就莫名有些心悸。它就像一個黑幽幽的洞口,無聲無息之間,帝王將相,尋常百姓都被他吞噬進去。

梅妃死了。路詩郎生平第一次有了那麽一點兒對不起誰的感覺,她和梅妃做了交易,用梅妃的合作,換她和連卿的未來。可連卿卻為了梅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死了。楚淵即位後,梅妃希望路詩郎能夠兌現承諾,得到的隻有連卿的墳塚。從此一病不起,在大夫診病的時候路詩郎才知道,梅妃懷了身孕,不知道是連卿的還是楚桀的,但那個孩子終究是沒有保住,梅妃不願治病也不願進食,不到一月的時間便香消玉殞。路詩郎總覺得她對不起梅妃,對不起連卿,奈何連個補償的機會也沒有。許空言見路詩郎難過,便勸了她幾句:“梅妃往日隻為了家族和皇帝的寵愛活著,連卿也一直把自己當成梅妃的玩意兒,但最後,他們到底有了情意相通的時候,就算短暫,但對於連卿而言,隻怕一生當中,沒有一刻更幸福,梅妃也算是解脫牢籠,能夠好好當一個人,不是家族的工具。我們不過是凡人,哪裏能事事隨心所欲,何況這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不必太過介懷。”

這並不能減少陸侍郎的內疚,卻讓她釋然了一些。

楚桀並沒有瘋癲,他不過是被下了藥,那藥是養在梅妃身上的,能夠讓人產生幻覺,狀若瘋狂。先帝雖然懦弱無用,卻是心腸極好。元雨每每想起他,心中又酸又苦。她到底沒有殺楚桀,死太過容易,留著他的性命,讓他看著晉國的江山終究回到了主人手裏,讓他成為階下囚,更能令楚桀這樣驕傲的人痛苦。

把楚桀放在晉國,元雨多少有些不放心,她把楚桀交給了蕭夢遠,她希望這個人永生都不會再踏上晉國的的土地。離晉簽訂了永不言戰的契約,雖然雙方都不會認為這個約定真的會實現,但至少在他們有生之年,兩國的百姓能夠過點安樂的日子。

蕭夢遠回離國之後,慢慢開始將蕭氏融入市井,不願意離開蕭氏的族人,蕭夢遠把他們送到了晉國。他們會成為一個宗派,而不再是離國可以媲美皇族的大家族成員。

薑妃在彥晝的幫助下假死回了薑國,嫁給了大檀越。景軒帝雖然覺得自己被戴了綠帽子,但也知道,說到底是他對不起薑妃,薑妃沒把兒子抱走已經算對他不錯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在他執政的幾十年中,沒有再選妃,世人都說景軒帝與薑妃鶼鰈情深,縱然薑妃身死,景軒帝也一直念念不忘。這個傳言還是景軒帝為了堵住大臣的嘴,讓他們別再囉嗦選妃立後的事情才放出去的。他完全沒有料到傳言中的兩個主人公會因為這個傳言吃了多少虧。至少景軒帝經常捶著腰悔不當初。

許空言和蕭夢遠生活得十分愜意,他還是喜歡叫蕭夢遠少爺,畢竟是很多年的習慣。蕭夢遠也喜歡他這樣叫,他喜歡這種控製的感覺,許空言的身軀,生命,每一次的呼吸,所有的情感,都隻為了他一個人存在,這讓他感到窩心而滿足。

蕭夢遠一直沒有娶妻,自然引起王公大臣的猜測,他倒不甚在意,做文王又累又煩,等到蕭氏的事情都弄好,他便會離開離國。他走了,想必彥晝會有幾分舍不得,而彥越則是又高興又猜疑吧,不過都無所謂了。

過了五年,蕭夢遠終於如願以償,去晉國邊境當起了莊主。林沙白莫名其妙的愛上了楚桀,蕭夢遠從不理會這些事,倒是許空言常常擔心,說起來他們才是楚桀最大的仇人,他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的和林沙白在一起。可林沙白卻像是有無限的耐心一般,除了不放這個人走之外,幾乎什麽都依著他,許空言看著林沙白溫柔的要命的樣子,總忍不住打個冷顫。洛玄宗已經在晉國以南的遊牧部落聯盟地區重生,玄音不時會帶著妙音過來串個門,蕭夢遠對他們並無好感,但也不討厭,便也就隨他們來去。

在他們已經完全忘了過去的金戈鐵馬,勾心鬥角的生涯時,離晉又一次陷入了麻煩之中。江湖上出現了一個邪教,他們嗜血而殘忍,這是廟堂第一次正視來自江湖的力量。邪教教主,是一個誰都沒想到的人——秦空玉。那個總是和舜玄若在一起的侍衛。

蕭夢遠和玄音抱著好久沒有動筋骨一定要好好舒展舒展的心態,領著一幫閑人浩浩****奔向邪教的總壇。然後,他們看到了那驚天絕豔的一刀,那把刀蕭夢遠雖沒用過,卻無比熟悉,那是他和舜玄若一起鑄造的。許空言不知道這幾年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他有些難以置信,秦空玉看著舜玄若時那種複雜有深情的眼神他記憶猶新,如今秦空玉卻成了邪教的教主,舜玄若是要殺他的人。

邪教的覆滅和他崛起一樣的迅速,迅速的有些奇異。有些人不禁覺得過去一段時間中提心吊膽的生活是錯覺一樣。

在邪教覆滅之後三個月,蕭夢遠收到一把刀,它是被一個俊美的年輕人送過來的。蕭夢遠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舜玄若已經死了。她每次出現都很神秘,盡管她殺了邪教教主,可幾乎沒有人認識她。就像是為了一件事而降生於世,做完了,就要被上天收回去的工具。

許空言總覺得自己十分幸運,能夠和自己愛的人相伴一生,這已經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幸福。過往的記憶,隨著年月翻檢,他慢慢地開始明白,蕭夢遠對他的愛,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萌生。他想要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

今後的日子,便是二人攜手,看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