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城,崔府正堂。
崔母高坐主位,左右分別坐著崔家的兩位族老。
兩邊下首,孟凡一家和崔家的同宗們依次羅列在側。
堂屋正中的空地上,跪著三叔崔民德與其子崔浩文。
兩人的旁邊放著一幅擔架,整張擔架被一張染血的白帛蓋得嚴嚴實實。
那裏麵正是失足落崖的崔文才的殘屍。
擔架旁邊,還跪著一個淒淒哀哀的婦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孩兒,正是崔文才的家小。
經過一天一夜的苦苦搜尋,崔家人在南陀寺僧人們的幫助下,才終於找到了失足落崖的崔文才的屍首。
找到屍首的時候,整具屍身已經被野物啃咬的麵目全非,慘不忍睹,觀之駭人。
因此八叔崔民孝,隻得讓人用麻袋盛裝了,放在擔架上,把屍身抬回了博陵城。
崔母聞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發雷霆,決定動用家法,嚴懲三房父子二人。
因此今日便招來族中長老,決定對崔民德父子當堂施行家法。
隻聽崔母厲聲說道:“老三,你蓄意謀害姑爺,其心可誅。不僅崔家不能容你,就是國法也不能容你。”
“幸喜姑爺福大命大,不曾讓你得逞。但文才卻因你而死。你豈能逃脫得了罪責。”
“娘,我是冤枉的呀,那文才分明是跟著老八和姑爺一起上的山,怎麽能怨到我身上。”崔民德兀自死硬到底,這回更是連八叔崔民孝都給拉下了水。
因為事實已經證明,老八已經站在了姑爺那一邊,他也隻好把老八一起算上。
八叔聞聽此言,怒道:“老太太,老三這是在胡說八道,浩文那小子當時就嚇得承認了。這一切,全都是老三指使文才幹的呀。當時大家都在場,不信您可以問問他們。”
崔家的其它人聽了這話,呼啦一聲,都爭先恐後的往後退。
誰也不想出這個頭,為孟凡和八叔作證。
八叔急了,崔民德的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笑。
八叔氣不打一處來,接著說道:“即使無人作證,也無甚大礙。侄兒昨晚跟著南陀寺眾僧們去穀底尋找屍身時,得知寺裏的僧人居然無故失蹤了一個。當時侄兒就留了個心,把這事告訴了侄婿。我們一合計,這失蹤的僧人智空,一定就是幫老三在峰頂石橋做手腳的人。”
“侄婿已經派人去找這個智空去了,智空一到,立時便可真相大白。”
崔民德聽了這話,冷汗不由自主的就從腦門上淌了下來。
但事已至此,人不是還沒找著嗎?他心裏隻能不住的祈求著,老八他們可千萬別找著那智空的下落。
因此,他決定死硬到底,瞪著眼說道:“娘,這是莫須有的事。誰能證明,這個智空就一定是破壞石橋的人。更何況他現在下落不明,他們要是一輩子找不著智空,難道還要讓崔某背一輩子殺人害命的惡名不成?”
崔母和幾位族老一時倒難住了。老三雖然嫌疑最大,可卻沒有證據能定他的罪。
即使是他兒子崔浩文情急之下說漏了嘴,親口承認。
可這時候,他卻又翻供了。死活不肯承認自己說過那種話。
崔民德更是囂張,非說是老八和姑爺串通起來,一起誣陷他。
眼看定不了崔民德父子的罪,崔文才的老婆崔潘氏急了。
若是三房脫了罪,崔文才等於白死。不僅白死,還要背一個殺人害命的惡名。
“文才呀,你死得好慘啦。”崔文才的妻子崔潘氏忽然大放悲聲,合身撲在屍體上,“老太太,您老一定要替文才作主啊。文才是聽信了三叔的教唆,才落得如此下場的呀。”
“你胡說,你血口噴人你,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受老夫的教唆?”崔民德幹脆一條道走到黑,扭頭與崔潘氏理論起來。
崔母不耐煩的打斷兩人,厲聲喝道:“你二人都給我住嘴。老三,你還有沒有敬畏之心?若他日找到智空和尚,查出了真相,看你還有何麵目見人?”
“還有你,崔潘氏,你丈夫崔文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怎麽旁人都沒去幹這殺人害命的勾當,就你家男人上趕著去?”
“你丈夫有錯在先,其失足落崖更是咎由自取。但死者為大,他也是受了旁人挑唆,才敢如此膽大妄為。老身便將崔家名下的鋪子,撥給你母子二人一間,其所得便當作你母子二人今後生活的保障。從今往後,再也休提你那個不成器的丈夫。”
崔潘氏臉上一喜,慌忙叩頭道:“謝老太太恩典。老太太處事公允,妾身拜服。”
“既然沒有異意,那你就先下去吧。”
崔潘氏一把拉起兒子,一溜煙就跑了。
正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崔文才性情狡詐,他這老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聽見他死了,幹嚎了幾嗓子,連滴眼淚都沒有。
這會兒聽見老太太分給他們一間鋪子的收益,就喜氣洋洋的急著接收錢帛去了。
孟凡不無感慨的盯著地上的擔架。
一條人命,就這樣草草了事,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如此看來,那崔浩文反倒還算良心未泯。最起碼他還存著敬畏之心,知道害怕。
這崔文才因他父子的教唆而死,他害怕,證明他心裏多少還有點愧疚之意。
相反,他老子崔民德就是個十足的混蛋了。
孟凡正自出神,忽聽得外麵腳步聲大動,孟從虎的大嗓門遠遠的傳了進來。
“爺,你看俺抓到誰了。”
聞聽此言,崔民德麵色灰敗,頓時便委頓在地上,剛才的神氣勁,一下全沒了。
崔浩文更是嚇得戰戰兢兢,全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就見孟從虎和孟順二人,押著一個和尚,推推搡搡的進了崔家正堂。
崔母臉上陰雲密布,雖然沒法看見他們到底押了什麽人進來,他也知道,智空找到了。
“崔民德,崔浩文,你們還有何話可說?”崔母一聲厲喝,崔民德父子嚇得一個哆嗦。
崔浩文的褲襠裏,更是淅淅漓漓下起了小雨。
“祖母,您就饒了孫兒吧,孫兒全都招。是父親,是父親讓孫兒去找的這個智空。讓他把南陀峰上的觀景橋給破壞了……”
“你,你這個不肖子,你胡說八道。看老子不打死你。”崔民德大驚失色,跳將起來就要去掐崔浩文的脖子。
“大膽,把他給我拿下……”崔母大怒。
八叔趕緊上前,帶著兩個家仆,一把將崔民德按在了地上。
崔母狂怒不止,厲聲質問道:“事已至此,你還敢狡辯?娘白教了你十幾年啦,你連你大哥二哥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學到。枉費了為娘的一片苦心啦。”
“娘,娘你饒了我吧,兒子下次再也不敢了。兒子一時鬼迷了心竅,兒不該起心害姑爺呀。”崔民德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真可謂不見棺材不掉淚,他這是眼見無法逃脫,才又搖起尾巴裝起了可憐。
三嬸鄭月娘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哀告道:“娘,您就饒了他這一會吧。何況姑爺也不曾受害。三郎他下次再也不敢了,娘。”
“罷了,你雖非我親生,卻是我一手帶大。你今天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為娘自也逃脫不了幹係。今將你逐出崔家家門,從此與我崔家再不相幹。”
“浩文年幼,暫且免予刑罰,閉門思過三年,用心讀書。再敢無故生事,到時一並清算。”
“奶奶,我再也不敢了。”崔浩文號啕大哭。
兩行淚水從崔母蒼白的眼眶中湧出來,在場眾人無不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