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轟動了整個大唐刑獄界的張蘊古案。
這一案件,給大唐的刑事判決,帶來了極壞的影響。一時讓整個唐王朝的父母官們戰戰兢兢,束手束腳。
再也沒有一個父母官,敢於放過任何一個重罪犯。
即使有些情有可原,模棱兩可的案件,官員也盡量依照唐律,往重罪上靠。
畢竟,如果判得輕了,有可能會被朝廷追責,從而步張蘊古的後塵。不僅有可能丟掉烏紗帽,更有可能連命都搭上。
何苦為了一個犯人,而冒著丟掉自己前程甚至生命的代價,而去得罪陛下呢?
國家是陛下的國家,法度是陛下的法度。即不得罪陛下,又不違反唐律,何樂而不為?
這下好了,去年全國才報上二十九個死刑犯。今年天下升平,糧食大豐收,百姓家居樂業。居然不到半年,刑部就接到了三百多起死刑複核。
刑部的官員們又能怎麽樣呢?
眼見著自己的同僚張蘊古因為堅守法度而死,他們誰還會為這些表麵上並不違背唐律的死刑犯們說好話?
隻要能靠上唐律,就一律以最重的罪責去處罰犯人。
因此很多原本可以活命,罪不至死的犯人,在模棱兩可的唐律之下,被判了死罪。
孟凡的大伯,正是因為在這種大勢之下,才被怕出事的李元宏斷了死罪。
李元宏也是無可奈何,身處天子腳下,看到如此慘烈的政治事件。若是再不能從中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那他也就不用在天子腳下混飯吃了。
李元宏很無奈,閻立本同樣無奈。
當閻立本將張蘊古案的來龍去脈,向孟凡說明之後,孟凡傻了。
直到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如果想替大伯翻案,就必須要說服陛下,讓陛下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還得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一個張蘊古,已經是前車之見。自己這種時候,去觸李二的黴頭,多半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說此事就連一點轉機都沒有了嗎?”孟凡揉捏著眉心,第一次遇見這麽棘手的事。
這唐律中,原本對官員審案就有著種種監督措施。
由於案件本身的複雜性和對律法的理解不同。官員們審案時,難免會出現偏差。
唐律中對這種偏差,就做了相應的規定,稱為失入和失去。
失入,就是因官員的過失而導致的重判。
失出,便是因官員的過失而導致的輕判。
唐律規定,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就是說,重判了犯人減三等品階,輕判了犯人減五等品階。
本來這規定很好,可以讓官員們時刻警醒,對自己的判斷慎之又慎。
可自從張蘊古案之後,在朝的官員們忽然全都發現,輕判很容易出事,人頭不保。而重判,卻一點事也沒有。
原因其實很簡單,對犯人從輕發落,過去僅僅是對原告不利。現在更是對陛下不利。因為陛下可能會懷疑,官員們有意偏袒罪犯,甚至如果你與罪犯能扯上點關係,更會懷疑你以權謀私,包庇犯罪。
但重判就一點事也沒有。盡管唐律中有規定,判重了罪刑,官員要減三等品階。
可事實上,把罪犯判重了,隻會出現皆大歡喜的局麵。原告高興,陛下喜歡,百姓看見罪犯判了重罪,心裏更是安定。至於罪犯本人是不是罪有應得,誰去關心那個?
恐怕隻有罪犯的家人們,或許會為罪犯說幾句話。
可家裏出了個罪犯,本來就是件極不光彩的事。這些犯人又是依照唐律判決的,明麵上並沒有什麽大的問題。
很多罪犯的家人們,便都忍氣吞聲,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親人們被判處死刑。
漸漸的,嚴刑峻法就變成了常態,更沒有官員們會去主動保障罪犯的權益了。
孟凡的大伯,就是第一批倒黴鬼,剛好撞在了槍口上。
在這種節骨眼上,不管是李元宏也好,閻立本也罷,誰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去為了一個犯人得罪當朝天子。
閻立本看著一臉愁容的孟凡說道:“若想翻案,談何容易。這件案子,一定程度上,是按照陛下定下的基調來判決的。除非……”
閻立本欲言又止,孟凡不覺有些好奇,問道:“除非什麽?難道還真有辦法,扭轉眼前這種局麵?”
閻立本飲了一口鐵觀音,說道:“除非集合朝臣們聯名上奏,勸陛下發罪己詔,在刑獄上保持中立。不然這種局麵隻會越演越烈。到最後人人自保。但這件事太難了,太難了。”
“何人可助我們聯名上奏陛下?”孟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可不管這件事有多難,既然已經答應了別人,就該有個結果。
閻立本抬眼鄭重的看了孟凡一眼,說道:“不瞞孟兄,閻某早就對目前刑獄方麵的這種局麵深為憂心。因此,閻某早前就已經同大理寺卿劉德威探討過此事。他對同僚張蘊古之死,頗為不憤,發誓要替張蘊古恢複名譽。他在刑獄方麵,建樹頗多,我們或許可以引他為援,再聯合其它人,想出一個萬全的對策來。”
孟凡略一沉思,咬牙說道:“就這麽幹,隻是孟某與那大理寺卿不曾相識,還望閻兄能夠代為引見。”
“這是自然。不如咱們現在就去找他。事不宜遲,眼見離秋後行刑的日子就不遠了。這幾天,陸續有人已經到了處斬的日子。早一天為張蘊古正名,就能夠多救下幾十條性命。不眶孟兄你說,這些天閻某天天一閉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些蒙冤受屈的罪犯們,來向閻某索命。再這樣下去,這刑部侍郎的重擔,閻某怕是擔不起了。”
“閻兄說笑了,這並不是你一人之過。更何況,聖人有雲人誰無過?過能改之,善莫大煙。咱們此刻要做的事,興許會得罪陛下,但以孟某之見,陛下自己想必也不願看到如今的局麵。陛下當時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張蘊古時,或許根本就沒想到,這起案子會對刑獄斷案,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孟凡勸解道。
閻立本連連點頭,赫然開朗:“孟兄所言極是,我無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