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雙孔武有力的肩膀將他從沙地裏扶了起來，茫然坐在沙丘之上。

孟凡吃力的睜開慵懶的眼皮，這才發現，對麵蹲在自己麵前的，是侯君集。

身後，孟從虎也已經趴在了沙梁上，奄奄一息的抬起頭，絕望的看向自己。

侯君集手裏拿著一隻鼓鼓囊囊的水袋，直勾勾的看著他，冷冰冰的說道：“孟將軍，不知那日本帥跟你商量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你若是肯答應本帥，這袋水就立刻歸你所有。若是不肯答應本帥，那咱們就各安天命吧。渴死餓死在行軍途中的，已經超過萬人，死多你一個毫不起眼，也不會有任何人會怪罪本帥。本帥以老朽之年，依然能挺過去，襄侯卻沒那個命了，真是可惜呀。”

“大帥不必可惜！本侯決不會死的，嘿嘿嘿嘿，本侯和本侯的部下都不會死。”孟凡居然得意的笑了，嗓音沙啞的好似破風箱，臉上卻綻放著令人疑惑的笑容。

他艱難的抬手指向身後的孟從虎，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你馬上給他喝水，喝足夠的水。”

“哦，這倒怪了，”侯君集吃驚的看著他，仿佛在聽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本帥為什麽非要給你們水？這水此刻堪比黃金，給了你們，本帥自己就有可能渴死。本帥拚著命不要，為什麽非要救你們？就因為你是附馬？或者因為你是侯爵？附馬爺呀，你真是太天真了。看來，你是鐵了心，準備跟本帥和太子對著幹。那就休怪本帥無情了。”

威脅的話語從侯君集嘴裏吐出來，卻像是一個長輩在淳淳教誨晚輩一般語重心長。

“哈哈哈，咳咳……”

孟凡仰天大笑，還沒笑透，就被幹硬的空氣阻斷了聲帶，嗓子眼裏火辣辣的，像是吞了一把刀片。

他生怕自己再也說不出話來，趕緊捏了捏火辣辣的喉頭，對已經起身的侯君集說道：“如果，我沒有隨同大軍一道回朝。就會有人將你在洛陽的所作所為，轉呈給陛下。還有洛陽摩尼教的證人，也會自投於大理寺門下。同時，侍中魏征也會收到一封舉告信。那信中的內容，恐怕大帥一定比本侯還要清楚。末將以為，這些東西換兩條命，一點也不過份。”

侯君集刻滿風霜的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回過頭來，像是不認識孟凡一樣，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數遍。眼底的殺機必露，手握在隨身的刀柄上，臉頰兩側的橫肉繃得如同鋼雕鐵琢。

“你，你可真行。”他從自己威嚴的短須下，剛毅的嘴角裏擠出這句話，牙齒已經咬得格格作響。

“本帥手中尚有兩萬之眾，還有你帶來的三千神機營。雖然現在隻剩了兩千，卻仍然是天下少有的勁旅。你就不怕？你死了，本帥手握重兵攻下高昌，完全可以自立為王。高昌遠隔重山，沒了我侯君集這樣能吃苦的將領，即使是陛下，又能奈我何？”

侯君集瞪大了雙眼，嗓音壓抑的嘶吼著，熱氣幾乎噴到孟凡臉上。

孟凡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會的，即使有這兩千神機營，對於大唐帝國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你一旦自立，陛下必定會開足馬力，重建新的神機營。恐怕還沒等你恢複元氣，重整旗鼓去攻打大唐，大唐新的神機營就會以排山倒海之勢，攻向高昌。就像半個月前的那場風暴一樣。你說朝中沒有像你一樣能征慣戰的將領？你別忘了，你的老師尚在人世，他雖不耐遠征，還有另一個得意弟子李績。英國公的能耐，並不比你差多少。你認為憑借他們兩個，還奈何不了你嗎？相反，如果你救了我，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國公爺，將來也可以安安穩穩的做你的國丈，隻要你不以我為敵就是了。”

“你就不怕老夫將來做了國丈，會要你的命嗎？你真的不會把老夫的事告知陛下？”侯君集將信將疑。

孟凡再次冷笑道：“我怕，我當然怕。所以我會拭目以待。如果國公爺真的坐穩了國丈的位置，本侯當然願意供你驅使。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當然，如果國公爺不想要我這個朋友，到時本侯也無可奈何，隻能怪自己瞎了眼。還有，本侯如果想舉發你，在你沒出長安城之前，就已經舉發了。既然在長安都沒說，又怎麽在你立了大功之後，再翻出這件事呢？請國公爺為我想想，本侯這樣做，有什麽好處？你是太子的嶽丈，就像你自己說的，咱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說兩家話，本侯所言，相信與否，望你自己斟酌。”

孟凡有氣無力的趴在了地上，無奈的盯著侯君集手中的水袋，怔怔的發呆！

好半天，才見水袋啪啦一聲，掉在了孟凡眼前的沙地上，他的必頓時釋然了。

他贏了！贏回了第二條命！

征西軍主帥侯君集陰沉著臉，大踏步的離開。

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量，孟凡忽得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跪在那隻水袋前，虔誠的捧住水袋，拔開塞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清冽爽口的甘泉一瞬間湧進了幹澀發燒的喉嚨，簡直就像是久旱的禾苗，沐浴了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

孟凡仰著頭，一口氣就喝了五分之一袋。這一刻，就算要他死，他都心甘情願了。

泉水下了肚，精神很快就恢複了一些。他趕緊拎起水袋，膝行著爬向孟從虎，吃力的把他扶起來，向他嘴中灌入泉水。

“從虎，咱們死不了，咱們還得加官進䘵，陪著英明的君主，一同開創貞觀盛世呢？你給我起來，大口的喝。”

孟從虎麻木的眼神中，迸發出一絲神彩，一口氣就幹掉了大半袋泉水。

兩人坐在滾燙的沙子上，遙望遠天的暑氣，仿佛做了一場死裏逃生的大夢。

好半天，他們才漸漸的緩過來，大軍就像飄**在沙梁上的一條灰敗的破布條，蜿蜒綿長，伸向遠天，不時有一粒粒塵埃，從它破爛不堪的身上，滾落下來，落入沙海，轉瞬間，就被黃沙掩埋！

人的生命好比塵埃，這億萬年的沙子裏，也不知道葬送了多少鮮活的生命。

孟凡十分慶幸，自己沒有成為他們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