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石山前線,西平王慕容順的大帳內。

慕容順聽完斥侯傳回的消息,臉上陰晴不定,疑慮重重。

自己與李道宗部夾住積石山口,左右呼應,在此苦守了一個多月,才終於盼來了朝廷的援軍,援軍的領兵大帥,還是自己的故交襄侯孟凡。

可對言卻止步於距此三十裏之外的飲馬灘前,安營紮寨,寸步不前。還給自己帶回這樣的消息。

自己到底該不該相信他呢?畢竟,襄侯隻是朝廷新近才崛起的新秀,從來就沒有獨自主持過任何一場戰役。

從戰術層麵上來講,襄侯讓出吐穀渾軍好不容易才守住的積石山防線,幾乎等同於自掘墳墓。

過了積石山,再往北幾乎是一片坦途。

到時吐蕃軍占領了積石山防線,再想從他們手裏奪回來,不付出十倍的代價根本不可能。

除非襄侯有更大的戰略上的考量,否則,即使是真如襄侯所言,在襄侯的身後,還有一支十萬人的大軍。唐軍也仍然很難占據主動。

誰占據了積石山,誰就擁有了吐穀渾戰場的主動權。

當年,衛國公的征西軍,正是因為孟凡事先占據了積石山,才吸引來吐穀渾的全部主力,然後才給衛國公圍而殲之創造了機會。使得西征軍大獲全勝。

前事曆曆在目,可襄侯這次卻為何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慕容順實在想不能,孟凡的心裏到底有何意圖。

但僅就個人感情而言,慕容願意選擇完全相信這位老朋友。

沒有孟凡當年的相助,他不可能繼承祖宗的宗廟,活到今天。

襄侯對他有救命之恩,假如襄侯真要他的命,他也會毫不吝嗇的還給他。

慕容順咬碎了鋼牙,最終還是選擇了無條件的相信襄侯。

慕容順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遂派人將鎮守吐穀渾的唐將李道宗也一對召進帳中,將襄侯孟凡托人帶過來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了他。

李道宗聞言大吃一驚,連聲說道:“不可,絕對不可。王爺與末將苦守了這麽多時日,無數將士血染沙場才守住的戰略要地,豈能因一個人的幾句輕巧話,就擅自撤走。王爺如此真的選擇相信了他,如何對得起那些死難的將士們。”

慕容順就知道,李道宗決計不會相信孟凡的部署。

但此刻他們二人的生死,已經全都係於襄侯一身。如果得不到襄侯的幫助,他們最終都會死於吐蕃人之手。

“大總管年少猛浪,缺乏對敵經驗,情有可原。但這件事卻萬萬聽不得他的安排。以末將之見,咱們還是益敦促襄侯前來與大軍會師。然後合兵一處,尋機與敵人決戰。如此方為上策。”李道宗侃侃而談,對孟凡的計劃頗為不屑。

慕容順不置可否,低頭沉思了一陣之後,接著說道:“本王以為,襄侯絕非無的放矢。他既然叫我們如此行事,必有深意。若是我們沒能與他保持同步,將來出現什麽變故,誰來負這個戰敗的責任?”

李道宗沉默了。

憑心而論,再這樣守下去,他在吐穀渾駐守的這點老兄弟,就會拚個淨光。

到那時,即使是戰勝了,與他臉上也沒什麽光彩。

弟兄們都戰死了,隻留下他一個,無顏麵對江東父老。

若是依大總管孟凡之言,倒是對老兄弟們都有個交待。

反正到最後由大總管承擔責任。

陛下已經將此戰的決策權全都交給了這位總管,自己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呢?

“末將可以撤下來,但能不能撤下來,卻是個問題。”李道宗有些為難的看向慕容順。

慕容順懂他的意思。這幾天在積石山口,雙方的人馬都殺紅了眼,彼此都有摯愛的親友,死在了對方的刀劍之下。

這種時候,即使有活命的機會,讓他們撤出戰場,恐怕也很難說服他們。

尤其是兄弟父子戰死在此地的將士們,恨吐蕃軍恨得牙癢癢。誰若是這種時候談退軍,無異於火上澆油。

慕容順為難的皺起了眉頭。這時,他忽然又想起了斥候的傳話。

大總管交待的是,有組織的後撤,與敵軍形成犬牙交錯的態勢。也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形成這樣的態勢,非得有一批敢死之人,敢於在彈盡糧決的狀態下,固守住積石山沿線的某些重要的城寨。

如此才能拖住敵軍前進的腳步,讓他們有所顧慮。

“依本王之見,大總管話中似有深意。既然有些老弟兄們不願撤出,倒也不必勉強。積石線沿線,有大小十幾個石頭城寨,彼此相顧,城防堅固,易守難攻。原本準備在防線出現缺口時,再進入這些城寨堅守。如今剛好讓願意留下來的弟兄們固守這些石頭城,而讓願意撤下來的弟兄們有計劃的後撤,以達成大總管誘敵深入的設想。”

李道宗連連點頭道:“王爺想的甚是周全,如此末將便再無疑慮了。”

積石山口以南,黑壓壓一片以獸皮為軍服的吐蕃軍士卒們,正排成規整的陣形,以盾牌軍為先鋒,一步步朝山口中挺進。

躲在盾牌後麵的吐蕃軍士卒們,一個個膽戰心驚,眼睛都不由自主的觀察著山口兩邊高聳的崖壁。

崖壁下麵,屍骨磊磊,盡是吐蕃將士們的遺體。

此地易守難攻,吐蕃軍隊又不關於攻堅。可他們的鬆讚幹布,卻一再讓成批成批的將士們,向山穀的另一端發起衝擊。

吐蕃軍憤怒的拋石車,已經摧毀了用人命趟出來的一個個居高臨下的據點,吐穀渾守軍的營寨近在咫尺。

呼嘯的石彈力夾萬均,又狠又準的砸在吐穀渾守軍的左軍營寨中。

若是在以往,兩邊崖壁後麵的吐穀渾軍的拋石器,已經開始鬼哭狼號般生出一顆顆石蛋,從天而降,砸在他們的腦袋上。

可今天,天空中卻靜得出奇。

就連對麵吐穀渾營寨前的瞭望塔上,都沒有半個人影。

吐蕃士卒們個個心驚肉跳,五感都被調動到了極致,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各個方向,生怕神兵天降,突然由兩旁的崖壁上探出頭來。然後死亡的喪鍾便會再次敲響。

“呼——”

“砰——”

“呼——”

“砰砰砰……”

一陣高過一陣的砲擊聲,城寨粗大的猿木斷裂的聲響,石頭城牆垮塌的嘩嘩聲不時傳來。

其中卻唯獨沒有人的聲音。

大唐的吐穀渾守軍去哪兒了?

吐蕃前鋒的士卒們,邁步進了轅門,看著空無一人的左軍營帳,一個個昏頭昏腦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勝利來的太過突然,前往右軍探查的吐蕃斥侯們,很快就點燃了狼煙。

那意味著,吐穀渾右軍的營寨中,同樣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