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晨霧極重。

李恪隻感覺身上濕噠噠的，像是淋了一場關中的老霖雨，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穀底的石頭上都長滿了青苔，濕滑無比，使得他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然而前麵的那個身影行走其上，卻如履平地。

黑影腳步輕快，有時真讓人懷疑，那不是人類，而是飄浮在地上的鬼魂。

李恪拚盡全力，也隻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咕咕，咕咕……

二人穿棱於山穀間的碎石灘上，不時有夜梟的古怪叫聲，劃破冷冽的空氣，回**在山穀間。

嚓嚓，嚓嚓……

就連夜梟整理羽毛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半個時辰之後，李恪才艱難的走到峽穀的盡頭。

眼前不遠處，赫然出現一口巨大的黑洞，仿佛巨獸張著血盆大口，要吞噬掉走到這裏來的每一個生靈。

洞口雖然很大，卻隱沒在山石之下，使月色根本無法企及。

所以，盡管李恪努力的眯著眼睛，想要看清楚洞內的情形，卻什麽也看不見。

前麵的黑影一閃身，隱沒進洞口的黑暗中。

李恪這才開始緊張起來，加快腳步，緊跟著向前走去。

等到他自己也走進洞口的黑暗中之後，才猛然發現，無數雙晶亮的人類的眼睛，正從四麵八方投射到他的臉上。

忽然在黑暗而幽靜的穀中山洞裏，看到這麽多沉默的如同雕像的人類橫七堅八的躺在山壁上，李恪的心髒忍不住砰砰直跳，好半天才平複下來。

他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才漸漸看清楚，那些隱沒在洞中的士卒們身上，穿的全都是唐軍的服色。

李恪心裏咯噔一聲，心想這難道就是附馬都尉孟凡的那支穿插進敵後的人馬。

他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繼續在眾多士卒的目光中，向黑洞深處探尋。

終於在轉過了兩道彎之後，黑影消失不見，眼前的山洞也突然變得豁然開朗。

洞裏的四壁上，插著很多燃燒著的熊熊的火把。

中央的空地上，還生著四五堆碩大的篝火。

無數滿身血汙的唐軍士卒們，圍躺在篝火周圍，像是一群了無生趣的乞丐，每個人都破衣爛衫，臉上布滿了赭黃的汙垢。

這時，坐在上首一塊大石上的一個雄壯的軍漢忽然站了起來，大踏步向他走過來，單膝拜倒在李恪身前，朗聲叫道：“末將黃承虎參見蜀王殿下。”

李恪心裏一驚，扶住他道：“你就是黃將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黃將軍。前番本王還在心底暗自祝禱，希望得遇將軍，好助本王一臂之力。今日就遇神人指引，來到將軍眼前。世事真如九天風雲，變幻莫測，讓人難於琢磨啊。”

黃承虎哈哈大笑道：“請殿下恕末將欺瞞之罪，方才派去聯絡殿下之人，其實是附馬都尉府上的親隨，名叫陳秋雨。他是位江湖豪俠，來無影去無蹤，有驚著殿下的地方，末將代為向殿下致歉。”

“原來方才那個黑影是位豪俠，難怪身手如此了得。本王常聽聞，附馬都尉身邊不乏高手，今日一見，可見坊間之言果然不虛。不知本王可否有幸結識這位英雄。”

黃承虎笑道：“當然，末將這就叫人去請他來。”

“不必了，黃將軍。”陳秋雨懷抱長劍，從一塊大石上翻身落下，身形矯健，腳步輕盈，猶如靈貓，令人歎為觀止。

蜀王大為驚異，將陳秋雨認真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誇讚道：“俠士身手如此了得，本王深為敬佩。俠士回去請代小王向附馬都尉問好。”

“王爺客氣了，先前在下有無禮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哈哈哈哈，久聞附馬都尉有識人之明，他的屬下果然個個英雄。小王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結識此人。說起來，我與附馬還是親戚。”

長樂公主李麗質，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算起來他還是孟凡的大舅子，所以親戚一說，倒也貼切。

“王爺過獎了，黃將軍還與王爺有要事相商，在下就不打擾了。”陳秋雨打了個拱手，就徑直退了下去。

李恪不舍得點了點頭，轉身問黃承虎道：“不知黃將軍招本王來，有何要事相商？”

黃承虎道：“附馬托人帶來口信，叫末將一定要確保敵將鬆藩的人生安全，還說這是王爺您的要求。叫末將務必在機會成熟時，與王爺取得聯係，共同營救鬆藩。然後助王爺悄悄將其押解回長安去。如今吐蕃軍隊已是強弩之末，鬆藩的落網也就在這三兩日間。因此，末將才抖膽派人把王爺請來主持大局。”

李恪臉上不自覺的顯露出笑意，盯著黃承虎道：“附馬想得還真是周到，看來本王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附馬的預料之中。如果本王沒有猜錯，想必你們已經鎖定了鬆藩的下落。”

“王爺神機妙算，斥侯來報，鬆藩的殘部就在距此三十裏之外的一個小村落中集結。圍繞在他身邊的，大概還剩下三千多名吐蕃勇士。而這個山洞裏，就藏著五千餘我方士卒。隻要王爺一聲令下，這五千人便可由後山出洞，直搗黃龍，端了鬆藩的老巢。甚至於活捉鬆藩，也並非不可能。”黃承虎信心十足的說道。

“五千？”據李恪先前了解到的情況，黃承虎目前應該隻剩下兩三千人。

黃承虎笑道：“鬆州都督韓威後來又給末將送來了五千部卒。經過這半月激戰，日前加上末將的舊部，就隻剩下這點家底了。”

李恪心下大喜，連忙謙遜道：“黃將軍深入敵後，轉戰幾千裏，猶能全身而退，可敬可歎。小王自問可沒有黃將軍這樣的能耐。這幾千人馬放在小王手裏，定然難以發揮出作用。還是請黃將軍來統領，小王就在將軍麾下，做個軍前小校，已經足矣。”

“王爺過謙了。值此非常時期，既然王爺執意如此，末將也就不客氣了。末將打算今夜便去劫營，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王爺先在洞中稍歇，容末將去去就來。”

李恪一聽，黃承虎是乎有意把他留在這山洞裏等著。他如何肯幹。

“黃將軍，我李恪雖未獨立統兵，也是上過戰陣之人。今晚的行動，可不能少了小王。否則，他日回到長安，小王又有何麵目說鬆藩是小王親手捉住的呢？”

“哈哈哈哈，末將也是為王爺的安危著想，決無輕視王爺的意思。既然如此，今夜咱們就跟隨王爺一起殺他個痛快！”黃承虎豪情萬丈，開懷大笑。

武將總是喜歡有武人之風的血性男兒，聽見蜀王方才之言的那些士卒們，頓時都對這位小王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