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讚幹布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與他對峙的唐軍，不是沒有能力打敗他，而是有意的想要把他拖在積石山一線。

好讓大唐的朝廷抽出時間防守西線。

唐軍的戰略意圖顯然已經實現了，自己叔叔被他們活捉，五萬精銳吐蕃士卒土崩瓦解，四散潰逃。

甚至聽屬下的探馬來報，還有不少的吐蕃將士投奔了敵國。

這讓鬆讚幹布大吃一驚，讓他更加竭力的想要在北線戰場上打一場勝仗。

否則，他拿什麽來跟唐國提條件。他先前說出去的那些豪言壯語，豈不成了笑柄？

吐蕃連甘陽關都無法拿下，對唐軍的西線又有什麽威脅可言？

鬆讚幹布越想越氣，覺得這簡單是吐蕃立國以來的最大汙辱。

一定要在北線戰場上打開局麵，趁對方西線戰事還沒有完全了解，出其不意。

唐軍初勝，想必北線的唐軍們也一定接到了消息。他們此刻一定在軍營裏大肆慶祝吐蕃的失敗。

這是最好的時機，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整整一天，吐蕃軍所占據的積石山口都靜得出奇。

如此反常的舉動，讓躲在對麵山上伺機查探的唐軍斥侯們簡直摸不著頭腦。

這裏是吐蕃軍的大本營，平日裏斥侯往返，物資往來，是個極熱鬧的地方。

今日怎麽冷冷清清的，連隻蒼蠅都沒看見。

太陽落山之後，氣溫驟然下降，才十月天氣，仿佛已經到了隆冬臘月。

唐軍的軍營中一片祥和，處處升起溫暖的火堆。

士卒們都圍坐在篝火旁，吃著羊肉，就著酸酒，好生愜意。

正如鬆讚幹布所料，將士們聽說朝廷在西線大捷，北線的戰軍恐怕很快就要結束，援軍恐怕很快也會來臨。

更何況，在如此天寒地凍的日子，又是深更半夜，天黑路滑，道遠難行，困難重重。

隻要吐蕃將領們還長著腦子，就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發動對唐軍的夜襲。

因為搞不好沒有找到唐軍，自己的人就先凍死了。

就連唐軍主帥，西海道大總管孟凡，都躲在自己的安樂窩裏，清享太平。

似乎連他都不敢相信，吐蕃軍隊能在這種極端的天氣下，發起進攻。

因此，平時一慣都親自巡營的附馬都尉，今天卻破天荒的沒有巡營，而是在自己的中軍營帳裏喝得爛醉如泥。

半夜，當積石山口的唐軍斥侯們，都躲進了山上的石洞裏休息的時候，一隊黑漆漆的人馬，悄無聲息的摸出山口，人銜枚，馬裹蹄，緩緩向濃霧中隱沒。

鬆讚幹布親率積石山口的吐蕃主力一萬餘人，傾巢而出，朝孟凡的中軍摸來。

憑借向導多年在積石山脈的生存經驗，吐蕃軍終於摸到了孟凡中軍大營的邊緣。

鬆讚幹布站在大營西側的亂石堆裏，遠遠的透過迷霧，隱約看到唐軍的營寨裏南北相連的兩條光帶，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笑容。

鬆讚幹布大手一揮，身旁的司號就嗚嗚嗚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吐蕃士卒們如惡虎撲食一般，衝進敵人的營寨，向著燈光所在的帳篷頂，拋上一支支火把。

然而，營中卻一個人也沒有。

每間帳篷裏都點著燈，卻不見一個唐軍士卒。

鬆讚幹布大驚失色，慌忙大叫道：“中計了，快撤。”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半空中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抬頭望去，無數顆流星如同暴雨一般當頭潑下。

鬆讚幹布大吃一驚，被身邊人一把拉進了厚重的盾牌。

幾乎與此同時，有人尖叫道：“箭來了，箭來了。”

“咻咻咻咻咻……”

一支支利箭當頭潑下，鬆讚幹布身邊四散而走的士卒們，頓時倒下了三分之一。

中箭的吐蕃兵還不至於立刻就死，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扭曲成一團，麵目十分猙獰，簡直不忍直視。

兩隊吐蕃盾牌軍組成契字陣形，把厚重的盾牌頂在腦袋在，在其它士卒們的擁簇下，迅速的朝營門外突圍。

剛才的那一通火箭，點燃了唐軍大營中能夠燒著的一切。顯然是唐軍提前在所有東西上塗抹了易燃的油脂，把整個大營照得通明。

而周圍的迷霧中，卻什麽也看不見。

利箭仍然從四麵八方傾瀉下來，讓吐蕃軍根本找不著敵人的蹤跡。

鬆讚幹布氣得咬牙切齒，卻連敵人的動向都一無所知。

他真後悔自己的輕舉枉動，此役之後，吐蕃軍必然元氣大傷。再想與唐軍對峙的機會，恐怕都不會再有。

如今，他一門心思隻想快點回去，回到積石山口的大寨裏去。

不管還剩下多少人，積石山口的大寨不能丟。

為了保證今夜襲營的絕對保密，他甚至都沒有與駐紮在附近的幾支吐蕃部落軍取得聯絡，就孤注一擲的傾巢而出。

如今恐怕不會有任何人馬前來解救他們。

萬事都隻能靠自己了，鬆讚幹布仿佛突然又回到了他統一高原各部落的那個時期了。

那個時期的他雄姿英發，雄才大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他相信，今晚的失敗也打不垮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積石山口還在我手裏。吐蕃軍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從容撤回高地。

“大家不要亂，跟我衝，衝進濃霧，唐軍就拿我們沒辦法。”鬆讚幹布身邊的二十幾個士卒齊聲喊道。

困在四處燃燒的唐營內，如同無頭蒼蠅般到處亂跑的吐蕃人馬，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朝著鬆讚幹布靠攏過來。

大家一頭紮進迷霧，立刻就撞進了一張張大網。

這些網都是用浸過油的韌性極高的牛筋所製，任憑他們刀砍斧剁，都難於從中掙脫。

數不清的吐蕃士卒們被巨網捕獲，苦苦掙紮，最終卻被捆成了粽子。

直到他們在隻能看見周圍一丈遠近的濃霧中發現唐軍士卒，他們才相信，他們並不是中了迷魂咒。

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唐軍士卒們，他們到底是怎麽在迷霧中辨別方向的呢？

這時，隻聽見濃霧中不斷的傳出唐軍士卒的呼喊。

“五十二，七十三，四十九……”

唐軍不斷喊出一串串奇怪的數字，仿佛是在互相聯絡。

原來，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孟凡已經命人在營寨周圍的空地上訓練了很久。

他們利用大小不一的石子，將唐軍營寨周圍的所有土地，都切割成了一個個方塊，並給每個方塊都編了號。

這些方塊不斷向外延伸，越遠的地方，就用顆粒越大的石頭。

為了使那些石頭更加醒目，孟凡命人把他們全都塗成了紅色。

吐蕃士卒們進到這裏，若沒有司南的幫助，根本辨不清東南西北。

但唐軍士卒卻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並且可以在濃霧中喊出數字，互相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