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甘露殿門首。

中貴人王德急切的邁著小碎步,左右徘徊。

不時還昂首向殿前廣場的入口處焦急的眺望。

這時,隻見廣場入口處人影一閃。

先前派出的小黃門領著襄國公,腳步急促的朝著這邊來了。

王德眼中閃現出驚喜的光彩,轉眼又憂心忡忡的返身進了身後的大殿。

放下門簾,殿中光線為之一暗,仿佛一下子由白天進入了黑夜。

王德本能的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方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屏風後麵閃爍著一盞如豆的燈光,仿佛隨時就將熄滅。

皇帝所躺的胡床就在裏麵,皇帝的氣息一如燈光一般微弱。

繞過屏風,王德探身向前,輕身喚道:“大家,襄國公來了,此刻就在殿門口候著呢!”

皇帝遲遲沒有回話,王德的一顆心,幾乎懸到了嗓子眼。

如果皇帝再次昏迷,那他隻能遵照皇帝昏迷之前的囑托,讓早已在偏殿等候的內衛們,將襄國公拿下。

皇帝隻有一道口諭,到時勢必會在朝廷和皇宮掀起驚天巨浪。

楊妃,韋黨和外戚勢力,勢必會逼迫自己拿出皇帝的旨意來。

太子和楊妃自然是一力想要護住襄國公,而韋黨和長孫家,卻一心想讓襄國公去死。

到時,自己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承擔下所有壓力。

如果陛下還能再次醒來,那自然萬事大吉。

可如果陛下就此龍禦殯天,自己可就真的百口莫辨了。

不管是楊妃太子一黨,還是國舅韋氏一黨,都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

到那時,恐怕襄國公還沒怎麽樣,自己就得成為此次事件的第一個犧牲品了。

“大家,大家,您醒醒,附馬來看您了!”

王德的心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麽忐忑過。

輕輕的搖了搖皇帝的肩膀,他在心裏默默的祈禱著,皇帝千萬要醒來。

“麗質,麗質……”李世民猛然睜開雙眼,一行老淚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滑落,額上已全是冷汗。

聽見身邊有人喚他,李世民扭過頭來,又眼茫然的看向王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大家,若想念公主了?附馬來了,就在殿外候著,正好。”王德欣喜若狂的替李世民舒著胸,慢慢的將他扶了起來,躺在了靠枕上。

就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李世民已然累得臉色蒼白,長出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道:“朕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麗質哭著向朕討要她的附馬,她怪朕殺了她的附馬,讓她孤苦無依。”

“像附馬爺這樣的乘龍快婿,您怎麽舍得殺呢?”王德笑著安慰了一句。

李世民麵色突變,直直的瞪著他,一雙龍目中迸發出淩厲的殺氣。

這一刻,他疑心頓起,對於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奴才,忽然感覺無比陌生。

自從這奴才跟了自己,從來都是謹小慎微,說話不偏不倚。

今天這話,卻明顯有所偏向。

難道是自己疑心太重?近日來神思倦怠,就連性情也跟著受到了影響?

從皇帝的眼中,王德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殺氣,一顆心砰得一下,跳到了嗓子裏。

努力的掩飾著心裏的慌亂,老奴才陪著笑臉,端過一杯參茶來,遞到了皇帝手邊。

李世民擺了擺手,挪動沉重的雙腿,坐在了胡床邊緣,氣息散亂的說道:“你剛剛說附馬來了,讓他進來吧。”

“哎,老奴這就傳附馬進殿。”

王德如蒙大釋,放下參茶,快步繞過屏風,向殿門口跑去,腳步輕快的完全不像個將近一甲子的老人。

殿門口,孟凡早已等候多時。

蒙召快步入了殿門,直向屏風後麵而來。

繞過屏風,見李世民端坐於胡床正中,滿頭華發,麵容枯槁,一幅行將就木的樣子。

他忍不住鼻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福體安康。”

沒想到不過數月沒見,李世民居然一病如斯。

即使是一代天驕,也逃脫不了時間的摧殘,終將要走向生命的盡頭了。

李世民抬起沉重的眼皮,眼中帶著複雜的情緒,看著孟凡說道:“平升,賜坐!”

“謝陛下。”孟凡平複了一下心情,站起身來。

王德搬過近旁的一張圓凳,識趣的出去了。

“坐吧,咱們翁婿倆談談心。”李世民眼中帶著笑意,“若論民間的叫法,你也該叫我一聲父皇才對。”

“嶽父在上,請得小婿一拜。”孟凡再次起身,鄭重的給李世民行了個大禮。

“起來吧,你終究隻是朕的附馬,朕要有你這麽一個孩兒,那該多好。你若是朕的親生兒子,這李唐將山,非你莫屬。”

李世民意味深長,雙眼含笑的看向孟凡。

聞聽此言,孟凡心裏咯噔一聲。

盡管早有準備,他也沒料到,李世民居然忌憚他到了如此地步。

“陛下謬讚了,微臣不過一介布衣,蒙陛下賞識,將公主下嫁微臣,天恩浩**,微臣感激涕零。豈敢再有其它非分之想。”

你沒有非分之想,卻架不住屬下勸進。

若李恪真無膽略,被你掌控了朝局,這李唐江山將來到底姓不姓李,誰也說不準。

當年隴西李姓是如何一步步登上帝位,富有天下的,李世民這個見證者一清二楚。

他又怎麽會相信一個擁有決定實力的臣子的一麵之辭呢?

“世人都有舔犢之情,即使是朕也不例外。如今附馬已有了孩兒,當能明白為父的一片苦心。”

李世民抬眼正視著孟凡,神色凝重。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凝滯。

“有你在,太子何以自處?寡人何以心安?”

孟凡神色冷峻,平靜的與李世民四目相對。

既然話已挑明,他心裏反而獲得了安寧。

就像一直躲在暗處的刺客,此時終於現身。

既使他手握鋼刀,時刻威脅著自己的生命,也比躲在暗處,不知所蹤要好的多。

終日提心吊膽不如直麵現實。

孟凡黯然看向屏風後的黑暗,心底充滿了感慨。

自己擅自改變了曆史的走向,就難免被其反噬。這一切,誰又能說不是因果報應呢。

他一心隻想李唐江山永固,代代相傳,卻一不小心,觸了龍鱗。

“既然陛下疑臣有二心,臣請自縛於榻前,聽憑陛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