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時分,明晃晃的太陽,極像一塊燒得赤紅的大盤子,懸懸地在空中浮擱著。

趙振江笑嘻嘻地搭著二郎腿兒,坐在絆馬山頂上的一塊大青石上,悠閑人兒似的嗑著瓜子兒,身旁有一個小嘍囉給他端著茶水(《保定舊聞錄》上說,趙振江有嗑瓜子兒的嗜好,他的山寨裏,到處種著向日葵。因為這個嗜好,他還特意從山下綁來了一個炒瓜子兒的師傅,專門給他炒瓜子兒)。適才,山下放哨的土匪報告,說張才明派人來了。趙振江不知道張才明派人來幹什麽,更不知道張才明派誰來了。他就坐在山上,嗑著瓜子兒,伸著目光向山下張望。就看到兩個土匪押著票兒走上山來了。走近了,趙振江看清了,驚訝地站起身,扔了手中的瓜子兒,幹幹地搓了搓手,他有些狐疑了。票兒來絆馬山幹什麽呢?

(絆馬山連接太行山脈北麓,由山下的絆馬河得名,山勢頗是陡峭,亂石斷岩,觸目可見,叢林灌木,漫山遍嶺。且時有狼蟲虎豹出沒。當年李二牛在此落草,自然是看中了絆馬山易守難攻的優勢。山北下邊的絆馬河,滔滔東去,也是一道天然屏障。若要攻山奪寨,絕非一件易事。趙振江猖獗一時,且高枕無憂,自然也是倚仗了絆馬山的險峻。

如今的絆馬山,早已沒有當年的模樣。報紙披露,因多年來的亂采亂伐,以及氣候變化,絆馬河諸多河段已近幹涸。水土流失麵積,達一兩萬平方公裏。)

趙振江見過幾次票兒,為保定城內店鋪的生意,他跟票兒打過幾次交道。張才明怎麽把票兒派來了?而且還是隻身一人,莫非他們真不知道我老趙是個六親不認的性格嗎?剛剛搜過票兒身的土匪,向趙振江報告,票兒連槍也沒帶。趙振江點點頭兒,笑了。看起來,張才明的這個幹兒子果然是有些膽量啊。

雖然趙振江還不知道票兒的來意,可他還是按照票兒的身份,很是回事兒地接待了票兒。他在山寨裏擺下一桌豐盛的酒席,給票兒接風,還讓師爺嶽成久末座叼陪。

三杯酒下肚,趙振江開口問了:“少當家的,此次來趙某這裏幹什麽啊?你總不會一時心血**,就為找我老趙來喝酒的吧?嗯?”

票兒微微一笑:“趙寨主啊,你猜對了,票兒今天就是有了閑情逸致,就是來找你喝酒的啊!”

趙振江的眼睛轉了轉,壞笑道:“票兒啊,你膽子不小了哇!你臨來之前也沒有打聽打聽?論見錢眼開,趙某人可是大名鼎鼎啊,江湖上都知道我老趙是綁票綁紅了眼睛的,你這樣一個大金票送上門來,豈不是非要逼著我老趙發財嗎?”

票兒連連搖頭:“趙寨主啊,我是金票?算了吧!票兒能值多少錢呢?你發不了財的。你真是看走眼了,票兒不值錢的。”

趙振江嘿嘿冷笑:“不值錢?總是要值幾筐雞蛋的吧。”

票兒點頭笑道:“可也是,我看也就是值幾筐雞蛋了。”

趙振江撇撇嘴,放下酒杯:“我就不相信,你在張才明眼睛裏,就不值錢?票兒啊,不亂講了,你說正事兒吧。幹什麽來了?”

票兒也收了笑:“正事兒也有,我爹派我來,是要我跟趙寨主談談地盤的事兒。保定城內的店鋪的事兒,也捎帶著說說。”

趙振江聽罷,就不高興了,立時橫下臉來:“票兒啊,不是我不給你麵子。地盤上的事兒,扯了多少年的皮了,是你們天馬山太貪心了嘛。店鋪的事兒,我也與你爹爭執很久了。分明是你們搶生意嘛!怎麽說說?就是說說,也應該你爹過來說說,我跟你說不著!你別說我小看你,這是江湖上的規矩。你來談,算什麽?兩家不對等麽。驢頭對不上馬嘴麽!”

票兒點頭:“趙寨主,你說得對,我來說這事兒,真是驢頭馬嘴了。就好比說,你不能派嶽師爺去找我爹談地盤,也是不對等的。”

趙振江狐疑地點頭:“是啊,是啊!可是你明知不該來,為什麽還是來了?”

票兒雙手一攤,苦臉說:“趙寨主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嗎?其實,夫人就是想借你的手殺我喲。”

趙振江怔了一下,就哈哈笑了:“票兒,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喲,江湖上都知道那牛尾巴的眼裏容不得你,那你更不應該來了,你豈不是自投羅網了麽?你送上門來,你幹爹要破財嘍!”

票兒苦笑了:“趙寨主說的是呢,可是我爹讓我來,我能不來麽?趙寨主啊,喝罷了酒,你就綁了我吧!”

趙振江奇怪地問:“那你為什麽不跟你爹講清楚呢?”

票兒搖頭:“趙寨主啊,這種事兒講得清楚嗎?”

趙振江笑了,冷眼看著票兒:“票兒啊,你說我老趙會殺你嗎?”

票兒撲哧笑了:“這我可說不準的,你老趙是個英雄不假,江湖上都知道你是大智大勇,敢做敢當。可也都知道你趙寨主容易動肝火,也說不準的,你一著急了,就敢把我殺了。先喝酒吧,不扯這煩心的事兒了。”說罷,自斟自飲了一杯酒。鄙薄地笑了:“趙寨主啊,這酒也真沒什麽滋味兒麽。你偌大一個寨子,肯定要有幾壇好酒藏著呢,不如拿出來喝喝。票兒若還能活著下山,一定在江湖上替你揚揚名,改日也要好好請上你一頓。”

趙振江哼了一聲,冷冷地說:“票兒啊,你別東拉西扯了,張才明家裏那點兒破事兒,趙某看得明白,不過就是那個戲子想讓她的幹兒子接手嘛,也就容不下你了喲。如此說,我還真就不讓她得逞了。”

票兒盯著趙振江,嘿嘿笑道:“趙寨主啊,如果我猜測的不錯,我們這場酒沒有喝完,夫人就會派人來攻打你的山寨了。你信不信?”

趙振江不相信地搖搖頭,哼了一聲:“你說牛尾巴?她敢來嗎?”

票兒盯著趙振江,撲哧笑了:“女人的心思誰說得清楚呢?但願她不來呀。”

趙振江冷笑一聲:“自然是了。票兒,喝酒!對了,你剛剛說什麽?酒不好?這酒不錯嘛!你怎麽就喝不出滋味兒來呢?你是沒口福呢!”

票兒撇嘴:“口福?什麽破酒啊!趙寨主小氣嘍!”

兩個人就喝著酒,鬥著嘴,酒桌上就有了興致。這一場酒,從中午一直喝到滿天星鬥才散。二人都喝得多了,趙振江就讓手下去送票兒歇息,他也腦袋暈暈地回去躺了。

票兒後來冋憶,按照時間計算,就在趙振江與票兒喝酒的時候,聶雙會已經偷偷帶著百十號人的隊伍到了趙振江的山下。就在趙振江回去躺下的時候,聶雙會乘著夜色,就對趙振江突然襲擊了,先是把趙振江設在山下的一個放風的酒店給砸了。山下的土匪吃了虧,就驚慌地跑上山來,報告了趙振江,趙振江一驚,酒勁兒就全嚇跑了,他氣急敗壞,惡聲罵道:“他娘的,還真讓票兒給說中了。”就指揮著土匪們下山,跟聶雙會的隊伍開戰了。

乒乒乓乓,兩下裏亂打了一陣子,還沒有分出勝負呢,聶雙會卻先停火了,派人上山來傳話,要求與趙振江談判。趙振江弄不明白聶雙會什麽意思,就與手下研究分析聶雙會的真實目的。師爺嶽成久分析說:“聶雙會肯定會提條件,這條件嘛,肯定是要票兒的人頭。”

趙振江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一定得給咱們十分的好處,咱們還得滿意嘍,才能幫牛尾巴這個忙。票兒的人頭咱可不能賣便宜嘍。”

趙振江說著話,感覺眼前搖擺不定,剛剛下去的酒勁兒又呼呼地湧上來了,困得要緊。他就把聶雙會的送話人喊進來,趙振江含混地說:“你下山告訴聶雙會,天亮的時候,你讓他上山來談判。我太困了,得先睡會兒了。”說罷,他就又晃著身子回去躺了。並囑咐嶽成久,一定要把票兒看緊了。票兒後來回憶說,那一回真懸啊,他就是沾光趙振江喝多了,才撿了一條活命。

嶽成久趁著趙振江睡覺的時候,偷偷地跑了,他跑去通知票兒了。嶽成久料定趙振江醒了之後,一定會拿著票兒的人頭,去與聶雙會作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