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給你打語音, 可以麽?”
秦霜星呆呆看著聊天框裏那行字。
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緊張起來了。
他光是看著這句話,就已經緊張起來了。
臉上發燙,心跳加速。
更奇怪的是——就連耳朵都開始癢。
啊啊啊啊耳朵癢什麽啊!
秦霜星慌慌張張地揉了下耳朵, 試圖驅趕那種奇奇怪怪的酥麻感。
太奇怪了吧……太奇怪了吧!
為什麽隻是看到文字就覺得耳朵癢了!這不科學啊!
然而越是想要擺脫,越是有更奇怪的東西從腦子裏浮現出來。
……他想起來了。他明白了。為什麽覺得癢。
那是,他的耳廓耳垂, 輕輕刮擦在陌生人衣物上的觸覺。
純棉的。
軟乎乎的。
結實飽滿的。
是耳朵臉頰緊貼著胸肌的感覺。
“……嗚!”
秦霜星苦惱地捂住了臉。
怎麽回事啊……為什麽這樣啊……
越是想忘記就越是記憶清晰。
那個從未有過的奇妙觸感……
……好羞恥!
他怎麽……他怎麽這麽澀啊!
他怎麽可以這麽澀!!!
心髒噗噗直跳。他大口深呼吸了好幾次,過了好久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等!忘記回他了!
秦霜星心裏一慌, 趕緊哆哆嗦嗦地捧起手機。
聊天框裏沒有跳出新的信息。
但是,當那句“我想給你打語音”重新映入眼簾時,不出意外地,猶如巨石落水。
砰!
又在秦霜星的心湖上砸出重重的好幾圈漣漪。
……冷靜。
冷靜點!
幹嘛啊。這是在幹什麽啊!
……隔著手機都社恐發作嗎?
不是、不是好轉了嗎……不是還自覺症狀減輕了嗎?
怎麽現在突然又急性加重了啊啊啊啊!
秦霜星揉著自己發燙的臉,感覺臉蛋被自己揉成了一個熱乎麵團。
他慌亂而沮喪,幾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糾結許久,手指反複在鍵盤上停留。
始終沒能敲出一個字來。
說、說什麽呢。
要跟他說什麽呢?答應還是不答應……
……嗚。
光是想想就已經覺得喘不上氣了。
秦霜星再次放下手機, 捂住自己滾燙的臉。
……他忽然覺得, 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隻是打個語音而已。怕成這樣。
——不行!!!
一念至此,秦霜星不知道又是哪裏來的勇氣。
帶著點泄恨般的,自暴自棄般的, 他咬牙點下了“語音通話”鍵。
來吧!來吧!
我不怕了!
區區語音!我不……
然而當語音一秒接通, 手機裏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喂”時。
秦霜星:“!!!”
腫脹飽滿的勇氣, 像是一頭撞上了一小根針。
啪嚓。
漏氣了。
“……”秦霜星嘴唇發著抖。好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聽得到嗎?”手機那頭的榮鋒有些疑惑,提高聲音,詢問了兩遍。
“聽得到、聽得到!”秦霜星連忙回答。
“嗯。”榮鋒應了一聲。
然後就沒了下文。
秦霜星:“……”
怎麽不說話了呀!
不是你要打過來的嗎……不是你有話要對我說的嗎!
為什麽突然不說話了啊……
秦霜星咬著嘴唇。
隻覺得時間像從玻璃罐子裏舀起來的蜂蜜——黏糊糊的, 細細長長地拉絲。
……當然, 這隻是他失了智的想象。
實際上語音接通不過五秒。
在秦霜星自以為漫長的等待之後, 榮鋒終於重新開口。
“我現在手上不方便, 怕打字太慢,所以給你打語音。”
榮鋒的聲線低沉沙啞。像低迷沉醉的酒吧裏,搖滾樂手低頭坐在舞台上,撥弄貝斯。
秦霜星聽得一愣。
……他是煙嗓嗎?
……不記得了。
上次見麵的時候太緊張了。又是暈倒又送120什麽的……
隻是,隱隱約約地感覺,上次聽榮鋒說話的時候,他聲音沒這麽……啞。
是因為語音通話,聲音失真嗎?
秦霜星一時晃神。
榮鋒似有些疑惑:“你還在嗎?”
“啊,在。”秦霜星慌慌張張,應了一聲。
榮鋒:“……”
沉默了一下。
秦霜星抓著手機,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縮了下。
榮鋒忽然說:“別緊張,放鬆一點。隻是跟你聊聊天,放鬆點好了。”
秦霜星:“……!”
他忽然有種自己其實誤開了視頻、以至於那些緊張小動作都被榮鋒隔著網線看到了的錯覺。
嚇得他差點把手機丟掉。趕緊再三確認:確實是語音,不是視頻。
“嗯……嗯。”秦霜星深吸一口氣,“不緊張。”
——個鬼啦!
秦霜星勉勉強強地壓著呼吸。怕自己太過慌亂的喘氣聲被對麵聽到。
他確信自己這是一個無法傳遞觸覺的手機,所以他仍舊放心地蜷著手指。
這是他緊張時候的小動作。
像剛剛出殼的,爬在寬綠葉子上的毛毛蟲。
“社交恐懼症的發病率,我查了一下,大概是10%。”
榮鋒忽然開口。
秦霜星一愣:“……啊?”
未曾設想到的開場白。
榮鋒繼續道:“但是昆蟲恐懼症,我沒查到統計數據。可能因為我查的不是專業的醫學學術網站。”
秦霜星:“……?”
榮鋒:“所以,像你一樣害怕社交,不敢跟人打交道的人,其實挺多的。怕蟲子的人其實也多,但是怕成我這樣,一看到蟲子就炸毛的,其實反而不多。”
“……”秦霜星捧著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麽。
“沒想到吧?”榮鋒語氣裏有了點笑意,“我看起來這麽高這麽大,這麽結實強壯的消防員,私底下居然怕蟲子。而且比女生都怕。”
像夜晚的沙漠,繁星下的風呼呼劃過沙丘。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矯情。”
“不是的!”秦霜星急急忙忙,脫口而出,“昆蟲恐懼症也是一種特殊恐懼症。是心理疾病,不是你能主觀控製的。就算你知道麵前的蟲子傷害不了你,你還是會忍不住害怕。這是心理障礙……”
“是嗎?”榮鋒笑了下,“那你不也是一樣?”
秦霜星:“……?”
榮鋒:“我一個消防員,怕蟲子,別人不光會說我矯揉做作,還會說我娘炮。你呢?是不是也有人說你,慫,膽小,這麽一點點事都做不好。男孩子這麽內向怎麽辦。”
秦霜星:“……”
不好的記憶浮上腦海。
像鹹澀的海水,把他的心髒淹沒。
“……嗯。”他帶著鼻音,應了一聲。
榮鋒:“可是我們應該自己知道——就像你說的,這不是我們能主觀控製的。我們又不是為了裝給別人看,才故意作出害怕的樣子。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一想到那些東西,就會心跳呼吸加速,頭皮發麻,嚴重的時候氣都喘不上來。”
秦霜星太有同感了,立刻用力點頭:“嗯!是的是的!”
榮鋒:“這就是恐懼症。”
他的聲音無比堅定。像溫柔的海,低沉有力地湧向沙岸。
“是心理疾病。”
“就像感冒,腸胃炎一樣。是心靈生病了。”
“感冒發燒了你知道要吃藥,你不會覺得吃藥看病是矯情。”
“換成心理疾病,你怎麽就這麽責備自己呢?”
“而且咱們這些恐懼症,和其他心理疾病還不一樣。”
“恐懼其實是人類為了自保,印刻在DNA裏的行為。”
榮鋒停頓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道,“這些都是我剛剛才從書上看來的。賣弄一下。你可能以前聽過吧。嗯,比方說怕黑。那是因為遠古人類生活在洞穴裏,在火被發明之前,人類必須忍耐漫漫長夜,忍受野獸在洞穴外麵的嚎叫。所以他們一定會怕黑。這樣他們才會老老實實呆在火堆旁邊,避免野獸的侵襲。”
“不怕黑的都被吃掉了。”
“同理,蟲子也是。蛇也是。這些都是人類祖先親身經曆過的傷害,所以DNA裏留下記憶,讓子孫後代都學會害怕。這樣就不會隨便去作死。”
“所以,恐懼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
榮鋒說到這裏,語氣微微一頓。
低沉的海浪倏忽後退。繼而重新以溫柔堅定的力度,緩緩湧向沙灘。
“——你是不是,也因為曾經受到過傷害,所以才變得不敢跟人接觸。”
“……”秦霜星瞳孔一顫。
往事如同火山噴發。轟地一下,把熱血轟上臉頰。
他哆哆嗦嗦,幾乎連手機都握不穩。
呼吸心跳都開始瘋狂加速。心髒哐哐哐地砸著胸膛。
榮鋒在問他。
榮鋒在問他以前是不是經曆過什麽。
是的。
他不是天生就內向……他是因為高中時候的某件事情才變成這樣。
但是……沒有辦法說……
秦霜星隻覺得自己變成一隻被掐著喉嚨的鴨子。
臉都憋紅了。心髒還在不斷地想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
沒辦法說……
說不出口……
那件事……那件事情……
“……嗚。”
秦霜星滿臉通紅,慌亂地捂住了臉。
往事被塵封在箱子裏,光是把箱蓋掀開一點點縫,就讓他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他根本……沒有辦法說。
說不出口。
“……”電話那頭,榮鋒靜靜等了幾秒鍾。
忽然又笑了下。
仿佛是因為察覺到他不願意說,所以由自己來,繼續這個話題。
低沉沙啞的嗓音裏,帶了些許自嘲。
“——反正我是因為被蟲子狠狠傷害過,所以才怕蟲子。”
……咦。
秦霜星愣了一下,從自我慌亂中抬起頭。
隻聽電話那頭,沙啞到有些陌生的男人嗓音,深深歎了口氣。
仿佛一隻堅實有力的大手,繞過他的身前,從容不迫,堅定勇敢地,打開了另一個沉重箱子。
“我在中學的時候,耳朵裏進過飛蛾。”
榮鋒呼吸平靜,語速穩定。
沙啞的嗓音裏,卻仿佛有什麽在一點一點繃緊。
他深吸一口氣。
又深吸一口氣。
然後才緩慢地,繼續說道: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飛蛾在我耳朵裏撲閃翅膀的聲音。”
“很可怕。”
“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