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稚女泣

“黑陵是懲罰生前罪孽深重魂魄的地方,是真正的地獄。”葉初途麵色凝重的看了遠處層層疊疊的黑色濃雲後開口道,“……火海地陵大約隻算是最外圍的一層。”

“如果我是正常人,死後大約要到這地方的最深處去吧。”袁深雨自嘲般的笑了笑,三人已經將鬼差和陰魂甩在了身後,得到了些喘息的空隙,所以步子也就放慢了下來,小心的在浮板之間移動,向著黑陵的深處走去。

“……修仙途中誰敢說自己的手上沒有沾過血,沒有葬送過命,”楚離涯低著頭聲音也十分低沉,“不過我沒有魂魄,也沒機會來到這裏了。”

“所以,我們說不定能夠見過一些老朋友呢……嗬嗬……”葉初途的話簡直有些意味不明,“我們現在路過的火海地陵裏浮沉的屍骨都是那些無法被釋放的陰魂,他們每天被迫被鬼差驅遣著在這種地方爬來爬去,受不了高溫炙烤和鬼差鞭打的就掉下去,燒成焦炭,但是第二天又會恢複成原狀重複昨天的流程,無止境的懲罰,無法再次死去,無法精神失常的發瘋,所有的痛苦都要用全部的意識一點一點承受消磨,絲毫不漏,黑陵,是太陽找不到的地下最深處,也是五界中最黑暗的地方。”

“那麽到底什麽樣的過錯才算是重罪呢?”楚離涯問道,“我在青城的時候,曾經有人告訴我妖魔都是為禍人間的邪物,殺之反而是替天行道的有益陰德,可是,後來,泰山……”

“生前種種來到黑陵自有定論,既然成了鬼自然有鬼界的方式處理,人間妖界,天宮荒古,都已經成了過去。”

楚離涯低頭看了看下方,不斷翻滾的熔岩和火浪。中間有一些殘缺的屍骨上下沉浮顛簸,還有一些還在掙紮的焦炭發出一聲一聲不怎麽明顯的淒厲鳴叫聲,像是遭到撕咬的野獸垂危的悲鳴。

“……黑陵的第一陵就是這個樣子,接下去會是什麽……”

“寒冰地陵。”葉初途答的很快,活的久了便有這一層好處——不管說到哪裏都知道。“火海地陵以烈火岩漿懲罰罪惡的魂魄,寒冰地陵便以寒冰,那裏酷寒無比,寒風像是刀劍能把皮肉從骨架上刮落,地上長滿了釘子一樣的冰淩,陰魂們被鬼差們用冰鏈拴住串在一起驅趕著光腳在冰上行走。腳掌被刺穿。皮膚被凍的粘在冰上。”

火海地陵走到盡頭之後。浮板消失,出現了黑色的陸地,那些都是熔岩冷凝之後形成的地麵,土質疏鬆冒著陣陣硫磺刺激的氣味。一條筆直的黑色道路通往一處金黃色不但旋轉的傳送法陣,旁邊立著兩個白色的柱子,雕刻著惡鬼的圖像,惡鬼的眼睛是幽深的藍色,熠熠生輝。

進入火海地陵盡頭的傳送陣法之後,果然是來到了寒冰地陵,深紅發黑的陰翳天空之下飄灑著無數的白色雪花,正如葉初途描述的樣,環境極其惡劣。茫茫的冰山雪原一眼望不到頭,也找不到所謂的出口,隻能看到滿天的雪花和地上的冰刺,以及好像隨時都會坍塌下來的天空。

“嗚……”

極其微弱的一聲抽泣被楚離涯的耳朵給捕捉到,她一個轉身差點出劍。但是眼前的狀況還是讓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小的身影,大約是一個幼兒幽鬼,也沒有多強的陰暗靈素波動,所以是沒有什麽威脅的。葉初途和袁深雨也停下了腳步——事實上他們的雙腳根本沒有沾地,而是懸浮於地麵三寸左右的距離浮空“行走”,否則那些尖利的冰刺實在是一些很難對付的東西。

“……一個小鬼?”葉初途走到蹲在冰麵上的那個小鬼麵前俯下身,“你怎麽在這裏?為什麽寒冰地陵裏居然有這麽小的鬼?”

進入黑陵的必然是罪大惡極手染鮮血之人,所以很少有幼年夭折的孩子進入這裏的先例,因為小孩犯下罪過的能力和機會都很有限,但是眼前這個小女孩居然蹲坐在寒冰地陵裏,這算是怎麽回事……

還是說人不可貌相?葉初途的警覺性更高,他的手一直暗中按在沉夜劍的劍柄上,臉上還是帶著微笑,好像如此惡劣的低溫都沒有辦法將他的笑容給凍結起來一樣。

“我……嗚……”小女孩抬起頭滿臉冰渣的看著走過來的葉楚袁三人,“我……不知道……我一醒過來就在這裏了……我不知道爹娘哥哥姐姐他們在哪裏……”

楚離涯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覺得這個小女孩有點眼熟——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到底眼熟在哪裏,好像有點什麽符合不了記憶的地方……是什麽來著?

“……看起來幾乎沒有犯下大錯的能力。”袁深雨也這麽說了,“這就奇了,按理說幽冥很少出錯,你……你家裏有什麽人?生前住在哪裏?家裏是做什麽的?”

“我家……我是分水鎮人,我住的地方叫歧路莊……我爹叫梅易落……”

楚離涯差點跌在地上,她算是想起來這個眼熟的小女孩是怎麽回事了,也知道自己覺得不對經究竟不對在哪裏——這不是那個在牆角邊無頭的小女孩嗎,自己眼熟的應該是她的身體,她的腦袋之前被她自己抱在手上,楚離涯根本沒看清長什麽樣。

但是袁深雨和葉初途很顯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楚離涯按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對小女孩說,“……你,是歧路莊人,一莊子的人都被殺光了的那個?”

“……”小女孩停下了抽噎,瞪大了眼睛看著楚離涯,“……姐姐你怎麽知道。”

葉初途和袁深雨分別看了楚離涯一眼,很顯然在詢問她具體是怎麽回事。

“我和非城曾經執行的一個風雲榜任務……”楚離涯說起來還是有些尷尬,“去分水鎮調查鬧鬼的狀況,後來打聽到那座鎮子上本來有一個叫做歧路莊的山莊,莊主在鎮中開醫館藥莊生意,但是在幾十年前一夜之間莊上的人全部被殺,鎮民們害怕其中的怨氣太重傷及生人,就拜托雲遊至此的修士製作封印將歧路莊封印住,結果經過幾十年的醞釀,裏麵怨氣橫生,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凶宅。”

“……然後你們……?”

“……我……”楚離涯搖了搖頭,當時她對妖魔憎恨無比,對於妖魔化鬼的歧路莊人當然是半分不會客氣,全部殺戮幹淨之後放了一把火燒成了白地,而且,她和穆非城之間……大約也是從這裏開始有了隔閡,從這裏……走向分別。“她是妖鬼。”

葉初途看出楚離涯大約是有什麽難以說出來的話,心中也猜測了個七八分,“妖鬼?”

“歧路莊的人都是月窯嶺上的梅鹿一族。”楚離涯答道,“混跡在分水鎮幾十年居然沒有被人發現,真是……難得了。”

“可是妖族居住在人族之地,雖然有些不妥但是也算不上什麽過錯,而且歧路莊一莊子人都被屠戮殆盡,她應該算是受害者,為什麽反而被發配到了黑陵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萬事皆有其因,”葉初途不以為然,“她會被發配到寒冰地陵自然有前塵因果,我們不用管了。”

離開那個還在不斷哭泣的小女孩的時候,楚離涯走了幾步忍不住回了一下頭,奇怪……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如果這個孩子沒有過錯……到底是為什麽她會在這裏?難道她的家族真的曾經犯過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才招來滅門之禍?

知道當年真相的大約隻有歧路莊的人自己,還有……臨風雪?楚離涯想起那個被自己從鎮魂塔裏意外拖出來的無口殺手,但是那個人差不多已經把過去忘幹淨,就算之後還能再見到他,大約也是從那裏找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的。

當時一起去歧路莊的人,自己現在在幽冥的深處,穆非城回到了桫欏林……但是他在人間百年,妖界還能接受他嗎,那個時候他受的傷那麽重還能治好嗎……還有靈陵,嗬嗬……靈陵……

靈陵,從一開始就是一盤棋裏的一個安排在穆非城身邊的棋子,那麽,那天在分水鎮的一晚,她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心呢……

楚離涯搖了搖頭想把這些思緒從腦海裏扔出去,但是袁深雨似乎看出了她的異樣。“你怎麽了?”

記憶裏袁深雨很少主動跟別人說這種話,於是楚離涯默默在心中默默想著他的下一句話大約是……

“是因為我哥?我記得他曾經去極北之地月窯嶺找天靈懷夢草,分水鎮……就是在極北之地吧,是那一次麽?”

“是的。”楚離涯猜的倒是很準,袁深雨很少主動問候別人,他本來就是個感情極其內斂的人,天生乖戾孤僻,但是或許要除去他哥哥。“歧路莊的那一次……非城也在。”

葉初途聽到兩人被狂風吹散的支離破碎的話,嘴角透出一絲冷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