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意興闌珊

“當,當,當——”將近丙夜,二更兩點時分,打更的鍾聲響過。(請記住我dA注1)

長安城街頭已是十分靜寂。偶爾隻有巡街的衛士在街頭走過。坊中的巷子裏更是無聲無息。

“滕王叔,我看咱們還是走吧。”崇仁坊東南寓的巷子口貓著三個人。正是鐵角三人組:滕王、越王、紀王。

“再等一會兒,我就不信等不回她來。”滕王心有不甘,“咱們答應過老六,定要說到做到……”

“她現在還不回來,定是不回這裏來了。”越王李貞言道,“沒準回了衛公府。”

“呀,你怎麽不早說,我怎麽忘了這事兒。”滕王埋怨道。三人在武府前埋伏等楊悅來,已經等了一個晚上,見越王此時說可能要白等,滕王有點失望。

“早聽我的,跟她廢什麽話,直接綁了捉到老六府上。那會兒也不至於讓她溜掉……”滕王很氣惱,粗暴地一揮手說道。

“誰知道她不肯去。”越王李貞低聲笑道。他的確很不明白楊悅為何不肯去看李愔。

雖然貓了一晚上,三人不嫌腰疼,反而興致勃勃。直到感覺可能等不到楊悅才大為上火。正要悻悻地離開,突然看到一匹馬出現在對麵。借著清明的月光,可以看出是一騎白馬白袍,除了楊悅還會有誰?三人大喜,忙又伏在巷口,拉緊手中絆馬索,靜等楊悅到來。

“用得著這麽費勁?”紀王李慎見滕王、越王一臉興奮的繃緊臉,冷漠地言道,“他又不會武功,跳過去捉了便是。”

“噓”滕王把手指豎到嘴上,紀王在巷子口對麵拉索,說話聲間較大。滕王壓低聲音說道,“這小子的白馬太駿,莫讓他一不溜神又跑了。”

“萬一摔了她怎麽辦?”李貞知道楊悅是女子,心中對她大起回護之意,擔心地說道。

“摔了正好。”滕王低聲笑道,“正要跌他個倒載蔥。”

“不妥不妥,六哥知道定會怪咱們。”李貞急忙搖頭說道。

“怪?”滕王嘿嘿怪笑道,“咱們要是將他捉了去給他,隻怕老六謝咱們還來不及。”

……

曲江宴已散,楊悅醉醺醺地騎著“月光”往回走。自從有“月光”這匹駿馬相伴以來,加上袖弩防身,楊悅有點藝高膽壯。武權這些日子一直不在,她獨自一人四處溜達卻也從未出過意外。哪裏想到自家巷子口會有人埋伏。更不知道是滕王三人在此埋伏。

滕王、越王、紀王原本到是真心請她去蜀王府,隻是沒能成功,滿街尋她尋了一下午又尋不到,便等在這裏,決定強行“請”她過去。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月亮代表我的心。”楊悅醉醺醺地哼著小曲。與喬知之大談什麽是愛情,讓楊悅對古人的信心大增。

“什麽調?怪怪地。”越王低聲笑道。

“叫你美,叫你美,一、二、三……”滕王數著數,瞪著雙眼巴巴地看楊悅騎著“月光”一步一步踏近,心中即興奮又緊張。

“五、四、三、二……”滕王開始倒著數,再有一步楊悅便要撞上絆馬索。滕王歡呼之聲立時便要發出。

偏在此時,巷口轉彎,從東麵衝出一人,迎著楊悅的方向飛奔過來。

“大哥——”來人衝楊悅喊到。

“豫之?”楊悅聽出是楊豫之,大為驚奇,不知他為何在此。正要出言相問,突見楊豫之腳下一個踉蹌,載倒在地。

楊悅一愕,正在納悶。卻聽巷角一聲怒喝響起:“喂,臭小子,你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個時候撞壞本王的好事兒。”

隨著喝聲,閃出三個人。氣急敗壞的怒目楊豫之。

楊悅見是滕王、越王、紀王三人,看到地上的絆馬索,立時明白定是滕王三人想要絆自己,沒想到反被楊豫之撞上。不由嗬嗬大笑,跳下馬來,扶起楊豫之,笑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楊豫之本來正自心頭難過,見被人故意放倒,立時勃然大怒,顧不上許多,大罵道:“哪個混蛋,敢絆爺爺。”

“你敢跟本王充爺爺?”滕王被楊豫之壞了好事兒,也正氣不打一處來,聽了楊豫之的大罵。立時飛身撲了過來,揮拳撲向楊豫之門麵。滕王雖然比楊豫之大不了幾歲,但也是楊豫之的舅舅,楊豫之罵他,便是麵無尊長,按理法,到也打得。

不過,楊豫之哪管這些。他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沒成想滕王立時迎麵撲了上來,立足未穩,當即又被滕王撲倒。

滕王騎在楊豫之身上,揪住楊豫之衣領便要打。楊豫之氣得哇哇大叫,怎奈他本來便不是滕王對手,又被滕王得了先手,用盡力氣也翻不起身來,隻好大聲叫罵。

滕王見他罵,便越加要打,兩個人,一個大拳揮出,一個又抓又咬,撕打在一起。

楊悅見楊豫之打不過滕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手中馬鞭一揮,落向滕王頭頂。滕王雙手被楊豫之抓住,騰不出手來,楊悅一鞭擊下,正中滕王頭頂。幸虧滕王頭上戴著巾子,楊悅勁力又小,到沒有傷到。隻是被楊悅鞭稍一卷,把巾子打飛。隻剩一條抹額綁在頭上,看上去像是個“病夫”一樣,十分滑稽。

楊悅哈哈大笑,舉起左手對準滕王,叫道:“你再不住手,本公子便要放箭了。”

楊悅袖弩的厲害,滕王三人都見識過。此時滕王背對楊悅騎在楊豫之身上,如果楊悅當真放箭,隻怕滕王躲避不急,全部便要落在他的背上。

楊悅此言一出,立時嚇了滕王、越王、紀三人一大跳。

越王趕忙擺手言道:“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便是紀王這個冷漠性子的人,也忙跑了過來。

二人雖然一直跟著滕王胡鬧,但三個人不過是半玩鬧半起哄之心,並沒有真要與楊悅打架之心。見楊悅真要放箭,不免要鬥得兩敗俱傷,忙過來製止。

“你們兩個先把滕王拉開。”楊悅嘿嘿一笑,她不過也是嚇唬嚇唬滕王而矣。袖弩對準滕王卻並不移開。

越王、紀王無奈,隻好上去勸架,將滕王和楊豫之拉開。

楊悅見楊豫之並未受什麽傷,放下心來。拉起楊豫之便走。

“等等。”滕王三人仍不死心。

“怎麽,想要吃箭麽?”楊悅傲然視向三人,心中卻不敢怠慢,舉起左手對向三人。

“當然不要。”滕王一嚇,卻是真心不欲跟楊悅鬧翻,搖頭說道,“不過,你得去見老六一麵。”

“蜀王?”楊悅奇道,“他找我有什麽事兒?”

“事兒當然有,不過是好事兒。”滕王嘿嘿笑道。

楊悅去看越王,越王笑道:“看在我們三個等了你一晚的麵子上,你便去一趟吧。隻怕你不去,六哥當真要死了。”

見三人如此大費周章,原來不過是想讓自己去見李愔一麵。

楊悅又好氣又好笑,轉頭想到李愔對自己的情意,心頭一熱。怔了片刻,言道:“我跟你們去便是。”

三人聽了大喜,笑道:“你早如此說,不就結了。”

楊悅回頭向楊豫之問道:“豫之找我何事兒?莫不是也來讓我去見蜀王。”

楊豫之一摸頭笑道:“的確正是這個意思。”

滕王三人笑得更響了,叫道:“早知道你也是一夥的,打你幹什麽。”

楊豫之沒好氣地說道:“誰跟你們一夥。”他剛才被滕王打了幾拳,雖然沒傷,卻也有點痛,嘴上便不肯饒過三人。隻向楊悅說道,“我陪大哥去看六哥。”

楊悅見楊豫之陪自己一同去,正中下懷,這次說什麽也要讓楊豫之隨在身邊,便不用怕李愔會來非禮自己。心下想定,便與眾人一起往蜀王府去。

見到是楊悅等人,蜀王府的門衛也不過問,徑直將幾個人放入府中。

見書殿燈火通明,知道李愔定然等著眾人,滕王早已憋不住,一路跑了過去,大聲叫道:“老六,老六,快出來,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喊了幾聲,卻不見人出來,書殿裏明明有燈火,卻聽不到聲音。大概是李愔久等眾人不來,睡著了?

滕王搶步上前,去推殿門。卻見一個小婢打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神色有些慌張地攔住眾人。

“滾開,老六怎麽不出來。”滕王見小婢不讓進門,怒道。

“殿下已經歇息了,不能打擾。”小婢怯生生地說道,雖然被滕王的喝斥嚇得發抖,身子卻攔住殿門不肯移開。

“歇息了?”滕王嘿嘿笑道,“他要的人來了,還歇息什麽。要歇也得等他一起……”

“殿下歇息了,不能打擾。”小婢似是聽不懂滕王的話,重複地自顧自說道。眼睛卻看向楊悅,神色十分慌張。

楊悅不由大奇,仔細看那小婢,認出是獨孤美兒的小婢。想到那個變態毒辣的獨孤美兒,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難道獨孤美兒因愛成恨,要向李愔下了毒手?這個小婢是來把風?

顧不上多想,楊悅一把推開小婢,衝了進去。

殿中燈火通明,四下看去,卻看不到李愔身影。五間九架的大殿顯得十分空**,不自覺讓人感到一陣陰冷。

楊悅正在詫異,突然從屏風後麵傳來一陣喘吸聲。

屏風後麵是一張臥踏,楊悅對李愔書殿裏的布置再清楚不過。這裏不僅是她經常來的地方,而且還曾在此處“休息”過。

喘吸聲如有魔力一般,落到楊悅耳中,嗡得一下,失去了控製。楊悅身不由己地走向屏風,走到近前,卻愣愣地怔住,雙腳沉重,再也邁不動步。

那喘吸之聲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一個女子歡快的嬌吟伴著一個男子的喘吸聲……

要不要進去一看究竟?

一屏之隔,楊悅聽得清清楚楚,卻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男子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是李愔發出的。女子的聲音也十分的熟悉,是獨孤美兒。

“陰謀?”楊悅第一個反應。後世電視劇中,有比這種情節更加離奇的……楊悅一咬牙,想要衝進去親眼看一看,走了兩步,卻又停下。

“我有什麽資格進去?”楊悅心下一片茫然。去製止一個丈夫與他妻子行“禮”?

“誰?”屏風裏麵的聲音停了下來,一陣悉悉索索,走出一個人來。

楊悅忙回過身向外走去。

“姊姊,是你?”一個溫柔的聲音,聽上去如夜蔦一般動聽。

楊悅回過頭去,望記臉上應該有什麽表演。隻看到一個絕美的銅體,一張絕美的臉。銅體一絲不佳,隻掩在輕紗之下,若隱若現,朦朦朧朧,美得令人顫抖。

楊悅卻死死地盯向獨孤美兒的臉,一張絕美的臉。粉嫩清新,吹彈可破,兩頰飛霞,是春風雨露後的溫潤……呆呆的望著那張臉,沒有金絲花鈿,左臉與右臉一樣純淨天然,無與綸比的美。

獨孤美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麵頰,溫婉一笑:“還要多謝姊姊送我的仙丹。”

“仙丹?”楊悅如夢初醒,“大羅神仙丹”?這麽說,獨孤美兒的傷臉被醫好了?

是不是李愔的心裏障礙也醫好了?或者說李愔從來沒有過心裏障礙,不過是因為討厭獨孤美兒的傷醫才不肯……現在,獨孤美兒的臉傷沒有了,獨孤氏美人又成了真正的美人,自然一切問題都不存在了。

誰能擋得住這張絕美的臉,絕美的銅體的**?更況這種**是如此正當,她是他的王妃,他們所做的一切再正常不過……

楊悅想笑,卻笑不出來。自己送李愔仙丹,正是要他醫好美兒。然而醫好美兒後要怎樣?楊悅沒有想那麽多。不過,眼前這個結果卻一定不是她想要的,也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你不要我欠她?……這麽說你終於肯接受我了?”當日也是在這個地方,這個臥踏上,李愔又驚又喜的語調尤言在耳。

楊悅心中苦笑:“既然懂得我的心意,你明明懂得我的心意……”

楊悅想哈哈大笑,卻發不出聲來,心中狂呼:“你懂得。卻原來是我不懂得——”

“姊姊,殿下已經向我說過了,他要納你為孺人,我十分高興。姊姊來了,可以跟我做個伴,一起伺候殿下……”獨孤美兒不再貼金絲花細的臉,去了妖氣,隻剩下滿臉的純淨,天真無邪的笑臉,望向楊悅。

“孺人?”楊悅心中不由泛起陣陣冷笑,原來他要的隻是一個“妾”。親王的孺人,說得再好聽,也不過是一個妾。然而不是妾,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明明已經有妻子……

“姊姊,要不要一起……”獨孤美兒去拉楊悅的手,臉上布滿羞澀,“我不介意的。我們一起伺候殿下……”

“一起?”楊悅呆呆地望向獨孤美兒,失去思想的能力,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待到被獨孤美兒拉著往屏風後麵去,才嚇了一跳,如被蛇蠍蜇了一下,終於清醒過來。

“混賬”楊悅甩開獨孤美兒,轉身向外走去。

“姊姊,姊姊。”獨孤美兒大聲叫道,

“姊姊莫要生氣,美兒以後事事都會聽姊姊的,絕對不會將姊姊視做妾。我向殿下發過誓,一定會以禮相待,好好的對姊姊……”獨孤美兒在身後急切地說道。

“姊姊,相信我。殿下說如果我不好好對姊姊,便不要我……”獨孤美兒近乎哀求地說道。

一顆心越來越沉,越來越冷……楊悅幾乎是捂著雙耳,跑出了殿門。

“大哥——”楊豫之跟在楊悅身後,“大哥,歇會兒吧。”

從蜀王府出來,楊悅一直在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夜之間,暴走了整個長安城。楊豫之跟在她的身後,已累得喘不過氣來。

“大哥,豫之明白你心裏痛,可是你不能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啊……”

“痛?我心裏痛麽?”楊悅奇怪的想,卻感覺不到一點痛。沒有憤怒,沒有氣惱,沒有….什麽都沒有。隻是想走路,走路,走路,唯有走路,才令她感到無比的痛快……

“大哥,你不能再走了,跟我說句話。跟豫之說句話。”楊豫之想拉住楊悅,他自己的腳已走得生疼,何況楊悅。

楊悅卻推開他,繼續前行,大步前行。不知道楊悅的力氣為何如此大,楊豫之無奈,隻好跟在後麵。

三千通晨鼓響起來,楊豫之追著楊悅,邊走邊說,不停地說,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好了,終於過了五更,不用再向街使解釋。楊豫之鬆了一口氣,這一夜,他不知道說了多少話,向街使說了多少好話,向楊悅說了多少句。又幹舌燥,雙唇已暴起了一層皮…

“當——”迎麵一聲鍾響,清脆異常,如在耳畔。比那亂鼓好聽多了。

楊悅一怔,停了下來。抬頭看去,是“弘福寺”。

這個地方再熟悉不過,楊悅愣了一下,抬腳進了寺院。楊豫之也隨著走了進去。

“這麽早?你們怎麽來了?”

尉遲洪道頂著大光頭,詫異地望向二人。現在他已搬到寺裏來住。

楊悅卻似沒有看到他一般,徑直向裏麵走去。楊豫之搖頭向殿遲洪道無奈的笑笑。跟著楊悅向裏走去,尉遲洪道也忙追在二人身後。

穿過天王殿,羅漢堂,是“調禦丈夫”大殿。楊悅立在殿前,抬頭望著這幾個大字,愣愣地出神。眼中依稀看到辯機匍匐在殿中,一動不動的身影……

見楊悅終於不再暴走,怔怔地望向殿楣上的大匾出神。尉遲洪道與楊豫之交換一個眼神。

“大哥,有什麽煩惱?”尉遲洪道小聲地問道。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楊豫之搖頭說道。

“我不懂?誰說我不懂?”尉遲洪道低聲道,“一定是因為六殿下……”

“哦?”楊豫之詫異地打量著尉遲洪道,奇道,“你怎麽知道?”

“嘿嘿你以為什麽事兒都瞞得過我,六殿下喜歡大哥,大哥也喜歡六殿下,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呀洪道當了和尚,怎麽變得聰明起來?”楊豫之瞪大眼睛向尉遲洪道笑道。

“嘿嘿,我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不過——”尉遲洪道有點期期艾艾。

“不過什麽?”

“殿下是男人,大哥也是男人,兩個男人,陰陽不調,的確令人煩惱……”

“哈哈哈,哈哈哈……”楊豫之忍俊不禁,縱聲大笑。

(注1:唐代打更用鍾鼓,正更用鼓,一更…,點時用鍾。從落更到末更共分甲乙丙丁戊五夜,又稱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