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混蛋,歸來

虢州刺史府,香案擺好。

香案後麵,李愔恭恭敬敬地行禮拜倒。

香案前麵,楊悅手捧聖旨,肅然而立。她的身後是四位大內禁衛,是李世民的百騎中的彪漢。

展開聖旨,楊悅高聲念道,或者更應該說是斥道:

“混蛋,歸來——”

眾人愣住。莫名其妙的看向楊悅。包括站在她身後的禁衛,也是一愣。

“聖上的聖旨怎會如此……簡陋。”眾人均相視暗笑。

楊悅卻沒有再念下去,向李愔厲聲喝道:“接旨。”把手中的皇旨放到了李愔手中。

李愔接到手裏,不由大笑。聖旨上明明有一大堆字,楊悅一個字都沒念。

“金石鍛煉,方圓可為器,鳥獸調伏,可訓於人,今蜀王紈絝遊怡,恣意任性,數度違法,屢教不改,縣令、長史無罪被罰,畋獵無度,侵擾黎庶……朕櫛風沐雨,平定四方,遠近肅清,有子若此,實愧天地……”

李愔仔細看手中聖旨,越看越想笑。這一大堆話,大概出自中書省舍人院裏那些才子之手。前半截是在數落他的罪過,後半截是在表述父皇的痛心,最後是招他回去。文辭華美,卻十分囉嗦。

“混蛋,歸來——”,很好很簡略。

李愔把聖旨蓋在臉上,止不住地大笑,仰麵笑倒在地。

…….

“現在就走?”蜀王府長史看著這個戴著麵紗的綠衣“特使”,看不到她的樣貌,更看不到她的表情。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不容人反駁的威嚴。

連蜀王看到她也終於乖乖得聽起話來,她是誰?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那楊貴妃的弟子?蜀王府長史暗暗猜測。不止是他,包括蜀王府友、司馬、錄事等一眾人等,都在猜測。

“可,蜀王身體好像受不了。”蜀王府略一遲疑,說道。

“他能去瘋跑打獵,我看他身體好的很。”楊悅冷言道。

“從現在開始走,到了長安城,已經是夜間,進不了城門……”

“那就在城外紮營。”楊悅絲毫不鬆口。

“好,現在就走。”李愔笑道,“我沒事兒,隻要有一口氣,便是爬也要爬回去。”

“明白就好。”楊悅瞪了李愔一眼。

李愔笑得更歡了,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這個眼神,他永遠無法忘記。在第一次見到她,便是這個眼神,隻要她還肯瞪自己,他巴不得讓她去瞪。

想起母親生辰那天,他追著她出去,她隻把他當作空氣,看都不看一眼。這個“怒目”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恩賜了……

李愔當前走向府門,去牽馬,可惜他已坐不住,虛弱的連坐在馬背上都不能了。王府長史為難地看向楊悅。

“用馬車。”楊悅不等別人再提異議,直接說道。

王府眾臣僚麵麵相覷,從未見過如此不近人情的欽差。蜀王怎麽說也是親王,聖上的皇子,萬一路上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

“他不是整天打獵麽,獵物在哪兒,都帶上。”

連罪證都要帶上,這個女人可真狠,看來蜀王這次回去凶多吉少。王府臣僚個個愁眉苦臉。

“拿上來吧。”李愔到是光混一條,什麽都不怕,笑嘻嘻得很高興,似乎是剛剛打完一場獵要回去給聖上獻寶一般,砸了砸嘴遺憾地說道,“可惜,沒什麽像樣的獵物,虢州這地方沒有好獵場。”

蜀王長史很鬱悶,但蜀王如此配合,他也無話可說。突然間,他盯著楊悅的白馬發起怔來。是他?蜀王長史迷惑不解地望向楊悅,楊悅不由暗暗皺眉。

原來長安公子是女人?人可以不認識,但這匹馬他卻十分熟悉。這匹馬進出王府,騎馬的那個人從來不下馬。當日,自己還曾怪蜀王對那小子太過縱容,原來他是女人。難怪

長史又驚又喜地去看李愔,見到他雖然十分衰弱,但心情變得大好。

“她是長安公子?”長史低聲去問李愔。

李愔笑,一直在笑。不是她還會有誰?

“原來如此。”長史長笑一聲。笑聲引來不少目光。

“不能告訴任何人。”李愔嚇了一跳,忙低聲說道。

令天下士子無不歎服的長安公子,竟然是女子蜀王長史再次忍不住笑出聲來,難怪蜀王如此待她。

蜀王長史突然也心情大好起來,吩咐眾人盡快備馬、備馬車。一行人浩浩****地往長安去。

蜀王府友不明所以,暗地裏問道:“那個‘特使’如此不通情理,你怎麽突然乖乖聽起話起來?”

長史笑道:“反正不聽她的也不可能,不如給她留個好印象,好讓她為蜀王多美言幾句。”

“美言,我看她對蜀王的死活都不管,怎肯美言?”蜀五府友搖頭道,“我看蜀王這次回去,一定輕饒不了。”

“那也不一定。”長史很樂觀地笑。

蜀王府中誰不願意自己跟隨的親王,更好一點,除非他是奸細…….

正值望日,月光很好。一路上大家並不急著趕路,反到有閑情逸致邊數星星邊走。眾人到達長安城時,已是三更時分。隻好在城外紮營。

霸河之濱,楊柳依依,月明星稀,水聲潺潺……

蜀王的獵物成了眾人的夜宵。蜀王府臣僚這才有些後悔,沒有把蜀王的獵物多帶些過來。因為怕聖上看到獵物太多,眾人隻撿來些野兔之些的小東西象征性的帶了點。

“早知道是拿來野餐,多帶些來。”

“帶的時候,你一個勁兒地不讓帶,這會兒後悔有什麽用。”

……

距離開城門,不過兩個時辰,幹脆連營寨也未紮。

眾臣僚攏起篝火,邊吃邊聊,不像回去待罪,更像野外打獵露營。

楊悅除了念“聖旨”上那句話,再也沒有跟他直接說話。李愔半臥在篝火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卻是在看向坐在河岸邊的楊悅。

這個地方再熟悉不過,他跟她幾乎每日清晨都來此溜馬,在楊柳提上賽跑,在灞河水裏飲馬,在岸邊的草地上休息……

月光清明的照在灞水上,泛起鱗鱗的銀光,跟清晨的霞光一樣美麗。站在河邊,一襲碧綠的衣衫,在溫風中飄風,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英姿卓約,灑脫不羈……

月光下的仙子,也莫過於此。

……

“混蛋,歸來”

蜀王的確很混蛋這正是自己的心情。一個父親對到處闖禍的兒子的心情。

“罵得好罵得好”李世民大笑,連聲說道。聽了馮文瓚將前後過程述說完畢,李世民心情大好,大笑聲震得兩儀殿嗡嗡作響。

然而,李世民又想大哭。

當日齊王李佑若是能明白自己這種心情該有多好。誰可曾可真想要殺自己的兒子。隻要他闖的禍還是在能原諒的範圍。如果不是他因為害怕,拒捕造反,自己怎麽會殺他。真是混蛋真是傻瓜

“她還以朕的名義押著蜀王去向縣令道歉?”

“嗯,這個是縣令遞的折子,我想是為蜀王求請的吧。”馮文瓚是跟著楊悅去虢州傳旨的四飛騎之一。

“很好,哈哈,想得很周到。”李世民一麵看一麵點頭。至少毆擊縣令這個罪名,可以免強說過去了。至於蜀王長史那兒,大概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她沒有單獨跟蜀王講過一句話?”李世民有點詫異的問道。

前天,在甘露殿,楊悅打包票說李愔絕對沒有造反之心,而且毛遂自薦要到虢州去招回李愔。當時李世民便更加確定李愔與楊悅之間,定然有特別關係。見說楊悅竟然沒有多餘說一句話,暗暗納悶。

“難道是我猜錯了?”李世民心中暗想。

答應楊悅作“特使”,隻是楊悅說的那句“齊王李佑若不是因為恐懼,不會不自量力的謀反”。想到李愔對楊悅的情感,或許結鈴還需係鈴人,讓楊悅去,是抱著讓楊悅苦口婆心的去勸說李愔回來的想法,沒想到楊悅隻傳了一句話。雖然不是聖旨上寫得內容,但的確把自己的心情表達的很到位,很幹脆。

“太有才了。”李世民感歎道。如果所有的奏折都寫得這樣幹脆,少了哪些文辭華飾,言簡意賅地寫出來,豈不能節省自己不少時間。

“愔兒也沒有主動找她說話?”

見馮文瓚點頭稱是,李世民更加有些驚奇,揮手讓馮文瓚退下,低頭沉吟。

楊悅這件事兒辦得很好,愔兒沒有像李佑那樣,終歸是乖乖地回來了……

馮文瓚從殿中退出,籲了一口氣。整個過程,他向聖上如實匯報,但省去了李愔揮鞭打向自己,看到楊悅才停下手來,才肯接旨的一幕。

當然,在灞河邊上宿營時,雖然李愔一直沒有跟“特使”說話,眼睛卻一刻沒有離開過她。而且蜀王長史在給楊悅送上烤兔腿,回來的時候在李愔耳邊說了什麽,他不知道,也沒有必要匯報。蜀王跟他關係不錯,要不他也不會自告奮勇地去“捉拿”他。

這個“特使”很特別,雖然一直沒有看到她的麵貌,但她分明認識自己。蜀王前幾天發瘋地找長安公子,後來他又非禮宮女,那個宮女是誰,與這個“特使”有什麽關聯,聽說這個特使是楊貴妃的弟子,蜀王應該跟她認識才對,二人怎麽反到沒有說話?

馮文瓚搖了搖頭,向宮外走去。突然綠影一閃,“特使”從他麵前閃過,大概是沒想到會看到自己,慌急之中躲開。不過“特使”的麵貌還是被她看清楚了,馮文瓚突然明白過來,不由嘿嘿大笑,原來是他。難怪蜀王會發瘋,難怪蜀王又會如此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