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錯?

五月初夏,傍晚,夕陽斜鋪在長安城,斜鋪在武府後院,斜鋪在一棵石榴樹下……

楊悅站在武府後院楊夫人的門前。門前的石榴樹正在開花,像一朵朵嬌豔的小火炬,映入到楊悅眼中,卻一點都沒有映到她的腦海裏。她望著地上斜長的影子,一動不動,呆呆出神。

如同楊豫之空洞的眼神落到楊悅身上一樣,目光所到之處,沒有一物映入腦海。

從見到楊豫之那一刻起,楊悅的心一直在痛。

楊悅站在楊夫人門前,已經近一個時辰,竟然沒有勇氣推門進去。

錯?

難道我真的錯了?

這個時代,不應該有愛情?不應該的自由?不應該有……

悲劇

一場悲劇

而自己是這個悲劇的締造者,

幕後編劇,

劊子手……

楊悅不敢回頭,怕一回頭看到武照坐在西廂窗戶前的身影。隻可惜那個身影永遠的不見了。

楊夫人的房間裏,沒有一點動靜,有比失去兒女更傷痛的事情麽?楊夫人從一開始便千戒過她,她卻不聽。

錯,難道我真的錯了?楊悅從來沒有這樣懊悔過……

武權站在她身旁,一句話也沒有說,隻靜靜地看著楊悅。

整個武府都很靜,靜得落針可聞……

終於,楊悅邁開了步,她沒有進楊夫人房門,歎了一口氣,向武府大門走去……

夜色漸起,長安城街頭的燈依次亮了起了。楊悅走在街頭,不知應該往哪裏去,隻是沿著街頭在走,下意識地走。想著那個意氣風發的鬥雞少年,如今變成呆若木雞的樣子,楊悅頭腦一片混亂。

楊豫之為何殺人,楊悅可以想象得出。無外乎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武照不敢跟他一起私逃。楊豫之絕望之下殺死了郭孝慎;還有一種可能是武照與楊豫之私逃的時候,被郭孝慎發現,楊豫之將他殺死。無論哪一種情況,卻都不是楊悅想看到的。

然而,武照為什麽自殺?楊悅一時有些不明白。

隻到一個聲音向她吼過來:“這還用問,她的未婚夫被情人殺了,傳出去,她還要不要活?”是武順的聲音。武照的姊姊,楊悅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了武府,聽到她的吼聲,楊悅的如當頭一棒,將她的自由愛情觀打得七零八落……

錯,真的大錯而特錯。

自己雖然沒想要武照自殺,可是武照似乎沒有其它出路。

是自己太高估了武照的勇氣?她不是挪拉,不是安娜,她隻是一個溫柔纖弱的女子。他不敢跟楊豫之一起私逃。再正常不過。自己有什麽理由指責她軟弱?

阿阮姑娘勇敢又能怎樣?她跟著情郎私逃了,然而法津不會保護她。她隻能作妾,當“愛情”的山誓海盟消失後,她卻無情的被拋棄。為了換一匹馬被人送了出去。

這個追求自由愛情的悲劇,曾讓自己深切的痛苦過。自己有什麽理由來指責武照的不勇敢?

錯,完全錯了。

這個時代,不允許自由,不允許愛情。而自己卻強加給他們愛情自由……

這果然是個“吃人”的社會。

愛情的結局,一個死去,而另一個變成“活死人”。

愛情的結局,是人與馬的悲劇。

愛情的結局,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化蝶。

愛情的結局,是喬知之的窈娘被奪走。

……

這個時代不保護真正的愛情。自由的愛情隻能是個悲劇。

楊悅抿嘴咬牙,頂住心中的痛。

不是我錯,是這個時代的錯

楊悅呆立在街頭,想大喊,隻有大喊才能減少自己心中的痛與悔。

她沿著大街,胡亂地向前走,她想要告訴這個時代的人們,呼醒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一看愛,隻有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是合理的,是文明的,是人道的……

她必須找人去訴說,必須告訴他。否則隻怕她自己真的要瘋掉。

春風將入夜,溫情拂麵。卻吹不暖楊悅心中的冰冷。

街上的人流匆匆,大概是急著趕回家去。楊悅走在人群裏,沒有人注意到她。更沒有人知道她想要說話,想要呐喊。

一輛馬車斜刺裏衝過來,幾乎衝到她的身上。好在馬車夫及時刹住了車,車夫咕噥了一句“找死啊”,繼續前行。

楊悅無奈地苦笑。她所有的想法,有誰會聽?

楊悅感覺自己如同尼采一樣,像他那樣大白天打著燈籠在大街上大喊“上帝死了”。然而當眾人們穿過時,隻能說他是一個“瘋子”……

楊悅深切地感覺到自己像尼采一樣的孤獨。世人皆醉我獨醒……

“公子,真的是你?”一個驚喜的聲音向楊悅走過來,拱手行禮。

“哦。”楊悅去看,終於回過神來,看到是蜀王府的長史。

“衛士說有人在這兒站了好半天,一動不動,原來是公子。”蜀王府長史殷切而又有點納悶的看著她,“不過,蜀王不在,他跟江夏王到河北道巡視去了,前幾天聽說已到了易州。難道公子不知道?”

“噢。”楊悅四下裏去看,發現自己原來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蜀王府門前。

李愔當然不是單單巡視去了,楊悅自然知道。他不過是跟江夏王去選兵、練兵了。至於長史不知還是故意如此說,她也無心去想。

楊悅暗自苦笑一聲,李愔與她原本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自己竟然不自覺地來到這裏。想想自己與尉遲洪道、楊豫之、李愔,一直以來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一起玩,一起談古論今,一起辦詩社……

“要不要進去待會兒?”蜀王府長史恭敬而熱情地邀請。眼前這個輕紗敷麵的綠衫女子可是名震士林的才女,而且是蜀王最喜歡的女人。總有一天,她會嫁給蜀王,長史到是很樂觀地在猜測,因而對楊悅更加的友好。

“進去?”進蜀王府見那個毒辣的獨孤美兒?楊悅可沒這個興趣,搖了搖頭想了一下,說道,“我去西宛看看。”

穿過月供門,蜀王府通向“天下書詩”的門前大內禁衛早已撤走了,隻有蜀王府的兩個衛士看門。

也許熟悉的地方,能給人力量。楊悅走進西宛,腳下不自主的不再飄乎。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著女裝,徑直大步往總裁辦裏走去。

這兒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心血,在這兒有知己、有朋友,或許這個地方才會有人聽自己說話,才會有人能聽懂自己說的道理。

楊悅越想越明朗起來,時代要進步,要去除它的不合理,隻有引導,引導大家走向更加先進的文明……

傍晚時分,天下書詩很靜。楊悅走進總裁辦,沒想到總裁辦裏還有人,而且不止一個人。

裴炎、蘇味道、王勮、王勃等人都在,包括喬知之竟然也在。自從喬知之與長安公子在曲江宴上一起深談之後,大起知音之感,雖然長安公子一時不在,喬知之卻是越來越積極,常到書社來。

“你找誰?”看到有一個輕紗敷麵的女子走進來,王勃第一個奇怪地問道。

楊悅沒有答話,徑直往總裁室裏去。

眾人原本坐在李愔的副總裁室裏談論,看到楊悅往總裁室裏闖,已跟了過來。

楊悅坐到總裁桌旁的椅子上,感到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下打量著自己的辦公室,與過去沒有兩樣。楊悅終於感到力量又恢複過來。這兒有自己的詩刊、報刊,這兒有自己的喉舌,這個地方才能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世人。

看著這個女子奇怪的行為,眾人怔怔地發愣。

“公子,是你?”蘇味道、裴炎等人,突然驚喜地叫道。

“公子?”隻有兩個人奇怪的望向眾人又看看楊悅,不知所雲。這兩個人,一個是王勃,一個是喬知之。

楊悅一呆,想一想自己的行為的確有點奇怪,難免會讓人產生懷疑,但沒想到自己輕紗掩麵也會被眾人認出。

“你們怎麽會認出是我?”楊悅訝道。

“果然,是公子回來了。”眾人笑了起來。

“公子?”王勃狐疑地望向眾人,“她明明是個女人,你們怎麽叫他公子?”

“子安最近可有什麽詩作?學文可有長進。”楊悅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看到王勃,突然想起盧照鄰,二人的年歲到是十仿。王勃的確在詩社,那盧照鄰卻是個藥童。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王勃驚奇的望了楊悅片刻,突然呆呆的張大嘴巴,驚叫一聲,“公子,你是長安公子?你怎麽變成了女子?”

“長安公子?”喬知之也充滿驚奇地上下打量楊悅,“你怎麽可能是長安公子?”

“知之不用猜了,是我。”楊悅微微一笑。輕紗落下,眾人長歎一聲,同聲大笑。

楊悅不想再裝男子,她想回這裏,以女子身份回這裏。原先或許她還沒想過,但剛才她下了決心。她要回到這裏,回到這裏與眾人一起探討這個時代的不合理。引導天下書詩的輿論。

然而她如果再以長安公子身份出現,難免會被李世民聽到。以女子身份,可以輕紗掩麵,反而不易被人發現。而且天下書詩從初建開始,就已經表明,無論男女均可參加詩社。自己以女子身份加入再正當不過。

想通此節,所以楊悅剛才進來的時候,已做了這個大膽的決定。

她原本想假托長安公子的妹子的名義加入詩社,但她沒想到這麽快會被眾人發現。心下不由暗奇:“你們怎麽一下便猜到是我。”

蘇味道與裴炎等人卻相視一笑。

“我們早就知道了。”蘇味道笑道。

“早就知道了?”楊悅納悶地問道,“你們怎會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六殿下平日對你的態度,大家早已疑心。”

“曲江宴之後,長安公子才驚天下,卻突然失蹤,六殿下四處找你,幾近發瘋。”

“後來六殿下打獵被彈劾,聽說是一個女子招他回來,大家便猜想定然是公子。”

“公子突然消失,而宮中突然多了有關楊貴妃弟子的傳聞,大家已知道定是公子無疑。”

……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笑。

喬知之至此時,才如夢方醒,半晌笑道:“好一個風流瀟灑的長安公子,原來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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