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蒼岩

李愔一麵向山下走,一麵想著心事。

楊悅為何放著“公主”不肯當?以他對楊悅的了解,不難想出。楊悅一定認為自己不是公主。如果她不是公主,為何母親卻堅持認為她是公主,這中間定有差錯。楊悅不想受封,定然是不想將來母親受到牽累。

為何母親會堅決認定楊悅是趙王楊杲之女,而楊悅又堅決認定不是?

報紙當然沒有提出這樣的疑問,報紙上已認定長安公子一定是“公主”。輿論對長安公子一向厚愛,人們巴不得給她編出些傳奇,更況是隋室公主這樣的身世,正好滿足了人們的八卦心理。因而長安城中這些日子,對於長安公子是隋國公主的故事編得越來越離譜。

從母親的書信中,李愔知道母親認定楊悅是自己的侄女,有“真憑實據”。而那個證據便是來自“南陽公主”的親筆信。別人或許不知道南陽公主在隋亂之後隱在何處,但他知道。畢竟南陽公主是楊貴妃的姊姊,是李愔的姨母。

宇文化及弑殺隋帝之後,挾持一班隨君的朝臣以及內宮的蕭皇後等人到了河北一帶。南陽公主也在其中,南陽公主是宇文士及的妻子,宇文士及是宇文化及的兄弟,宇文化及弑君雖然事先宇文士不知,南陽公主與其也已恩斷義絕。竇建德在擊敗宇文化及之後,遂殺弑君逆賊。其中南陽公主的兒子宇文禪師,按宇文氏當被株連,但畢竟是南陽公主之子。

竇建德曾問南陽公主:“公主之子,法當從坐,若不能割愛,也可以留下。”

南陽公主則十分絕決:“此事何須見問?”

因而宇文禪師被株殺。

南陽公主大義滅親,雖然其節可表,但也不可謂十分心狠。

想到母親慈軟的性子,李愔對這個性格完全相反的姨母產生了好奇。

若果如“信”中所言,這個姨母看上去也並不“狠”。宇文禪師早在江都宮變之時被錯死,則竇建德株殺的“宇文禪師”不過是南陽公主放的一個煙霧彈,這似乎才更符合母子天性。而南陽公主放煙霧彈的理由便隻有一個,便是為了保護趙王楊杲。這樣似乎更合乎情理。

然而,若楊杲未死,楊悅是楊杲之女還是極有可能。

“到底真像如何?”李愔想要親自去看一看。

李愔回到營地,兵士們親切地與他打招呼。除了馮文瓚,沒有人知道他是蜀王殿下。

唯有劉彪看到他走過來,不自主地低下了頭。

當日如果不是李愔表示不追究的“故意傷害罪”,隻怕他已被趕出軍營。雖然被打罰“笞一百”,劉彪已是十分慶幸了,畢竟還能留在軍營。

李愔看到他,卻不由的會想起尉遲洪道。尉遲洪道個頭與他有一拚,性情衝擊也好有一拚。

想到往日在長安街頭處惹事生非的日子,李愔看到劉彪低頭漸愧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也曾狂妄不羈……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往返了。

自從來到宮中,李愔自覺自己成長了不少。過去打架或者打獵與真正的練兵,有很大的區別。

“軍令如山。”李愔深切地體會到。衛公治軍之嚴,在大唐軍隊中是出了名的。蘇定方將軍師承衛公李靖,自然毫不遜色。

最初剛來時,大家冒冒失失,第一天幾乎所有的人都受過罰。當然李愔也不例外。到後來犯規地越來越少。一個月有餘,這支隊伍已有模有樣。幾乎能坐到“動若臂使”,指那打那了。

這個營寨有五百人,共十隊。因為是新組的軍隊,隊正是在參訓的兵士中選拔出來的。李愔是十名隊正的一個。

大唐的雄兵分步軍與馬軍。玄甲鐵騎曾橫掃中原、大漠,威振四方。但步兵也不弱。而實際領兵打仗,授軍之時,定然是步騎結合。

一般一個虞候軍,二千八百人中,除了駐兵與輜重兵,其中戰兵為一千九百人,而戰兵內,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馬軍五百人,跳**四百人,奇兵四百人。步兵要占到四分之三。

這個兵寨是步兵營寨。人雖然不多,但大唐步兵的各種兵種都有。弓手隊、弩手隊、跳**、奇兵。

李愔是跳**隊的隊正。跳**隊是在作戰時擔任突擊任務的兵,不隻要身強力壯,更靈敏機動。可以說是精兵中的精兵。

“我想到蒼岩山去看看。”李愔站在營前,突然說道。

馮文瓚見李愔心事重重,一直不敢打撓,突然聽到他這句話,嚇了一跳,忙說道:“不行,無故擅離軍營,肯定要受軍法處治。”

“不過二百裏地,咱們夜間打個來回,神不知鬼不覺,誰會知道。”

“不行不行。”馮文瓚連連搖頭,“殿下忘記上次私自到林子裏狩獵,被蘇將軍笞四十的事兒了…”

李愔聽了沒再說話。不過,想要到蒼岩山一探的心情卻無法遏製。

……

繁星似綿,深山老林,營寨裏四下一片靜寂。

突然一陣刁鬥聲起,攪亂了營寨的清夢。頓時一陣響起一陣沙沙地穿衣之聲。

“夜間行軍訓練。向南二百裏……”

一聲令下,李愔一臉嚴肅,帶著營隊出發。

“這到是好法子。”馮文瓚明白過來,向李愔愉愉說道。

明亮的月光下,李愔嘿嘿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

蒼岩山,奇峰秀水,深澗幽穀,林木層次,怪石天塹林立,古刹莊嚴隱於其中,竟似桃源一般。

夜黑風高,山峰朦朧,林木橛立,平添了幾分詭秘的幽深。

借著星光,兩個黑影悄悄地向山頂摸去。

“為何非要夜裏再來探山。”馮文瓚問道,營隊暫時住紮在蒼岩山下,兩人夜間行軍,白日又上山拜佛,結果夜裏又被李愔拉起來,往山上去,大是不解。

“白天那個淨空師太明顯沒有說實話。”李愔若有所思地說道。

“何以見得?”

“她向我們說話時,眼光遊移不定,不敢看著我們。”

“我還以為殿下看中寺裏哪個小尼姑了……”馮文瓚低聲笑道。

“胡說八道”李愔沒好氣地罵道。

“是啊,我也正在納悶。這世上能比得上長安公子又聰明又漂亮的人不多。”

……

“六郎能肯定南陽公主是在這山中出家?”

跟楊悅所說唯一不同的是,這裏不是道觀而是寺院。山中住的不是道姑而是尼姑。南陽公主的母親是隋煬帝的皇後,蕭皇後是南梁孝明帝的孫女,有禮佛的基因。南陽公主的兒子名字叫作“禪師”,可見一斑。

“蒼岩山能有幾個?這兒當年是竇建德的地盤。竇建德當年擊敗宇文化及,南陽公主便出家隱居,一定會是這裏沒錯。”

“那個尼姑為何說從來沒有過這麽個人?”

“或許是不想生出事端。”

……

幾聲怪鳥叫聲傳來。在幽靜的山穀中有點陰森。

“什麽人?”突然前方傳來一聲喝問。

二人嚇了一跳,忙隱到山石後麵。將近山頂,二人早已停了交談,隻悄聲而行,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身形。

馮文瓚忙學著山貓叫了幾聲。

台階上傳來兩個女子的聲音。

“妙儀,莫要嚇我,哪裏有人?”一個聲音顫聲說道。

“剛才明明有腳步聲”那個叫做妙儀的小尼姑從山門樓上探出頭來,向下看了看,沒有看到人,“看來是山貓。”

“你老愛一驚一乍。”另一個尼姑拍拍胸,出了一口氣。

……

“你說這些天來為何總有人來打探‘南陽公主’?”過了一會兒,那個不知名字的小尼姑好奇的問道。

“誰知道。”妙儀聽上去年長一些。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麽?”妙儀似是聽了一驚。

“你說淨塵師父會不會是他們要找的人?”

“別瞎說。”妙儀出言喝斥道。

……

“淨塵師父?”李愔與馮文瓚對望一眼,各自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果然不出所料。”

“還有誰在打探南陽公主的下落?”李愔暗暗驚心。

那個小尼姑被妙儀喝斥後,卻不敢再問。

又聽二人嘰嘰咕咕地議論了半天,都沒有涉及有關南陽公主的事兒,李愔二人不由有點失望。

正準備要摸到門樓下。突見一道黑影飛掠,像一隻大鳥一般落到門樓上。門樓依可勢而建足有三丈之高,而那人落下的姿勢,分明在說,比這更高的門樓他也能上去。

妙儀來不及問一聲誰,已被那人點中了穴道,頭一歪倒在一旁,睡了過去。

“什麽人?”馮文瓚低聲驚呼一聲,“好俊的功夫。”

“跟上。”李愔來不及多想,已躥了出去,飛身躍上門樓。顯然他要比剛才那人差了許多,在躍起丈許,用手在牆壁上撐了一下,又躍起丈許,連躍兩次,才躍上門樓。

馮文瓚沒有李愔的輕身功夫,從懷中拿出飛爪,甩到門樓上,抓住繩索,飛步上去,竟然也十分快捷。

二人一路跟上去,卻也省了不少麻煩。先前那個黑影將所有守門的尼姑都放倒了。但二人一路追上去卻失了那人的蹤影。

隻好在寺中四處搜尋。卻不見那個黑影。又不知那個淨塵師父的住處。

正茫然間,突然看到一個小師父打著燈籠從正殿裏走出來。

李愔看了一眼馮文瓚,馮文瓚意會,悄聲上前,小師父來不及反應,已被馮文瓚悟住嘴巴拖到牆角。

馮文瓚不多廢話:“說,淨塵師太在哪住?否則……”作了摸脖子的樣子。

小師父嚇得要死。哆哆嗦嗦地向遠處一座孤院指了指。

馮文瓚幹精利落將那小師父打暈。嘿嘿一笑,與李愔同往孤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