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抓賊

暮鼓落下,黃昏近晚。夏日的風變得越來越溫暖。

“還是作個古人好。”

踩著長長的影子,楊悅穿過承天門南大街,一麵順著街道邊的水渠漫步,一麵想。

古代的天氣比後世的藍,古代的空氣比後世的清新,古代的夏風也比後世的清涼。楊悅十分喜歡這種慢步。在塵囂毒霧彌漫的後世根本無法享受到這種愜意。

“下班”了,南衙已是一片寂靜。太史監早已閉門,看來今日不用去找李淳風了。

楊悅沒有讓人跟班的習慣,又忘記騎馬,隻好走著往驚鴻宮去。

大多貴族府邸在城東,隻有少數親王府在城西。驚鴻宮便是少數中的一個。

楊悅出了朱雀門,順著金光門西街向西走去。

長安城很大,楊悅走到西市附近時,已夜色漸幕。街角武候鋪裏的衛士正在換崗,街頭的“路燈”漸漸燃起。

晚飯時分,街上行上漸少。楊悅抄近路,從金城坊荊王府前巷穿過。

幕色容容,王府門前行人更少下裏幾乎看不到人,隻有一個瘦如筆杆的中年書生迎麵走過來。

那瘦筆杆一般的書生麵色淒苦,一幅失魂落魄,一身白袍在幕色中像一塊飄**的白布。飄過楊悅身邊時,突然間掩麵而泣起來。

楊悅大是奇怪。有心想要追上去問,卻聽那“筆杆書生”泣道:“日已夕矣,牛羊下括…..娘子啊,你在哪裏,為何還不回來?”

“日已夕矣,牛羊下括”是《詩經.君子於役》裏的句子,本來是婦人在日暮將夕之時,思念遠征的夫君。

看來此人走失了親人。楊悅搖了搖頭,愛莫能助。見那人有點癡癡迷迷,便不多加理會,又繼續向前走去。

“咚”、“咚”……

一陣聲響。楊悅回過頭去,不由好笑又好氣。那“筆杆書生”越發瘋瘋顛顛,竟然拿頭向牆上撞去。

楊悅急忙返回身來,正要上前去勸,卻見那“筆杆書生”已抬起了頭,雙眼放出呆直之光,發足急奔,一路大叫道:“娘子啊,你不肯回來,莫如我去找你。”

楊悅大急,看他神情似是要尋短見一般,忙追上去,想要勸他幾句。

“筆杆書生”跑得並不甚快,楊悅眼看就要追上,卻始終是落後幾步。一路轉彎,已轉到了荊王府後巷。

荊王府後巷是個死胡同,更加僻靜,看不到一個人影。楊悅突然有所警覺,停下腳來。這個“筆杆書生”大是怪異,難道是故意引她前來?

楊悅正思忖間。突見那‘筆杆書生”縱身一躍,竟然輕飄飄的飛了起來,飄落到了荊王府的高牆之上,又一個飛身,像尋短見一般向下投去,卻是投到府裏,消失在高牆裏麵。

楊悅大奇,沒想到那書生如此瘦弱,卻有這等身手。這荊王府的府牆雖然沒有大內的城牆那般高,卻少說也有一丈二尺多。

此時,楊悅已知那書生不是瘋顛,定然是有什麽目的。不由望著高牆怔怔發愣。

“你想進去看個究竟?”

摹然間,巷邊的陰影裏走出一個人來。如鬼一般,嚇人一跳。

楊悅回頭看去,見是個六十歲上下的老者,身形直板,十分硬朗。頜下一把胡須,十分有特點,似是一支巨大的毛筆,服服帖帖。穿著不土不洋,不貴不貧,到讓人看不出是什麽人物。

楊悅不及細想,微微點點頭。心道:“這位老者一直在暗處,自己尾隨那書生來此,顯然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想要撒謊也瞞不過他。何況自己的確想到裏麵看看,那個怪書生到底想做什麽?是飛賊?還是真的自殺?……”

“毛筆胡子”見楊悅點頭,精光小眼一閃,微微一笑,說了聲“好”。

“好”字剛落,楊悅隻覺得身體忽輕,迅速向上,騰雲一般,又忽然下墜,輕飄飄地飄落下去,輕巧巧地站定,卻已是躍過高牆到了荊王府內。

楊悅沒覺得害怕,反覺又驚又喜。見那老者不過是輕輕拖著自己一支胳膊,便將自己帶到了高牆之內。

“毛筆胡子”帶著人飄過高牆,在高牆之上連停頓都沒有停頓。顯然比那“筆杆書生”更加高明。

“武林高手”楊悅第一反應,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武林高手。不由喜出望外,這完全是後世“武俠”小說中才能見到的奇遇

見老漢如此好心地幫助自己,楊悅心下大喜,暗道:難不成這老漢看她骨格清奇,有心收她為徒?

正思忖間,聽了那老漢下麵的話,卻差點噎著,頓時心中一片涼,深知自己是中了後世“武俠”的毒。

“毛筆胡子”見到楊悅驚喜,小眼精光一眨,說道:“公主先別高興。老漢想跟公主談橦買賣。”

“買賣?”楊悅奇道。心中已覺到有什麽不對。

這個“毛筆胡子”叫自己“公主”,顯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剛才突然出現,極為詭異,難道是一直在跟蹤自己。想到剛才筆杆書生似是故意將自己引到這裏,難道是二人聯手?

“毛筆胡子”剛才故意出手相助,帶自己躍進高牆,有什麽意圖?

楊悅心思飛轉,一瞬間已想了多種可能。

這裏是荊王府中,自己與這個荊王從未見過麵,更談不上交情。這個毛筆胡子老漢莫不是荊王府上的護院,故意引自己進來。如果被他送到荊王麵前,夜闖私宅,這個罪名,隻怕無論如何也不好解釋。

陷進?陰謀?目的是什麽?

想到此,楊悅不由暗自心驚。

看到楊悅眼中的不安,“毛筆胡子”嘿嘿一笑:“公主想的不錯。這高牆進來容易,出去卻不那麽容易。”

楊悅心中一沉,暗道一聲不好,果然是著了道。這個“毛筆胡子”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陷害自己?與前麵那個筆杆書生是否同夥?故意設局,到底要做什麽?

這個高牆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能躍出去,怎麽辦?

心中雖驚,楊悅麵上卻微微一笑,訝道:“老丈身手如此高明,既然進得來,自然出得去。難道這高牆上有什麽機關,跳進來容易,跳出去反而難了?”

楊悅一幅天真無邪,似是沒能理解“毛筆胡子”語中的威脅之意。一心認為“毛筆胡子”帶自己進來,理所當然也會帶自己出去,仿佛那是天經地義之事。

“毛筆胡子”看了楊悅一眼,眼中閃過一道笑意:“公主難道不知,憑你自己的身手,想要躍出高牆並非易事兒?”

楊悅抬頭看了看高牆,一臉地莫名其妙,點頭說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又不會飛。不過,有老丈在,本公主還怕什麽?”

“嘿嘿。”“毛筆胡子”精光小眼,上下打量楊悅一翻,笑道,“老漢送你進來,可沒打算白白送你出去。”

“這是為何?”楊悅一臉不解地奇道,“難不成老丈是這裏的主人,要請本公主吃茶不成?”

“毛筆胡子”搖頭大笑:“老漢窮光蛋一個,哪裏會有這麽大的宅子來住。隻是老漢見公主想進來,便知道來了買賣。公主想要出去也不難,隻要公主賞給老漢幾個錢,老漢立刻將公主送出去。”

楊悅心頭一鬆。這才明白他說的不想“白白”送她出去的意思。看來此人並非荊王府的護院衛士。大概是偶爾經過,想順便訛一筆錢而矣。這個“買賣”賺錢賺得到也輕鬆。

想通此節,楊悅微微一笑,說道:“老丈恁得無理。明明是你強拉我進來,反要訛人。難道你不知這兒是荊王府上,本公主與荊王有些交情,你不怕本公主喊將起來,荊王當賊將你抓了去砍頭?而本公主定然會被荊王親自送出府門,何用來麻煩你?”

“毛筆胡子”嘿嘿地無恥笑道:“如果我是公主定然不會喊人。公主不走大門,讓老漢從高牆上送進荊王府,大概別有用心,說不定是想做賊。不知荊王是相信老漢與公主同夥,還是相信公主夜裏越過高牆隻是想來謁見荊王?”

楊悅嗬嗬一笑,知道“毛筆胡子”說得一點不錯,見騙不過他,隻好笑道:“好吧,成交。你要多少錢才能送本公主出去?”

心道這老家夥如此精明,定然會獅子大開口,狠狠地敲詐一筆。

沒想到“毛筆胡子”露出一幅忠實厚道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道:“好說,好說。公主看著給,老漢豈敢亂開價碼。”

楊悅一呆,去看那“毛筆胡子”老漢,見他眼神雖然精光,眉目之間卻也不像壞人,難道真的不過是個“買賣”人?

楊悅搖了搖頭,見他兩眼軲轆一閃,盯著自己手腕上的金手鏈看了一會兒,心中一動,笑道:“好,就拿它當酬金吧。”

那隻金手鏈並非完全金製,而是金鑲玉。玉的顏色極其少見,是一朵朵粉紅色的梅花,金是一條雕刻精細的龍紋飾鏈。

這條手鏈是楊悅在大街上遇到一個落迫的漢子,從他手中買下來。那漢子雖然隻說要十兩銀子做盤纏回家。但楊悅雖然不懂金鏈價值,也知它貴重。又見漢子落迫,便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買下。

後來請人估價知道這條鏈子,實則價值千金。玉是少見的芙蓉玉,金雕極為華麗,是罕有的稀世之物。

見那“毛筆胡子”識貨,大概是看中自己的這條手鏈才會“幫”自己越牆。這老頭兒口中雖然謙虛,隻怕自己給他錢少反而不滿,定會討價還價。楊悅懶得爭辯,何況身邊並未帶錢,最值錢的便是這條鏈子,因而一開口便達到他的滿意。

沒想到“毛筆胡子”精光小眼一翻,似乎楊悅花得是他的錢,讓他十分肉痛,眉頭一皺,搖頭歎道:“唉,富貴人家不知嫌錢辛苦,一出手便是千金,如何使得。老漢不過舉手之勞,怎敢如此貪功。這樣吧,公主給老漢一百文便可。價格公道,公主意下如何?”

一百文?這老漢將自己“挾持”進高牆之內,難道就是為了一百文錢?

見他一幅公買公賣的樣子,楊悅心下更是大奇。眨了眨眼睛,有點百思不解。不過,既然此人並無惡意,到也不必急著出去了。

楊悅沉吟一下,說道:“好,成交。不過,本公主還想雇用你作另外一件事兒,事成之後,再加三倍酬金,如何?”

“毛筆胡子”見買賣成功,似是十分欣喜。聽說還有買賣,更加來了精神,說道:“公主先說說做什麽事兒,三百文合不合適。”

“剛才那個書生跳進牆來,不知要做什麽,我擔心他是賊人。咱們順便幫荊王捉捉賊,你看如何?隻要不被人發現,又能安全出去,三百文錢便是你的,你看行不行?”

荊王府上進了毛賊,關她何事?楊悅說的官麵堂皇,實則不過是想看看那個“筆杆書生”到底有什麽古怪。

“毛筆胡子”小眼一眨,忙連聲說好,像是撿了個極大的便宜一般,十分高興。

二人嘰嘰咕咕,討價還價,費了不少功夫。四下裏看去,早已失了那“筆杆書生”的蹤影。

荊王府極大,卻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找那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