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飛白書
黃昏時分,大興宮禁內的衛士全部退出,楊悅卻拖著疲憊向宮內走去。
楊貴妃擔心她沉溺於悲傷,派人接楊悅到大內住些日子。
殊不知楊悅此時心中疑團比悲傷更甚。然而,好意難卻。楊悅也正要尋武眉兒問個明白,便往大內去了。
七日七夜,不眠不休,楊悅的確憔悴了不少。
楊貴妃看到,心痛的落下淚來。
不隻楊貴妃,燕德妃、徐充容也在鹹池殿中。二人與楊悅關係已至莫逆,圍著楊悅一通安慰,反讓楊悅不自覺得生出一絲悲傷來。
殿中還有一個人,一直靜坐在一旁不曾開口。自楊悅進殿,那人一雙眼睛便沒有離開楊悅,一直盯著楊悅看。眼神即不熱切,也不冷淡,沒有關心也沒有欣賞,隻是一種探究。仿佛楊悅身上的一切都令她感到疑惑或者好奇,想在她的一舉一動中,看出些端倪……
楊悅進得殿來,便感覺到了那雙眼神。待與楊貴妃等人渦旋完畢,霍然回過身來,正迎上那雙目光。那雙眼睛似是正在偷竊被一下待了個正著,立時心虛的轉向一旁。
“蕭夫人原來也在。”楊悅不冷不熱地行了一禮,淡淡地說道。
那雙眼睛不是別人,正是蕭皇後。楊悅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
楊悅如今已被確定為前隋趙王楊杲之女,稱蕭皇後為“蕭夫人”,自然是惱她當日不肯作證。
楊貴妃在一旁歎了一口氣,說道:“悅兒,你該稱她一聲祖母。”
祖母?楊悅心中微微冷笑。這個祖母原本是李愔請來的證人,結果臨陣變卦,差點害死自己與楊貴妃。這樣一個人,要自己稱她為祖母?
楊悅不是楊貴妃,她沒有古人的逆來順受,反而滿腔義憤。
或許她有一百個理由可以為做借口,但她無論如何也令楊悅產生不了親近感。
她無視楊悅與楊貴妃的生死,甚至還有吳王、蜀王也包含在內。這一切,楊悅可以不計較,但無論如何對她也產生不了親情。更何況她們之間原本便沒有血緣親情。
然而,令楊悅更加著惱的,不僅僅是因為她不肯作證,更是因為她明明說好了要作證,卻出爾反爾。讓楊悅等人措手不及。
太極殿中那場戲,原是因為蕭皇後願意作證楊杲未死,才有了五禦史聯名彈劾楊悅與楊貴妃一事。那五個禦史中,有三個其實是李世民安排的。
因為“傳單”一事,整個長安城鬧得沸沸揚揚。卻一直查不到主謀。為了平息議論,又有蕭皇後肯出來作證,李世民才會如此安排。
那成想這個“祖母”反而是要置楊悅等人於死地。分明是故意設了個圈套,讓眾人來鑽。
如果不是王夫人來肯出來,後來又有孫思邈來,楊悅現在連站在鹹池殿的機會都已沒有了。
楊悅對敵人可沒有楊貴妃那般仁慈。
楊悅沉默不語。沉默有時便是一種無聲的反對。
蕭皇後有點尷尬,訕訕地說道:“老身不敢當。公主還是叫我蕭夫人吧。”
“悅兒,你錯怪蕭皇後了。”楊貴妃溫言說道。
錯怪?楊悅無心爭辯,她對眼前這個蕭皇後,不知為何打心底裏生出一種排斥。她的那雙老眼在楊悅身上打個轉,便令楊悅生出十二分的不舒服。楊悅感覺像是遇到了千年老狐的眼,心中陡生不詳之感。
“師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楊悅不想令楊貴妃為難,推托著說道。她的滿臉倦容此時到也恰好可用。
楊貴妃無奈,隻好說道:“也好。這些天夠你受得了……”
回頭吩咐宮女帶楊悅去休息。
楊悅雖然多日不在宮中住,鹹池殿中卻一直有她的一個房間。
“悅兒。”見楊悅快走到門口,楊貴妃忽又忍不住喚道。
楊悅不解地回頭望向楊貴妃,楊貴妃卻隻張了張口,有點遲疑地沒說出什麽。
燕貴妃與徐充容見狀,忙知趣地告退。
楊貴妃並不挽留,等二人走後,才說道:“悅兒不要怪蕭皇後。其實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哦?”楊悅心中微微冷笑,“人們做事兒總愛找一個借口,隻要有一個借口,便是將自己的兒子殺死,也隻會說‘我是為他好’……”
“悅兒”楊貴妃嚴厲起來,雖然依舊是溫聲細語,卻含了無限威嚴。那威嚴其實是一種傷心,而那種傷心,會令所有愛她的人而不忍。
楊悅心頭一軟,臉上緩和了許多。緩緩地轉過身,坐到楊貴妃身邊,微微一笑:“師父,莫要生氣。”
楊貴妃也微微一笑,她視楊悅為女兒一般,楊悅何嚐不是視她為母親一般。
“其實,蕭皇後原本是要為我們作證的,隻是她突然收到一封信,所以才會……”楊貴妃歎息道。
“信?”楊悅淡淡地問道,語氣中沒有一點驚訝,也沒有一點興趣。
這些日子,她遇到的奇事兒太多了,多得讓她有點麻木起來。蕭皇後這個借口一點也調不起她的胃口。
蕭皇後抬頭看著楊悅,眼中少了老狐般的窺探,閃過一絲驚訝,沉默片刻,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楊悅,說道:“請公主看一看。”
楊悅拆開信,不看內容隻看到字跡,心下卻已大驚。
信的內容平淡無奇,不過是“莫為了他人,反誤了兒子性命”幾個字。
不過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威脅。
但那字體卻是很特別。
楊悅望著它,雙眉已皺起。
“飛白書”
李世民最善長的飛白書。天下無人不知
那字與李世民的一模一樣,楊悅曾無數次見到李世民寫的字。她的“驚鴻宮”三個字便是李世民所寫,用的便是這種“飛白書”。
李世民威脅蕭皇後?
不讓蕭皇後為楊悅、楊貴妃作證?他想讓楊悅、楊貴妃死?
楊悅打死也不會相信。
“陰謀,一定是陰謀這絕不是聖上所寫。”楊悅脫口而出。
李世民寫信不至於特意要用“飛白書”,除非那人為了刻意讓人以為是李世民所寫。
“朕就知道悅兒定然相信朕,果不其然。”殿外一個人哈哈大笑著走了進來。
“聖上”楊貴妃笑著起身迎上去,“臣妾都能想到不是聖上所為,更況悅兒。以悅兒的聰明自然能識破其中有詐。”
誰都能識破?楊悅心中突然一動,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兒,往往會……
然而怎麽可能?楊悅強壓下心頭突然冒出的念頭,去看李世民。
李世民似是吃了不少酒,微有醉意,恰好目光如炬地望過來。
楊悅不敢應接,低下頭去。陡然間又感到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窺探自己,掉過頭去,見蕭皇後眼光閃爍,訕訕地轉向一旁。
“如果真是聖上所為,又怎會請王夫人來作證。”李世民身後跟著一人,清脆地笑道。
楊悅看向那人,心下暗奇:幾日不來宮中行走,這武眉兒什麽時候敢在眾人麵前如此大膽地說笑了?
武眉兒走上前,拉住楊悅的手,親熱地叫了聲“姊姊”,乖巧地立在一旁。
楊悅心中一動,微微笑道:“聽說眉兒最近常到兩儀殿侍書。正要恭賀眉兒。”
武眉兒向李世民人偷偷地瞟了一眼,抿嘴笑道:“聖上是看中眉兒的字,才調眉兒幫忙抄寫……”
話未說完,眼珠一轉,咯咯一笑,嬌聲言道:“姊姊真壞,眉兒練飛白書不過剛剛月餘,怎會模仿得了聖上。那封信怎會是眉兒所寫。”
楊悅嘿嘿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猾。她知道武眉兒在練飛白書,當然也知道她剛剛練不久,饒是她寫字的天賦再高,卻也一時之間也達不到李世民的水準。她不過是想提點一下武眉兒,讓李世民知道武眉兒正在偷偷練“飛白書”,使李世民對武眉兒更加產生興趣而矣。
武眉兒天真爛漫,極配合地脫口說出了正在練“飛白書”的“秘密”。
果然,李世民眼前一亮,帶了幾分欣賞地眼光看了一眼武眉兒。
楊悅卻也看到武眉兒眉目之間閃過一絲得意。突然間,產生一種錯覺。感到武眉兒的天真爛漫,“運用”得越來越純熟。心下一片茫然,不知是自己在幫武眉兒,還是武眉兒在利用自己幫她。
“強將手下無弱兵,媚娘伶俐可人,那也是悅兒**得好。”李世民目光已轉向楊悅,醉眼笑道。
武眉兒原是楊悅的婢女,李世民早已知道。
楊悅微微一怔,李世民這話雖然是在誇楊悅,卻沒有顧及到武眉兒的感受。忙訕訕地笑道:“眉兒字寫得好,卻不是臣的功勞。臣的字不及眉兒十分之一。”
武眉兒笑臉一僵,眼中卻閃過一道複雜的神色。不過,隻一瞬,便又恢複了正常,滿麵笑容,說道:“姊姊說笑了,眉兒哪能及得上姊姊。如果有姊姊十分之一的聰慧便也心滿意足了。”
楊悅看到,心中更加吃驚。沒想到武眉兒在宮中沒多少時間,已變得如此成熟。剛才的錯覺又擁上心頭。
李世民沒有注意到楊悅的異樣,更沒有注意到武眉兒的心思。鳳目微垂,盯著楊悅有些出神。
蕭皇後沉默不語,冷眼觀看眾人神色,先是微有詫異,等看到李世民看楊悅的眼神,不知不覺眼中漸漸布滿了笑意。
楊悅略有尷尬,輕咳一聲,揚了揚手中的信,岔開話題:“這信不是聖上所寫,卻不知是何人所為。此人故意模仿聖上的‘飛白書’,定是大有用意。誰會如此大膽,聖上可曾查到?”
李世民回過神來,一時間,微有怒意,言道:“可惱的是竟然一直沒有查到。還有‘傳單’一事,也一直沒有下落。”
“誰會事先想到蕭皇後要給我們作證?”楊悅喃喃說道。
“找蕭皇後作證一事兒,除了朕和楊貴妃之外,誰也不知道。那人能算準了簫皇後會來作證,到是十分聰明。”
“幸虧那人沒想到聖上早已請了王夫人來作證。”楊貴妃望向李世民,眼光柔和。她知道李世民請王夫人作證定然花了一翻心思,否則便是蔣王親自去請,王夫人不想去還是不會去。
“其實請動王夫人的不是我,是悅兒自己。”李世民尷尬地笑道。
楊悅知道李世民說的是王夫人對楊廣情深,因為自己長得像楊廣,王夫人才會來作證。想起荊王府前,王夫人也曾幫過自己,笑道:“到是要好好謝謝王夫人才是。”
說著回頭去看了蕭皇後一眼,蕭皇後目光閃爍,有些落莫,似是沒有聽到楊悅的話,也沒看出楊悅眼中的揶揄。
李世民笑道:“朕已替你謝過了。”
“哦?”
“朕讓惲兒代領雍州牧。”
雍州牧?楊悅心頭一震。雍州牧不是荊王麽?
李世民真的是要謝蔣王才會讓他代了荊王做雍州牧,還是察覺了什麽?
蔣王當日真的是恰巧到了荊王府前巷麽?
抬頭去看李世民,李世民衝她神秘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