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月牙河
白齊齊格眼神掠過千人隊,落到其中那個蒼白無力的女子麵上,心如刀絞。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楊豫之麵上的哀傷,那是怎樣一種發自內心的悲痛在臉上的投影。
當她轉過頭,尋到那個異常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知為何卻突然充滿了信心。
那個看上去異常寂寥的身影,卻有一種不屈的堅定。
他一定會幫她,一定會幫她救出龍比格。白齊齊格毫無根由的如此想。
……
沙州驛站。
是漫漫黃沙中的驛站。
荒漠中的沙棘,如一篷篷亂糟糟的鳥窩,點綴在沙地上。而更多的卻是,放眼望去,眼目黃沙,沙的丘,沙的山,沙的井,沙的泉……
不過也有一點好處,軟綿綿的黃沙是天然的溫床,隨意倒在哪兒都能睡一個香甜的美覺。
驛站裏商旅眾多,住不下這支軍隊。
因而,郭參軍令眾人在黃沙上歇息。連營帳都沒搭建。
夜間,除了衛隊警哨之外,每兩人一組,均負責指定的某一位犯人,輪流看管休息。
楊豫之湊巧負責的便是龍比格。
夜色已深,仰麵躺在黃沙之上,正對著的正是楊豫之最喜歡的星空。
遠處傳來陣陣轟鳴。似風聲卻無風吹動,似雷聲卻無雨來臨。這奇異的怪聲雖吵得人心煩,眾人到也是見怪不怪。
偶有一兩個士兵低聲議論:
“鳴沙山的怪叫原來這麽響。”
“誰說不是呢,鬼哭狼嚎地,吵死人。”
“嘿嘿,鬼哭狼嚎,在詩人筆下,那可是美妙的管弦之樂。”
“去你的管弦之樂,老鴰叫都比這好聽。”
……
楊豫之並沒有睡著,下半夜才輪到他值守,現在,他得抓緊時間休息。隻是那鬼哭狼嚎吵得人如何入睡?
他知道這聲音乃是附近的一處沙角山中而來。那兒有著名的鳴沙山。那些沙丘連綿幾十裏,風吹過,天然形成這種奇異的聲響。
白齊齊格遠遠望到楊豫之慵懶地躺在地上,仰首望向星空。摸了摸懷中的包裹,一步步向他走去。
她並沒有多想自己的要求對於他會意味著什麽,她隻知道這個少年,這個勇敢的少年一定會如她所願。她隻有一門心思,一定要救龍比格。
隻要救出龍比格,她願意跟他一起,無論到哪裏然而,事實上,即使沒有龍比格,她也願意跟他到任何一個地方。
隻是少女的心在適當的時候找到一個更適當的借口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卻無比明亮,默默地走近少年,默默地將一件同心結的汗衫放在他身邊。
“你想救她?”楊豫之一動不動,甚至沒有轉頭去看她。
白齊齊格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自己還沒出聲,楊豫之已認出是她。更沒想到楊豫之會如此直接的猜出她的心事。
原來她心裏的話,不用說他已全都知道白齊齊格心中一喜,道:“是,你能幫我?”
“你們可有地方去?”楊豫之一動不動,緩緩地說道,連聲音都不失落寞與寂聊。
白齊齊格卻萬分激動,這個少年還從未跟她說過話,原來他說話如此好聽。
“有。從這兒向南十裏左右,便是沙角山。沙角山深處,有一個月牙河,那兒有一處禪院,在哪兒有我們認識的人,隻要到了哪兒,會有人幫我們脫身。”白齊齊格頓了頓說道。
“好”楊豫之幹脆地答道。
白齊齊格一陣狂喜,想去抓少年的手。然而少年卻默默地避開了。
白齊齊格一呆,臉上微紅,有點不解少年何意。他即答應自己為何又要避開自己?她卻沒有注意到少年隻是答應幫她救人,並沒有答應別的。
“你先向正南方向去,一會兒我帶她過去。”楊豫之落寞地站起身走開,並沒有去拿地上的汗衫。
直到少年走遠,白齊齊格才回過神來,望著地上的汗衫出神,呆呆地道:“汗衫,你…..”
白齊齊格重新將汗衫包好,放入懷中。如少年所言,悄悄騎馬向南行去。
大約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她的身後響起了馬蹄聲。少年果然如言將龍比格帶來。
少年看到她,並未開口,隻將龍比格默默放下,拍馬而去。
白齊齊格一怔,想打馬追上去,卻見龍比格竟然仍舊被綁著,又急又好笑。
等到她下馬將比格解開,二人合乘一馬下裏去尋楊豫之時,卻早已失了蹤影。
正是拂曉時分下裏一片膝黑,好在二人自小生在西域,對西域的情況十分熟悉,順著沙角山的鳴聲,向聲音大的方向一路狂奔,到天明時分,已到了沙角山深處。
“他是怎麽救你出來的。”白齊齊格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拉我馬上,從營中走出來。”比格說道,眼中卻飄出一絲古怪的迷茫。
的確有些古怪,楊豫之救比格的過程,竟如斯簡單,簡單到比吃飯還要簡單。
“怎會這樣?難道沒人攔你們?”白齊齊格納悶道。
比格搖搖頭,想了想說道:“你是否求過郭參軍,讓他暗中放我們走?”
“大哥?”白齊齊格愣道,“我的確求過他,不過他沒有答應。”
“或許他隻是嘴上不答應,暗中卻在幫忙”比格說道,“否則怎會連一個追兵都沒有?”
“早知如此,我自己去救你,何必去求他幫忙。他……”白齊齊格摸了摸懷中的汗衫,心中一陣惆悵。她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救了她的朋友,並非要什麽回報。
“若你去救,隻怕便沒這般容易了。”突然,二人身後傳來一聲冷哼。
嚇了二人一跳,轉過頭去,見是一個黑衣人,從頭到腳都是黑色,在黎明前的黑色中,如果不是出聲,二人竟然一點都沒發現身邊竟有一個人存在。
“你是誰?”白齊齊格大驚。
“我是誰你不用知道,不過郭大郎的確是有意放人。”黑衣人聲音是個女子,語氣卻異常的冷,冷得像是大冬天在吃冰,讓人胃寒。
“真的?”白齊齊格笑了起來,“原來是大哥……”
“不過,他不見得是安了什麽好心”黑衣女子打斷她的話,冷冷說道。
“為何?”白齊齊格一詫。
“你不想知道,為何你去救便沒這麽容易?”黑衣人說道。
“對啊,為什麽我去便救不來?”白齊齊格奇道。
“因為郭大郎要得便是讓他去救。”
“為何?”白齊齊格再次奇道。
“難道你不知道,私放欽犯,乃是大罪?”黑衣女子的聲音不隻冷,而且譏誚大起。
“啊——”白齊齊格驚叫一聲,這些天,她隻顧著想如何救比格,卻忘記這是大罪。
“我……原來,害了他”白齊齊格失聲叫道,急得大哭起來,“難怪他不肯要我的汗衫。他定是以為我……要害他”
“原來你的汗衫還沒有送出去”黑衣女子突然奇怪地說道。
“你怎會知道汗衫的事兒?”白齊齊格突然奇道,“對了,你定是那個人,高昌城中那個人。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我現在回去,不知還能不能趕上。”比格突然道,“就當我沒被救過。”
黑衣女子看了一眼比格,說道:“你回去結果也一樣,郭大郎已宣布了他私放俘虜逃走。”
“那……那怎麽辦?”白齊齊格大急。
“他冒著如此大的罪名,幫你,難道你不該報答他?”黑衣女子突然盯向白齊齊格,說道。
“當然,無論如何我都要……報答他”白齊齊格叫道。
“好要想找他並不難……”黑衣女子剛要說什麽,不知為何突然凝神不動,似是在聆聽什麽,突然急速向前奔去,幾個起落便已消失不見。
白齊齊格與比格麵麵相覷,眼中盡是驚駭,從未見到有人能比馬跑得還快,而且還是個女子。
“仙人”兩個異口同聲地失聲叫道。
月牙河,是個神奇的地方,一虯碧水,宛如初生月牙,落在了沙丘腹地。
無論四麵的風沙如何吹,竟填不滿它。它一如一彎新月,靜靜地躺在哪兒,滋潤著一片近乎隻有一個寺院大小的綠洲。
白齊齊格坐在月牙河畔,愁眉不解。竟比那落寞的少年還要哀傷。
“白叔,這個小娘子怎麽看上去比你還愁苦幾分。”
白齊齊格的身邊不遠處有一個女子,笑著向一個看上去十分愁苦的書生,說道。
那愁苦書生沒有答話,隻愁眉不展地笑了笑。
“這兒果然名不虛傳。”那女子對著月牙河伸了個懶腰,大聲讚歎,“若是死在這兒,隻怕也是美死的。”
愁苦書生搖了搖頭道:“這句話你都說了幾千遍了,難道不煩麽?”
“咳咳”那女子忽然咳了幾聲,佯怒道,“我都快死的人了,難道說幾句話,你也嫌煩?”
愁苦書生大笑道:“你要說便說吧,我先去看看東西準備好了沒有,你大可在這兒盡情地說。”
邊說邊飛步向對麵的禪院走去。
那女子跺腳笑道:“你跑得快又有什麽用,一會還不是還得過來。”
等愁苦書生不見了蹤影,那女子似是百無聊賴,在四處逛了一圈,又回到原處。
看到白齊齊格還坐在哪一動不動,對身邊的事兒充耳不聞,眼珠轉了轉,走上前問道:“喂,小娘子,你有什麽心事兒?”
白齊齊格望著水麵,竟然沒有聽到。
“我猜,你定是走失了情郎。”那女子見白齊齊格沒有反應,嗬嗬一笑道。
白齊齊格突然驚醒,回過頭來,見到一個黑衣女子,頭上還裹了黑色的紗巾,隻露出一雙眼睛,正笑嘻嘻地看向自己。
白齊齊格大喜,急道:“仙人,救我。”
“仙人?”那女子愕然,眼珠忽又轉了幾轉,神秘說道,“噓你怎知道我是仙人?我裹成這樣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來,沒想到還是被你識破……”
“仙人,怎麽忘記了,咱們前幾天剛見過”白齊齊格急道。
“前幾天見過?”仙人笑了笑,敲了敲腦門,無奈地說道,“本仙每天見得人太多,竟忘了你是哪一個。”
“我是白齊齊格,不對,我是郭三娘,不對,我是庫狄燕……”白齊齊格語無論次,急道,“仙人還曾指點我買這個送給他……”
白齊齊格忙從懷中拿出同心結的汗衫給“仙人”看。
“仙人”看到同心結,大笑道:“噢——有點印象了,這個要送給情郎嘛”
“對對”白齊齊格大喜說道,“前天早上,我跟比格一起又遇到你。那個時候比格剛被他救出,仙人還說過郭大哥是故意讓他救比格,沒安好意。”
“噢——我想起來了,是你的情郎救了你朋友。”“仙人”拍手笑道。
“是是,仙人快告訴我,他去了哪兒?我一定要找到他”白齊齊格情急之下,抓住“仙人”的手,生怕她再突然消失。
“公主,有件事兒……”突然,不知從哪裏又躥出那個愁苦書生,在白齊齊格抓著的那女子耳邊一陣低語。
“你說什麽?”那女子大驚,“你說豫之他……私放俘虜,不知去向?”
突然那女子反手抓住白齊齊格,失聲問道:“你的情郎可是叫楊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