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鵝鵝鵝(上)

一早,楊悅起身,在院中做一套廣播體操,這是楊悅的習慣,學校養成的習慣,如今來到另一個時代,也保留了這點小習慣,這樣讓楊悅還能想到自己是個現代人。

武權早就來了,恭敬地垂立一旁。看到楊悅練那套奇怪的“拳法”,不無腹誹地想:“少主這趟拳法實在奇怪,一會兒象打拳,一會兒出掌,一會兒蹦蹦跳跳象在跳舞……”不過他卻不敢說出來。楊悅雖然一向隨和,但他卻知道謹守主仆之禮。

等楊悅做完早操,武權才走近來報告說有客來訪,問楊悅是否去見。

楊悅從武眉兒手中接過毛巾的擦了擦汗,心想古人真是有意思,拜訪也不看個時辰,一大清早擾人清夢,如果不是自己有早起的習慣,這個時候大概還在睡覺。擺手說道:“讓武大郎或者武二郎去接待吧。”

對於武元慶、武元爽兄弟,楊悅一向喜歡稱他們“武大郎”、“武二郎”。有時還歎息“武大郎”怎會長得這麽高?“武二郎”怎會隻是個文弱書生?

武權說道:“這個人已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大公子接待的,第二次由二公子接待,這一次說什麽也要見到公子。而且是裴學生陪著來的,少主是否見上一見。”

楊悅笑道:“什麽人這麽執著?”楊悅卻不知來人之所以如此早來訪,正是因為前幾次都見不到她,隻好一早便來,以防她又出門去了。裴學生則是弘文館的學生,名叫裴炎。前些天楊悅與柴令武決鬥時,裴炎便是楊悅的“紛絲”之一。經常來拜訪楊悅,到是有些交情。

武權又說道:“他說自己是駱賓的王子,不過小人看他十分落拓,怎麽看也不像個王子。”

楊悅也很奇怪道:“駱賓的王子?駱賓在什麽地方?我怎麽不知道啊。”轉念一想,不由啞然失笑,心道:應該是駱賓王吧。唐初四傑之一,在文學史上大名鼎鼎,笑道:“原來是‘鵝鵝鵝’到了。”

駱賓王據說少年神童,七歲作“詠鵝”詩,估計所有現代人都學過這首詩。此詩從孩子的角度看鵝,明快活潑,朗朗上口,十分有趣,當真是才華橫溢。

楊悅伸個懶腰,說道:“左右無事兒,不如去會會他。”

楊悅到前堂客廳,卻見到有五個人,都是士子書生裝束。楊悅隻認識其中的裴炎。其他人楊悅都不認識,其中一個樣貌特別,與他人不同:衣衫老舊,個子矮小,麵色黝黑,長像奇醜。

楊悅與眾人見過禮,先向裴炎打個招呼,笑道:“裴兄今日有何見教?”

裴炎回道:“某今日是陪著這位齊魯才子駱先生來的。”說著便引見眾人給楊悅,其中一個年輕人叫做富嘉謨,一個叫做徐彥伯,還有一個叫做王勮,而那個長像奇醜的黑廋小人便是駱賓王。

楊悅不免有些失望,心想:原來駱賓王是這副模樣。楊悅自從來到大唐,所見的王孫貴族、才子佳人無一不是相貌堂堂。未見到駱賓王之時,心中很自然的想象著駱賓王會是一個風流彥俊的才子,沒想到卻是一個又黑又廋的小個子醜八怪,不由“哧”的笑出聲來。

駱賓王見楊悅英俊瀟灑、身材修長、衣著華貴,與自己形成鮮明的對比。已暗自自慚形穢。又見楊悅嘻笑自己,不由心中又羞又怒,黑臉一板,激憤地說道:“這便是人人稱道的‘長安公子’?原以為有什麽過人之處,一見之下不過耳耳。”

楊悅知道自己失禮,正要告罪,沒想到駱賓王先說出這番話來。見他一臉憤世嫉俗地模樣,心想:我不過笑了一笑,他卻說出這等無禮的話來。淡淡一笑,轉口說道:“是麽?我一向沒有認為自己了不起。怎能及得上駱先生大才?”

駱賓王原本是來長安趕考的鄉貢,沒想到卻名落孫山。到也不是他沒有才學,隻因為當時科考主要考“詩文”與“墨經”,許多舉子紛紛先投到名人士流門下,吟詩唱對博個才聲,再由這些名流代為舉薦,才更加容易中榜。駱賓王自小便有天才之名,隨父親到了山東任上,在齊魯一帶早已名聲斐然,自恃才高,不肯依附名流,結果卻名落孫山。駱賓王憤憤不平,而又無顏去見“山東”父老,因此在長安盤庚數年,一心想憑自己的才名揚名長安以聞達於朝廷。因而多向才子們挑戰。近日聽說“長安公子”聲名雀起,便一心想要與楊悅一較高下。

駱賓王見說還以為楊悅反諷於他,哈哈一聲長笑,說道:“大才不敢,隻不過會做幾句詩文。聽說長安公子文采名慣京師,今日特意前來討教一二,不知長安公子意下如何?”

楊悅心道:“原來是向自己挑戰來了。”她雖然不知道駱賓王的處境,但見駱賓王的語氣神態,已明白他的來意。正如楊悅與玄奘法師辯經一樣,所謂要想出名,第一便是罵名人,第二便是捧紅人。今日這駱賓王是衝著自己地名氣而來,看來想打敗自己,借此揚名立腕,因此說話才如此不客氣。

楊悅見他狂妄,不由也生了好勝之心,說道:“早就聽說過駱先生乃是神童,七歲便已能詩,今日得見豈能錯過,還請駱先生賜教。”

駱賓王見楊悅輕意答應自己的挑戰,不由暗喜,心道:“今日前來,隻怕你不應戰,沒想到你這麽輕意的便應戰了。”當下不客氣地說道:“你我今日以文會友。公子可有佳做拿來一起評品如何?”

楊悅搖搖頭說道:“我向來不善長寫詩,沒什麽可拿得出手的詩作。”

駱賓王見說,氣的鼻子差點歪掉。楊悅這句話等於在說:你駱賓王自視詩寫得好,但是詩對於我來說是最差的一環,你拿來與我相比,比勝了又怎樣?

裴炎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公子不用謙虛,一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已傳唱街頭巷尾。前些天某還聽過公子的一首‘綠枝蔭幽院,香茗飄亭苔,佛音心中繞,美人入簾來’,聽說是公子信口拈來。這等詩才,‘長安公子’的名號自是名不虛傳。”

楊悅沒想到自己與辯機、高陽公主一起寫的詩竟然也會流傳出來,很是好奇,心道:“古代沒有報紙,這些八卦新聞都是怎麽傳出來的啊。”

同來其他幾位學生也紛紛叫好。富嘉謨接口說道:“‘佛音心中繞,美人入簾來’,玉女佛心,當真是好詩。”

楊悅見說他是富嘉謨,想起杜甫的一句“舉天悲富駱,近代惜盧王”。說的便是富嘉謨與駱賓王,沒想到今日二人一起成為自己的座上客。不知道那盧照鄰與王勃在哪裏,現在出生了沒有。(楊悅此時卻不知,在座的王勮便王勃的親哥哥,而王勃此時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不為人所知。)隻是這富駱二人從外表上看相差甚遠,一個白麵書生,衣飾華麗,一個卻窮困醜陋;一個囂張乖戾,一個卻說句話都不由靦腆臉紅,不由心中感慨。

楊悅並非勢利之人,原本對窮困潦倒地書生自然會生出許多同情,隻是見到駱賓王如此狂狷,不由想到打壓一下他的心氣。見富嘉如此誇讚自己,說道:“富公子的詩句意旨高雅,筆力雄健一時無二,才是千古絕唱。”

楊悅見富嘉謨年少,雖說初唐文學史上富嘉謨與駱賓王齊名,一時稱為“富駱”,但駱賓王已年近不惑,而富嘉謨不到弱冠,也不知他的詩文寫了多少,名氣如何,鑒於先前總是貿然將別人還未做出的書文先說出來引人懷疑,所以不敢隨意引用他詩文加以誇讚,隻是泛泛而談。

富嘉謨見楊悅誇讚,楊悅如今名聲在外,號稱“長安公子”,能得到她讚賞,自然異常興奮。畢竟少年心性,十分的高興,越加對楊悅稱讚不已,說到前些日子在弘福寺辯經的事兒,翹起姆指說道:“公子當真是高明之致,可謂我輩楷模。這些日子同窗們說起公子,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顯見這富嘉謨也是楊悅的超級“粉絲”。裴炎、王勮等人也都紛紛表達仰慕之情。當下楊悅又謙虛幾句,勉勵富嘉謨將來詩文成就斐然。

唯有駱賓王在一旁微微冷笑,認為楊悅不過以退為進,雖然口中謙虛,實則內下十分狂妄。

裴炎、富嘉謨以及徐彥伯、王勮本來是駱賓王存心拉了做“鬥詩”見證的,見他們紛紛對楊悅十分敬仰,更加激起心中鬥誌,心想一會兒比拚結果出來,自己名頭蓋過“長安公主”,自此在京師名聲大震,當今聖上聽說後,高官厚祿豈不是唾手可得。見眾人談得興起,忘記了比文,不由有些不耐,說道:“既然大家都如此想要見識公子的高才,公子何不讓大家見識一番”口中說得恭敬,臉上卻極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