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梅花巾

月亮漸隱,星光寂寥,狹窄的山穀中轟吵而寂靜。

楊悅既然見到阿難弟子與“雪人”,已知並未回到未來。

看一看天色,已是東方漸白,啟明星高懸於頂。

“喂,你會不會接骨?”楊悅不知“雪人”名字,此時才感到十分別扭,不侍李治回答,接著又道,“你叫什麽?”

“我,”李治見楊悅相問,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她,喏喏幾下嘴唇,說道,“接骨,我學過。”

“再好不過。”楊悅大喜,一時忘記追問李治姓名,一指阿難弟子,說道,“你快去看看她的傷勢。”

李治這才發覺那黑衣女子一直躺在地上,忙走過去查看,發現阿難弟子雙腿以及左臂均被摔斷,而且左臂不隻手肘脫臼,連手腕都斷開了,不由吃驚地道:“陳娘子傷勢怎會如此嚴重?”

看到李治站起身來,似乎沒有任何異樣,楊悅心下也早已暗奇:“以‘阿難弟子’的身手,豈是‘雪人’能及。為何落下山穀‘雪人’沒事,她反而摔得如此嚴重?”

“阿難弟子”隻嗯了一聲,卻並未言語。

“你怎麽也會跌到穀中?”楊悅瞅著李治不由咕噥一句,“怎會沒有半點傷痕?”

楊悅知道自己是因為剛好跌到深水洞裏,才僥幸沒有大傷,饒是如此,還是掛傷了左腿。這個“雪人”跌在石上,卻沒有半點傷痕,實在奇特。

“我,”李治有點恍惚,看了看山穀邊的斷崖,從山路到穀底,一路是陡坡,到了臨近穀底之時,乃是河穀衝擊的斷崖,斷崖不高也有數丈。怎麽想也想不通自己為何落下來卻沒有傷到。因而莫明其妙地道,“我不想被那些人捉到,因而也跳了下來。卻也不知怎麽,原本滾落甚急,突然似是被什麽掛住,落勢突緩。後來滾到崖邊,又被……不知什麽東西突然撞到,阻擋一下…….想是因此,落下來才沒有傷到。”

李治並未說出他是因為看到楊悅滾落,心中一急,奮不顧身想要抓住她,才會也掉下山穀。

也沒有說出他下落之時,其實是有一個人長鞭甩出及時將他拉住,才令他滾勢大減。可惜山勢太陡,那人被他一拽,反而也向下急走。待到眼見李治要落到河穀斷崖下,那人大急之下,向前猛然一躍,撞上李治,將他阻住,泄了大半重力,因而李治才會落下山穀而不傷。隻是在翻滾之時,李治早已昏死過去,一時不能醒來。

而那個卻因救他,被撞飛出去,落勢陡增,才致重傷。

李治不能說出,前半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後半截他早已暈了過去,根本不知道是被人所救。

楊悅看看李治,再看一看阿難弟子,推想片刻已大致明白了具體情況。知道李治遇到的“阻力”,定然是阿難弟子的奮力相救。結果李治無恙,而阿難弟子輕功極好,反受重傷。

看一眼阿難弟子,楊悅不由感慨一句:“還是愛情的魔力大發。”

“什麽魔力大發?”李治沒有聽清,不由奇道。

見李治不知所雲,楊悅不由嘿嘿大笑。阿難弟子卻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楊悅搖了搖頭,見阿難弟子傷勢如此之重,雖然不說話,卻也可想而知早已疼痛難忍,不由暗暗佩服。不再多言,向李治笑道:“你快幫她接骨吧,否則你定然會後悔一輩子。”

李治雖然聽不大明白楊悅所說的話中意思,但見阿難弟子傷重,也顧不上多言,早已開始為阿難弟子療傷。

隻是他雖然學過急救接骨,卻從未施展過,手段生疏外加笨拙,用力捏住阿難弟子左臂,阿難弟子痛得大叫一聲,幾欲昏撅。

“對不住。”李治手下一抖,“哢嚓”一聲,骨頭到是接上,卻是接歪了。

阿難弟子已涔涔汗下,痛得不住倒抽冷氣。李治吃了一嚇,竟然一時不敢再去“施術”。

楊悅看了不由暗暗皺眉,知道指望這個“雪人”救人,看來靠不住,萬一弄不好,會讓阿難弟子落個終生殘廢也說不準。

沉吟片刻,楊悅說道:“你來背她,咱們得盡快走出去,找個大夫醫治才成。”

“啊?”沒想到楊悅此言一出,李治與阿難弟子卻齊聲驚叫。

“事有從權,此時還講什麽男女之嫌。”楊悅會意,不由皺眉暗笑。

“我,我……”阿難弟子期期艾艾。

“我什麽我,難道要讓本公子背你不成……再說,剛才他為你接骨,若男女授受不親也早已受過,這時候害怕起來,卻也晚了。”楊悅笑著揶揄道。

“你——”阿難弟子咬呀,卻不再反對。

知道阿難弟子此時臉上定然羞成一塊紅布,楊悅很想過去揭開她的羅幕帽看上一看,可惜她一條左臂和一條左腿也是傷得不輕,不想挪動。

“陳娘子,對不住了。”?李治見說,忙蹲下身,示意由自己來背。

楊悅笑了笑,掙紮起來去扶阿難弟子。怎奈她一抬腿,一瘸一拐,也不由微微呻吟。

李治看了吃了一驚,忙問道:“你也受了傷?”

“我又不似某人,有美人相救,從這麽陡的山上落下來,豈會不受傷?”楊悅嗬嗬大笑。

李治訕訕,不大明白楊悅之言,見楊悅盡是打趣自己,偷眼看一眼阿難弟子,生怕她會生氣,不敢笑也不敢多話。

阿難弟子卻已怒道:“你再多話,信不信我將你打成啞巴。”

“信,自然信”楊悅大笑,知道阿難弟子雖然隻有一隻右手可用,但也並非在說大話,嘴上卻不饒人,舉了舉左手,說道,“我信你在打成我啞巴之前,先已變成冷屍。”

話言未落,卻見嗖得一聲,一個事物直奔自己麵門。楊悅不由一驚,好在她也是練習飛鏢多時,這接鏢的功夫雖然不高,卻也大有長進。當下伸手接住,咯咯大笑。

正要回敬回去,卻見手中事物卻是一個精美瓷瓶,不由大喜:“金創藥?”

“啞巴藥”阿難弟子冷哼一聲。

楊悅大笑,已知阿難弟子麵冷心熱,見自己受傷,讓自己先療傷再走。

“怎不早說。”楊悅笑著謝過。撩起白袍,她的左腿血流已止,卻正在尖辣火熱。

李治見到,忙過來幫楊悅查看。取下楊悅腿上梅花方巾,小心地倒了些藥沫出來敷在上麵,看看梅花方巾上已粘了不少血,便從懷中取中一隻手帕幫楊悅綁上。

又見楊悅胳膊上的箭傷已腫起大包,二話不說,竟然張嘴便咬。

楊悅猝不及防,駭了一跳。見他卻是用嘴去吸箭傷,明白過來,他乃好意。

箭傷與擦傷不同,傷口極深,極易化濃。這個時代似乎也隻有這個方式才能將化濃的毒水吸出。在遼東之時,楊悅早已領教過。李世民、李愔兩父子為將士親自吮箭傷的事跡,幾乎成為將士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隻是此時她並不知道這“雪人”也是李世民的兒子,如果知道,定然大呼:“乖乖,李氏父子原來有這等傳統,到是一種收買人心的及好手段。”

李治將化濃的血水吸淨,待到吐出來的濃水完全變成血紅,才為楊悅敷藥。

李治接骨的本事不好,療傷的手法到是極為細膩。

楊悅見他伸手又向自己懷中探去,這次卻空手出來直搖頭,知道他已沒有手帕可用。指了指一邊的梅花方巾,笑道:“用它也一樣。”

李治依言,避開方巾上的血跡,為楊悅紮好。

這才背起阿難弟子,三人緩緩而行。

到也不用辨別方向。山穀極窄,兩邊是斷崖,根本攀不上去。向下是數太高的飛瀑,無法下去。更況雖然聽不到山路上有聲音,卻不知道昨日的戰況到底如何。楊悅暗思,龍比格若要找自己“屍首”,至少不會逆流向尋,因而三人在穀底中逆流而上。

楊悅一瘸一拐,李治雖然沒有傷,卻也早已精疲力竭,背著阿難,緩慢行走。

不知走了多少時候,天色大亮。

又不知走了多少時候,日升日落,將近黃昏。

三人走走停停,走了一天,終於到了一處山穀相對開闊之地。

山路蜿蜒,山穀卻走向另一個岔道,與山道越去越遠。

楊悅四下看時,見是到了河穀上遊。溪流隨著山穀的開闊越來越緩。再走不多時,見到一潭湖水。

湖麵不大,卻極為清澈,本可見底,卻被夕陽鋪照,泛出金光燦燦。穀中鳥語花香,秋色層疊,竟是個人間仙境一般。

河水的源頭有一個山洞,流水自洞口上麵如簾一般,滴滴噠噠落下來。

楊悅看了不由又驚又喜。這個地方原來十分熟悉,竟然是她在後世住過的村莊的北山後麵的一個山澗,叫做碧溪澗。

這個山澗之中,杏林、桃林、桑樹林……應有盡有,她小時候時常來此處玩耍。那山洞被她與夥伴們稱之為“水簾洞”。

洞外有一個巨大的棋盤,是楊悅與夥伴們用來“跳格子”的地方。

楊悅歡呼一聲,不由快步飛跑過去。

“到家了,我到家了原來在這裏,我到家了”楊悅高聲歡呼。

李治與阿難弟子卻是一臉迷惑。

“翻過這座山,那邊有個村莊,便是我的老家我們村子裏有個祖傳的接骨大夫,專門為人接骨,包你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楊悅縱聲大笑,心情大為暢快。

她原本不過說個笑話,說的是她後世的村子裏有個接骨大夫。那人叫做“打狗棒”,除了接骨,其它醫術一蓋不會。“打狗棒”不過是村裏人給他起的綽號,至於為何有這等怪稱,楊悅也不明白。

笑了片刻,楊悅突然心頭一動,暗道:“打狗棒”即是祖傳的接骨手藝,該不會這個時候有他的祖宗也住在那個村子裏吧。

想到此,心下不由大喜,忙道:“快啊。讓‘打狗棒’的祖宗幫你瞧瞧,一定沒有問題”

回看李治與阿難弟子,卻見李治早已氣喘如牛。

聽著楊悅莫名其妙的話,抬頭望向山腰處的白雲朵朵,山頂高不見影,李治不由泄氣。

“放下我歇會兒再走吧。”阿難弟子低聲說道。

李治搖了搖頭,一鼓作氣,追到楊悅身邊,才道:“要不在這兒休息一會?”

見楊悅點頭,才放下阿難弟子,坐在一旁大口喘息。

“可惜現在已是秋季,否則這山中的果子到也可以充饑。”楊悅自語言道。

“有肉不吃,吃什麽山果。”阿難弟子卻在一旁冷哼一聲。

“肉從何來?”李治奇道。

“說得也是,這湖水之魚最是肥美不過。”楊悅拍手大笑。舉起左臂,扣動袖中板機,對著湖麵一陣亂射。不幾時,湖麵上泛起幾條白肚皮。

吩咐李治將魚撈出,自己撿了些樹枝來,不一會兒,魚香飄出……

“可惜沒有鹽。”楊悅一麵搖頭不滿,一麵拿了一尾烤魚遞給阿難弟子。

不知為何,阿難弟子伸手去接,伸到半路卻突然轉變方向,抓住楊悅的左臂,愣愣地發起怔來。

“你這塊梅花方巾從何處而來。”阿難弟子盯著楊悅左臂上纏著的梅花巾,顫聲問道。

“撿來的。”楊悅隨口答道。

天亮之後,楊悅早已仔細觀察過那塊方巾,雖然精美但已經十分老舊,想來在山穀中不知呆了多少年月,如果不是被羊皮包裹,或許早已腐爛,自己看到的那個“女嬰”定是幻覺。想是自己滾落山穀時,不小心將那不知何人丟棄到山路邊的“羊皮包”碰到,因而隨自己一起滑落到山穀……是以不以為意。

“撿來的?”阿難弟子聲音古怪,似是十分不解,卻不再言語。

楊悅早已肚餓,隻顧吃魚,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

穀風習習,夜色漸深。月亮升上中天,照在碧溪澗的湖水一片明亮。

湖邊的篝火明滅,湖邊靜靜倦縮著三個人影,在秋風中瑟瑟。

大概太過疲憊,盡管風冷夜寒,三人卻睡得極是香甜。

忽然,一個高大的灰色身影,不知從何而來,驀然出現在湖邊。慢慢走近其中那個白袍少年。

灰影俯身注視少年良久,眼中閃出慈愛。直到目光落到少年左臂上的梅花方巾上,整個人突然如遭雷擊,混身顫抖起來,臉上驚駭大起,幾乎大叫出來。良久才抑製住激動,伸手在梅花方巾上撫摸,月光閃動在臉上,竟然滿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