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別有幽愁
也是楊悅來得湊巧。武眉兒已是先皇嬪妃,要同眾妃一同到感業寺出家,自然不能再在兩儀殿中伺候。更何況李世民已逝,《貞觀政要》一書記錄貞觀之事,自然也到此結束。
然而武眉兒聽到自己要到感業寺,又氣又急,想了許多理由,才到了前殿,待看到朝會結束,立時溜了進去,找李治商議。不成想楊悅剛好也來找李治,武眉兒情急之下便鑽到禦案之下。
偏楊悅眼尖,卻又被她看到,引得李治又羞又急。
“武才人你且先去吧,你說的事兒朕也幫不了你。”望著楊悅走出兩儀殿,李治但覺頭大如鬥,滿麵慍怒說道。
“幫不了,還是不想幫?”綠影一閃,武眉兒從案下直起身來,眼中也是微有惱意,麵上卻不失笑容,撅嘴嬌聲說道。
李治皺了皺眉,沒好氣地道:“父皇剛剛過世,你讓朕如何便將你留在宮中,實在太不孝。”
“陛下為何能讓徐充容留下?”武眉兒見李治不肯答允,心中著惱,卻不敢發作,不甘心地道。
“那是父皇的遺命,不是朕要留下她。給你說過多少遍,你卻仍是不信。”李治李治憋著氣,耐心道。
“可大家都說陛下送了一盒同心結給徐…..”武眉兒見李治對自己沒有半點體貼之意,心中也極為氣惱,一時口無遮攔,脫口而出。
“哪裏有什麽同心結。我,我……”不待武眉兒說完,李治已是怒極,氣道,“你也看到了,是隋國公主將她帶走,朕也不曾留。若朕對她有意,豈能讓徐充容離開!”
“還不是徐充容不肯答允,要死要活,陛下無計可施,才不得不放她走……”武眉兒心中焦急,一時精蟲上腦,見李治毫無留下自己之意,不由尖聲叫道。
說完不由又極是後悔。正要轉緩臉色,投到李治懷中撒嬌。
李治卻已霍然自禦踏上站起,避開武眉兒,徑往殿外而去。
見到李治拂袖而去,武眉兒心頭一沉,不由大是後悔。想要追上去說些好話,怎奈李治已大步走遠,她一個先皇嬪妃追在後麵,實在不成體統。不由呆立當場,一時心中冰冷。
想到自己機關算盡,冒充楊悅騙得李治與自己好,最終依舊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越想越是絕望。然而想到楊悅,卻又大悔。暗道這些日子若非李治,與楊悅少了許多親近,楊悅今日救的也許便是自己,而非徐充容。
然而,她即能救徐充容,為何不能連累也救自己?武眉兒突然眼前一亮。李治分明對楊悅不能忘情,剛才口口聲聲對楊悅隻稱“我”,連“朕”字都忘記用。若楊悅肯開口為自己求情,李治定會答應。到驚鴻宮去,無論如何也比去當尼姑好上許多。感業寺隨是皇家寺院,卻在長安城外,甚是偏僻,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想到重又穿上粗布麻衣,武眉兒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呆立半晌,突然想起楊悅或許還有承香殿,忙轉身向內宮急去。
一麵走心中卻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楊悅是否知道她利用她所做的一切。想到李治的絕情,武眉兒更是大悔,早知有今日,反不如跟楊悅多親近些。
……
宮中謠言果然傳得極快。特別是一群絕望中的人,聽到一點風吹草動,便如溺水之中抓到稻草,誇大、虛妄……傳說他人越不堪越好,以減少自己心中的煩躁。
楊悅一邊往承香殿回轉,一邊已聽到不少宮人竊竊私語。說的正是徐充容與蜀王如何如何……
楊悅一路暗笑。回到承香殿,見李愔已走。
徐充容早已停了哭泣。見楊悅進來,徐充容點了點頭,衝她安靜笑笑,想是胸中鬱悶得以發泄,精神反比原來好了許多。
楊悅便將剛才請旨之事說了。徐充容聽了,雖感激楊悅一片好意,卻不肯挪動,連連搖頭道:“我已病得如此之重,怎敢再去討擾公主。萬一有什麽……豈不帶累了公主。”
“你若真不想連累我,就趕緊吃藥,將身體養好。驚鴻宮地方大,正要你去與我作個伴才好。”楊悅笑著搖頭,心中卻正是要她不好意思帶累自己,好好盡力求生。因而也不跟她多加廢話,讓徐雲兒趕快收拾行禮。
徐雲兒聽了心中大喜,忙連不跌得應聲去準備。
李治到也體貼,派了內侍來,幫楊悅安排車輛。收拾停當,歡天喜地的往驚鴻宮去。
剛剛走到殿門口,卻見人影一閃,一個綠衫身影笑著迎了過來:“姊姊何時來到宮裏,怎麽不去看看眉兒。”
武眉兒?楊悅不由微詫,暗道她不與李治鬼混,來此處作什麽。
這些日子,武眉兒極力避開她,她想找她都找不到,今日卻巴巴地主動來,所為何事?
“哦?的確有些日子不見。不過剛才好像遠遠見到眉兒,隻是眉兒沒看到我,想是眉兒忙著,因而便沒有打擾。”楊悅看了看武眉兒,微微笑道。
武眉兒神情一滯,麵上不由微紅。不知楊悅是在說笑,還是剛才真的已看到自己。閃了閃眼,轉口笑道:“眉兒聽說徐姊姊病了,正要來探看,沒想到姊姊也在這兒。”說完看了看徐充容的車輛,假作驚訝地道,“咦?徐姊姊這是要去哪裏,怎麽還裝了許多行禮。”
楊悅看了看武眉兒,不由暗暗佩服她的演戲功夫,心中好笑。想到這個武眉兒在宮中待了幾年,如此了得,當真是女皇潛質。當下不動聲色,說道:“我請徐充容到我府上住些日子。”
“呀!那敢情好。眉兒記的曾隨先皇到過那兒,的確是個極好的園子。比之大內一點不遜。如今已是姊姊的驚鴻宮,當真是再好不過。”??武眉兒拍手笑道,一幅天真爛漫。
驚鴻宮賜給楊悅已是幾年前之事,楊悅似笑非笑瞅著武眉兒,不解她為何突然誇讚起自己的宮殿。
“姊姊什麽時候也讓眉兒去住些日子才好。”武眉兒接著笑道,彎楣眼楣皆如鍍春風,柔媚無比。
“你?”楊悅恍然,明白過來,武眉兒不想去感業寺,見自己請了徐充容到府上,也想跟了去。剛才在兩儀殿見到武眉兒,想是她去找李治商議,想留在宮中,卻沒能夠。因而武眉兒又想到找自己幫忙。隻是……
“隻怕陛下不肯答應。”楊悅笑了笑,一語雙關地道。
武眉兒到是臉皮極厚,隻作沒有聽出弦外之意,笑道:“隻要姊姊肯去說一聲,陛下萬無不應之理。”
“陛下忙得很,怎有功夫理會這些閑事。”楊悅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也往車上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伏在武眉兒耳邊低聲笑道,“我怕你去了,引得陛下天天到我宮上聒噪,我可受不了。你還是去求陛下另想他法吧。”
說完跳上厭翟車,大喝一聲“出發”,一路向殿外而去。
武眉兒麵上一紅,知道楊悅已知她與李治之事。見楊悅不肯幫自己,反來冷嘲熱諷,心中不由大恨。
到也不是楊悅不肯幫她,實在是楊悅知道武眉兒隻有到了感業寺,才有可能再次遇到李治。到時候才由機會被李治接回宮去……
楊悅自然不能將曆史直接告訴她,卻不知武眉兒見她肯幫徐充容,而不肯幫自己,更是大怒,望著楊悅等人遠去的,咬牙切齒,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也是楊悅太過大意,一向以來她視武眉兒為妹妹,與她玩笑慣了。李治之事,她更是不明就裏,因而楊悅才拿來開個玩笑。不過是太過親近,以自家姊妹之間的玩笑,也不為過。哪裏知道武眉兒由此更加認定楊悅是恨她奪了李治,才不肯幫她,暗恨頓生。
李治不理自己,楊悅又不幫自己,武眉兒隻感到陣陣絕望。想到自此以後要長伴孤燈青影,更加萬念俱灰。怔在當場,半晌不能回過神來。
直到過了日中時分,陽光毒辣,曬得地麵滾燙。武眉兒兀自站在太陽底下發愣。
宮中極亂,各自都在收拾東西,準備著自己的出路。雖然人馬走動,竟然無一人來理會她。武眉兒雙目癡呆,望著眼前時而來來往往的宮人,便是平日交好的蕭美人也隻是順帶瞥了她一眼,並未多加言語。
武眉兒隻覺世態炎涼,萬物皆悲,連哭都哭不出來。
“武才人怎麽站在此處?”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有人伸了一把紙傘過來,為她遮住太陽,柔聲說道。
武眉兒恍然回過神來,回頭看時,半晌才認出是龍比格。
“武才人可能不認的臣妾,”龍比格恭順地行禮說道,“臣妾乃是蜀王殿下的……”
“我認的你。”不待龍比格說完,武眉兒點了點頭道,說道,“你是焉耆國的公主。蜀王殿下的……側妃。”
龍比格原本以罪婢之身賜給李愔,不過是李愔的姬妾,沒有任何封號。若在平日武眉兒也極是看不入眼,隻是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武眉兒不由放低了心態,謙虛起來,竟然稱她為“公主”、“側妃”。
龍比格聽了眼中一喜,突然閃出一片晶瑩,語調也變得微微顫抖:“難得武才人看得起臣妾,還記得臣妾過去身份,隻是如今臣妾何敢稱什麽公主,不過是賤婢一個罷了。”
賤婢?!武眉兒一怔,嘴角不由微微**,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心下突然狂笑:是啊,我不過是她的婢女,一個賤婢而矣,難怪她不肯幫我。原來平日她所說的一切不過都是虛情假意,說什麽人人平等,虧我一直將她當成姊姊,今日卻才看得清楚……
“比格公主說哪裏話,公主身份尊貴,誰敢當真將比格公主當作婢女。”武眉兒心中又苦又澀,嘴角冷笑,口中卻向龍比格應付地說道。
龍比格看了看武眉兒神色,貌狀更加感動,搖頭哭道:“也就是武才人這等賢明通達之人,才會如此待比格如此。比格能遇上武才人,當真是三生有幸。”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見龍比格如此抬舉自己,武眉兒淒冷的心中,微微泛出絲絲暖意。瞅了瞅龍比格,一時竟生出些同病相冷之感。又覺得龍比格慧眼識珠,大生知己之意。
當下眉頭微揚,說道:“賢明通達不敢當,不過比格公主若不嫌棄,眉兒到是願意誠心相交,結為朋友。”
龍比格又驚又喜,道:“此話當真?我能跟武才人結為朋友?這怎麽可能?”
武眉兒見了,心中意氣暗生,點了點頭,誠肯說道:“人與人原本便應該平等。你我何不結為異姓姊妹,今後患難與共,也好有個照應。”
人人平等原是楊悅平日灌輸給她的理論。此時順口用來,到似自己一直便如此認為一般。
龍比格聽了,眼中戲謔一閃而過,麵上卻已喜笑顏開,當下向武眉兒重又行大禮拜倒:“姊姊在上,請受小妹一拜。”
龍比格原本比武眉兒要大上一歲,隻是此時搶著伏小就低,竟然拜了武眉兒為姊姊。
武眉兒心中正是萬分淒冷之時,突然見到一個“真心”想巴結自己、對自己“好”的人,一時竟覺得彌足珍貴,心中反有了些安慰。
當下二人相攜回到武眉兒住的凝雲閣,設香擺案,當真結為八拜之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