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伐謀(3)
“若本公主當真聰慧,應該早已猜到殿下是何人才是。”楊悅不由苦笑道,?“看來民間將本公主說成妖孽並非空穴來風,乃是出自濮王。”
親王向來不可擅離封地,李泰被李世民貶道均州,更是一步都不曾踏出均州。楊悅被逐出朝堂,李泰卻巴巴來三原請楊悅幫忙。這一貶一尊之間,隻怕不無關聯。
李泰知楊悅聰慧,一眼便看透事實,也不隱瞞,一揖到底,謝道:“一時權宜之計,還望公主海涵。他日定會還公主清白。”
“他日?”楊悅心中不由再次苦笑,知道李泰所言他日不過是,若她肯與他聯手,助他奪得皇位,自然會還她清白。否則,卻又另當別論了。
沉吟片刻,楊悅突然抬頭直視李泰,道:“濮王為何認定本公主定會幫你?!”
李泰沉吟片刻,迎著楊悅的目光,從容言道:“若平心而論,公主以為本王與九郎誰更適合皇位?”
“若論才學聰慧,恐怕陛下不及濮王!”楊悅沉吟片刻,幽幽說道。
李泰心中不由一喜,然而聽到楊悅一直稱自己“濮王”,皺頭卻又不由微皺。
如今他雖被封為濮王,一向卻更喜歡人家稱他魏王。隻因自從十八歲被父皇李世民封為魏王以來,是他最得意之時。那個時候李世民對他的寵愛冠於諸王之上,甚至超過了當時的太子李承乾。開支用度一切都比及太子。加上太子私下玩男寵胡作非為,被李世民得知後,越來越不喜。甚至曾私下裏答應立他為皇嗣。然而……
然而,楊悅並未停下,接著說道:“然而,若論當今天下形勢,陛下即已擁有四海,反比濮王更加合適。”
李泰麵上笑容未落,不由僵住。怔了片刻,卻又笑道:“公主心胸寬廣,不以個人得失論人,令人歎服。九郎如此待公主,公主卻以德報怨,不加微詞,當真難得。”
楊悅微微一笑,道:“濮王過譽了。陛下與我有朋友之義,他雖無情,我卻不能無義。更況事實如此,非我一言可以偏頗。”
“然而,本王並不認同公主所說。”李泰頓了頓,卻又不緊不慢地道,“本王聞說公主向來不以嫡長而論,以為有德者居天下才是正統,對父皇蒞位視朝極為讚歎,隻因父皇乃是千古難得的英明之主。公主能明此中道理,奈何今日反不能為天下選擇明主?”
“雖然如此,然而當今陛下也不見得不是明主。前些年先皇令陛下獨斷朝政,並非不是存了考察之意,先皇即未改變心意,自然是認為陛下有能力作這個皇拉。更況陛下雖然有些感情用事,然而也並非不能明斷是非之人。”楊悅微微搖首,言道。
“公主隻知其一,卻忘記其二。”李泰也搖頭道,“先皇在時,九郎雖視朝,卻終有先皇餘威震懾,朝臣自然不敢狂妄。如今九郎性情羸弱,不免為朝臣所欺。便如公主之事,九郎雖有回護之心,卻無回護之力。如今朝政決於外戚之手;四夷窺伺,洞獠反叛,突厥生變;內宮卻又亂成一團。如此外憂內患,怎稱得上英明之主?”
平心而論,李泰所言到是事實,令人難以辯駁。
楊悅思索片刻,才說道:“陛下繼位以來。四夷雖有挑釁,然而洞獠反叛非今朝才有,貞觀盛世也有四夷之患。今四夷雖不安,然邊有大將。我聞說陛下已派右戲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往討阿史那;又令趙孝祖為郎州道總管討蠻。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不能算是陛下之不明。至於長孫太尉雖是外戚,朝政多決於他手。然而長孫太尉受先皇顧命之托,所決朝政一向未有過失。如今又主修律令,頒布天下,實則多有建樹,與國有功。至於內宮爭寵,向來隻要有女人的地方便會有這個問題,並非陛下一人頭痛之事。天下男兒隻怕皆有此困,到也不能算是什麽大過。如今大唐國祚不過三十幾年,宜穩患亂。隻要宇內諸王相安,兄弟齊心,則四海鹹服。否則…….在下實在不願看到前隋大業之禍。願濮王以家國為先,三思而行。”
楊悅語出誠肯,到是真心想勸阻李泰罷手。李泰聽了也不由動容。暗歎楊悅口才極佳。難怪向以辯才著稱。
“公主心懷天下,令泰歎服。”李泰喟然歎道,“公主所言極是。然而伊尹、霍光雖賢,終是欺主權臣。王莽未篡之時也未尚不十分謙恭。如今主弱臣強,前朝可鑒,太尉掌朝日久,難保不生貳心。
當年太子不賢,先皇本意屬本王,已暗許改立泰為皇儲。若非長孫太尉陰教九郎在先皇麵前詆毀,泰如今早已是天下之主。太尉也是泰的舅父,卻偏向九郎,不過正是因為九郎性情柔弱,更易控製而矣。”?李泰也不示弱,侃侃而談,“至於公主所慮,泰不以為然。所謂‘上兵伐謀’,泰雖有代天下之心,卻無亂天下之意。所以想請公主聯手,人心所向,隻要義旗一舉,朝事唾手可得。公主所患之亂必不會發生。”
李泰言語謙卑,連本王二字都不敢在楊悅自稱。隻以名字自謙,不可謂不是謙恭之極。
然而楊悅終是搖頭說道:“話雖如此,然而宮廷流血隻怕在所難免。先皇當年不可謂是以最小的犧牲擁有天下,然而玄武門前誅殺兄弟,向來引為撼事。難道濮王比之先皇當年準備還要充分?憑何能言必有把握。若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亂,一發而不可收拾。此等千古罪人這行,還請濮王三思。”
……
兩個到是棋逢對手,說了半天,卻是說也說服不了誰。
楊悅不由有些不耐煩起來,看看唐晷已是正子時分,打了一哈欠,起身恭行一禮道:“這些日子蒙濮王見愛,結為酒友,托以腹心。然親王不能擅離封地,若被朝廷得知,隻怕會有殺身之禍。今日與濮王別過,還請濮王速速歸去,楊悅隻當從未見過濮王便是。”
說完轉身欲走。忽聽院中微有響動,似是金革之聲,心下不由一震:有埋伏?!
然而,轉念一想,卻又釋然。李泰雖貌狀恭敬請自己幫忙,然而卻是將“陰謀”已向自己說出。如今自己不答就與他聯手,隻怕他不會放過自己。
想到此不由心下苦笑。正在暗思計謀。卻聽李泰在身後叫道:“公主且稍等。”
楊悅緩緩轉身,注視李泰片刻,已知不能幸免,不由微微冷笑道:“難道濮王信不過在下,要強行留下本公主不成?”?說完連自己也覺可笑,縱然她保證不會說出,然茲事體大,李泰又如何能夠相信。便是換了自己,也定會殺之滅口。
“公主誤會。”李泰卻眼光一閃,搖頭說道,“實不相瞞,如今朝中已有二分之一朝臣投向本王。”
“二分之一?!”楊悅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驚道。
李泰見到不由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本王若無把握自然不會拿大唐國運作兒戲。雖然如此,本王還是想請公主相助一臂之力。正如公主所想一樣,本王想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天下。公主若肯助本王得到天下士林支持。想來比之父皇當年更勝幾分。”
李泰之意其實很是明顯,二分之一實在是個驚人數字。縱是沒有隋國公主,也是大勢已成。用上隋國公主不過是錦上添花。總算李泰還給楊悅幾分麵子,耐心解釋。
楊悅早已驚呆,若果如李泰所言,隻怕李治果真帝位不保。一時怔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識實務者為俊傑,還請公主三思。”楊悅正在出神,卻聽院中樹蔭裏閃出一人,向楊悅行禮說道。
“韋待價?!”楊悅不由一怔,驚道,“你,你怎麽在這兒?我知道了,難怪你早已知道我被人稱作妖孽,原來你也投了濮王名下。”
“不瞞公主,在下當年便支持魏王為嗣,魏王英明聰慧,定然如先皇一般,乃是千古明君。如今待價已帶洛陽天下書社眾士子一齊投到魏王幕府,還請公主見諒。”韋待價恭身一揖到底,抱歉說道。
“你!”楊悅心下大怒,然而到了此時,卻也已無可奈何,知道多說無益。沉吟片刻,回顧李泰剛要出言說話,卻聽院中又有一個聲音傳來:“魏王何須如此跟她廢話。隻要捉了她,還怕她不聽從魏王安排?!”
聲音熟悉,卻原來是房二房遺愛,他在院中等了許久,見楊悅始終不肯答應,早已不耐,因而出言說道。
李泰不由暗暗皺眉。去看楊悅,見楊悅眉頭微揚,不但不懼反而哈哈大笑道:“本公主雖然有心與魏王聯手,然而卻不屑與君同伍,因而還要考慮考慮。”
李泰不由一呆,心下卻又大喜,知道楊悅口風終於鬆動。但見房遺愛被楊悅激得大怒,已躥到院中手一揮要命人來捉楊悅。當下忙喝住他,道:“遺愛不得無禮,快快退下。”回顧楊悅,深施一禮,道:“謝公主成全。”
楊悅卻笑了笑道:“你先別謝我。我還要聽聽魏王會給我什麽條件,若不稱在下心意,隻怕也愛莫能助。”
李泰聽楊悅改稱自己為魏王,心下不由一喜。更加佩服楊悅心思敏捷,竟能察覺自己心意。不由向楊悅注視片刻,說道:“若公主肯與本王聯手,事成之後,中宮之位非公主莫屬。”
楊悅不由一怔,瞅了李泰半晌,突然嫣然一笑,撇嘴說道:“魏王莫不是騙人。我聽說魏王妃琴詩書畫無一不精,乃是絕佳女子。魏王向與魏王妃伉儷情深,這許多年除了王妃,連滕妾都不曾有一個。這會子定是拿話來哄楊悅開心,待事成之後,隻怕便要封魏王妃為後。到時候楊悅便是後悔也已來不急。”
李泰一直見楊悅言談大度,不讓須眉。猛然見她女兒笑靨,明眸一閃,星輝灑落,似笑非笑似喜非喜望向自己,宛如嬉戲世間的仙子一般,不由為之一呆,饒是已過而立之年,心下也不由砰然一跳。
又聽她言語之中,已大有爭分吃醋之意,心中更是大快。以為楊悅早已對自己心折。這些日子他與楊悅談古論今,正是要引楊悅對自己心悅誠服。聽了楊悅所說,不由喜出望外,去拉楊悅柔荑纖手,低聲笑道:“好個驚鴻仙子。本王今日立誓,若他日不兌現諾言,必讓本王死無葬身之地,你可滿意了?”
古人重諾,更重誓言。楊悅聽了,不由莞爾一笑。眨眨眼,卻轉身麵向牆下一處樹叢,突然拍手大笑道:“龍比格你可聽清楚了。魏王的中宮之位也會給了本公主,你永遠贏不過本公主,莫再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