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伐謀(4)
夜色深沉,彎月如鉤,漫天星鬥。
小院中雖有燈光,四下卻一片朦朧。
楊悅麵對的樹叢在牆下不遠處的一個步廊之側。黑夜裏看不清是什麽樹,隻見到一片影影綽綽。
順著楊悅的眼光看去,卻什麽也看不清,寂然無聲。
李泰不由詫異地看向楊悅。
楊悅再次高聲笑道:“龍比格,你若想讓本公主不知你在這裏,至少先將你身上的香氣去掉。”
果然,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
李泰聞言臉色已是大變,深吸一口氣,果然有淡淡的幽香傳來,“原來瞞不過公主,龍比格的確早已投到我府上。不過,”李泰轉身麵向暗中,冷冷說道,“本王似乎並未請龍公主來此。”
“若非來此,我又如何會得知魏王原來已將中宮之位送於她人。”龍比格聲調淒苦,如怨如泣,卻別有一番風味,更似是在向情人撒嬌,含了無限風情。
“中宮之位本王願意給誰便給誰,似乎無許過問龍公主。”李泰皺了皺眉,不冷不熱地道。聲調裏卻自有一種威嚴,不容質疑。
“王爺——”龍比格嬌聲長歎一聲,竟然不再聲張。
楊悅不由暗自點頭,若論性情,李泰的確要比李治威儀許多。難怪以龍比格的性情投到他的門下,卻也如此乖巧。若是李治,隻怕此時正在左右安慰不迭,卻又左右不能討好。若是李愔卻根本不去理會龍比格,所以才使龍比格怒極反叛。
李泰回視楊悅,見楊悅雙眸含星,注視著自己,眼中隱有讚歎之意,不由笑了笑,低聲道:“本王答應放她父親回焉耆,將來恢得她公主身份。因而她投到本王門下。”
但見楊悅眼光一閃,笑嘻嘻地盯向自己,大有不信之意,頓了頓又道:“另外還許她一個嬪妃而矣。”
楊悅喟然而笑,眼中趣意大起,譏誚地道:“魏王大事未成,到是先籠絡了不少女人。”
李泰神色一滯,去看楊悅麵容,卻是半喜半嗔模樣,心中不由一**,以為楊悅的譏諷不過是在吃醋。當下定了定神,湊近楊悅耳邊討好笑道:“我即答應公主入主中宮,後宮之事自然是公主說了算。”
“當真?!”楊悅聞言,眉頭微揚,斜睨李泰一眼。李泰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楊悅突然笑道:“我現在便請魏王殺了她,你答不答應?”
李泰一怔,笑道:“公主莫要說笑。”
“你看我是在說笑麽?”楊悅突然臉色一轉,沉聲說道,“龍比格向來與本公主不和,幾次三番欲置我於死地,我請魏王為我殺之,方解心頭之恨。”
李泰見楊悅說得認真,一時不由為難,怔了片刻,終是搖頭道:“公主向來大度,心懷天下,為何反容不下一個女子?”
“聖人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非我定要為難她,隻是我若容得下她,他日必被她所害。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此中道理想必魏王比本公主更加明白。”
龍比格對她的恨意,楊悅自然再清楚不過。當年龍比格追殺李治與自己,李世民竟能放過她。實在令楊悅對這個時代對待女性罪犯的態度難以理解。
莫說龍比格。當年李淵在晉陽起兵造反,隋將陰世師刨了李家祖墳,殺了李淵當時幼子李智雲。此等殺子掘祖之恨,待李淵入關,也不過是陰世師伏誅,其妻女隻充做官婢。而且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若幹年後,陰世師的女兒竟然成了李世民的四妃之一——陰德妃。恩寵不下越王之母燕德妃……
縱然這些不提,然而龍比格怎麽說現在也是蜀王的婢妾,如今卻投到李泰門下,若任由她興風作浪,隻怕蜀王遲早會被她連累。因而楊悅更加不會放過她。
楊悅知道李泰此時一心想與自己聯手,自然言聽計從,恰是除去龍比格的最好時機,如何會不好好利用。
見李泰猶豫,當下冷笑幾聲,接著說道:“魏王若能容得下李九,本公主便能容得下她!”
李九自然是李治。李泰見楊悅不稱李治陛下已改稱李九,不由心中一喜。然而回頭看看樹叢深處,不由又微微皺眉,一時維決不下。
龍比格知道楊悅斷不會輕意放過自己,見到二人低聲嘀咕許久,已知不妙,心下大急,高聲叫道:“王爺莫要上她的當。她喜歡蜀王,定然不會嫁給王爺。”
李泰聽了,不由轉頭看向楊悅,鳳眼微眯,微有迷惑。
楊悅迎著李泰的目光卻隻坦然一笑,似是在說你到底如何選擇,請自便。
李泰暗自沉吟,對於蜀王與楊悅的關係,他不能不忌諱。然而,以楊悅目前的處境,似乎也隻有與他聯手。更況有皇後之位作為條件,天下又有幾個女人能阻當得了它的**?
李泰沉吟片刻,終於揮一揮手。立時自暗處跳出兩個衛士,上前將龍比格拖到院中。
龍比格不由高聲大罵:“楊悅,賤人!你說得不錯,今日你若殺不了我,他日必為我所殺。我便是做了鬼,也必不會放過你們母女……”
“你們怎麽……啊——”忽然,龍比格聲調一變,駭然驚呼。
罵聲突斷,一劍穿喉,已是氣絕身亡。
望著龍比格緩緩倒地,楊悅終於吐了一口氣。龍比格心計智謀不可謂不深,自西域到中原,龍比格處心機慮,最後卻落了個這樣一個結果。
楊悅一時唏噓,愣了片刻。才回頭向李泰笑道:“魏王果然殺伐果斷,比李九行事通快。”
李泰不由哈哈大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隋國公主巾幗不讓須眉,今日本王也見識了。”
然而笑間未落,卻見楊悅突然眼光一閃,嘲弄地道:“然而,龍比格有一句話卻沒有說錯。”
“什麽?”李泰眼中閃過一絲戒備,詫道。
“龍比格雖死,然而魏王妃仍在。魏王難道沒有聽過楊悅關於‘情愛’的理論?楊悅向來以為兩情相悅,隻有一夫一妻才是真正的相愛。若讓楊悅與人分享,共事一夫,卻絕對不能。這也正是這些年本公主一直不肯出嫁的原因。”?楊悅嗬嗬一笑道。
“這麽說你原來一直在消遣本王?”李泰大怒,臉色瞬間變成鐵青。
“本公主到也並無此意,隻是魏王若能舍得魏王妃,本公主定然不會失言。”楊悅搖了搖頭,眼中笑意更甚。
“住口!”李泰怒目楊悅,斷然喝道,“你將本王當作三歲小兒,任意戲耍麽?!”
“看來魏王舍不得王妃,本公主也無話可說,隻好告退了。”楊悅嘻嘻一笑,臨走竟不忘向李泰躬身一禮,才轉身而走。
“你以為你還走得了麽?!”李泰盛怒,一個箭步追上楊悅,扯住楊悅衣袖,叫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莫怪本王無禮。”
楊悅眨眨眼睛,竟不知害怕,反指著李泰手指,笑了笑道:“魏王拉拉扯扯,若讓王妃看到,還以為魏王當真對本公主情迷,豈不寒心。”
李泰一怔,竟然不自覺得放開楊悅,向後退了一步,怒道:“公主出爾反爾,是何道理。”
楊悅搖了搖頭,嗬嗬大笑:“不是本公主無信,而是魏王自始之終並無誠意,不過是在愚弄本公主而矣,自然怪不得本公主。”
“本王若無誠意,怎會將中宮之位給公主。”李泰怒道。
“正是魏王哄騙楊悅要將中宮之位給本公主,本公主才會不信。”楊悅嘻嘻笑道,“若我沒有猜錯。這個計謀大概出自魏王妃,我聽說魏王妃不隻是個絕色女子,而且是個智計謀略極為高明的女子。向來有諸葛之稱,乃是魏王真正的智囊。這等女子便是本公主身為男兒,也會一心一意愛她。更況魏王與她結發夫妻,情深意重。又為魏王生兒育女,此等恩情,怎麽可能舍下,反而要將中宮之位送給一個相識不過半月之人?魏王能以此為餌騙得了龍比格,卻騙不了本公主!”
“你——”李泰心下不由一震,呆立當場,一時說不出話來。
便在此時,院內突然響起幾片掌聲,一個柔美的聲音傳來:“聞說隋國公主聰慧無比,果真如此。”
“王妃果然在此,難怪魏王對本公主如此有禮,不敢造次。”楊悅大笑。
“然而公主誤會了,妾身的確真心將中宮之位讓給公主。一來公主智計遠勝在下;二來公主勝譽,天下所歸;三來公主若與魏王聯手建此大功。妾何得何能敢與公主爭位?”人影一閃,一個婀娜身姿從暗處走來,在院中站定,不急不緩地說道。
“婉兒姊姊為了魏王,竟然甘居人下,當真讓楊悅佩服。”楊悅目光掠過李泰,見他不言不語,隻怔怔望向院中人影,眼中盡是柔情,心中暗自點頭,“到也是個有情人。”
魏王妃姓閻名婉,乃是著名畫家、建築世家,原將作大匠,今工部尚書閻立德的女兒。(閻立德大家或者陌生,然而著名畫家閻立本大概眾所周知,閻立德便是閻立本的長兄。)
忽見楊悅改自己姊姊,閻婉兒心下不由一喜,深施一禮,柔聲說道:“誠蒙公主稱妾身一聲姊姊,公主可是答應了幫助魏王?”
楊悅嗬嗬一笑,斜睨李泰,見李泰眼中已暗露喜意,不由笑道:“隻是姊姊怎麽忘了我教中規矩?”
“教中規矩?”李泰與閻婉對視一眼,不由一齊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