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白天與黑夜

“於戲!惟爾武士彠次女,婉順為質,夙表幽閑,往以才行,先入後庭。譽重淑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宜升後庭,備茲內職,是用命爾為昭儀。”

冊封詔書不知出自舍人院哪位才子之手,到是為李治找了一個極好的借口。將武眉兒變成了李世民生前賜給李治。

一句“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更是說得模棱兩可,可以理解為李治常侍從在李世民左右,不離朝夕,李世民感歎李治孝心,因而將武眉兒賜給她。也可以理解為武眉兒常侍李世民左右,見到她與李治一對“碧人”,因而將武眉兒幹脆賜給李治。

無論如何理解,此話當然不是事實,否則武眉兒怎會進感業寺?不過掩耳盜鈴罷了,不免惹人暗笑。然而,自此武眉兒不及先皇忌辰周年生女卻成了明正言順。

武眉兒由李世民的才人搖身一變成了李治的昭儀,從一個五品才人一下躍為正二品的九嬪之首,排位還在當年的徐充容之上,當真是喜從天降。

“武昭儀接旨吧,奴才還要向昭儀討喜!”聽完冊封詔書,武眉兒愣在當場幾乎不敢相信。前來傳旨的內侍,咳嗽一聲討好地尖聲說道。

武眉兒這才回過神來,沒想到一場虛驚,卻因禍得福,竟然被封為昭儀。當下連連點頭,一時卻不知所措。

“恭喜妹妹,快去謝恩吧。”幸而王皇後在側,眼中雖閃過一道失落,卻也不失禮儀,笑著讓宮人扶起武眉兒,說道。

蕭淑妃卻沒有如此好脾性,她原本也恰好到立政殿中“請安”,本是想盤問武眉兒一夜未歸如何去“勾引”了李治,大有興師問罪之意,沒成想反先聽了李治冊封武眉兒為昭儀的詔書,不由氣得咬牙切齒,連招呼都不急向王皇後打一個,冷哼一聲,氣急敗壞地衝出了立政殿。

如此不敬之舉,淑儀內官見了,正要追了去將她叫回。王皇後卻已搖了搖頭道:“且由她去吧。”與武眉兒對視一眼,不由相視而笑。

也難怪王皇後開心,蕭淑妃恃寵而驕,一向不將她放在眼裏。如今武眉兒得寵,蕭淑妃吃癟,不由心中長出一口鬱氣。便似自己重又得寵一般,異常開心。竟吩咐身邊宮人拿些事物來,代武眉兒賞賜宮人。

宮中上下一團喜氣,紛紛上前祝賀。武眉兒更是向王皇後千思萬謝,這才往內宮去向李治謝恩。

武眉兒一路走來,迎接地盡是羨慕討好的目光,心中不免樂開了花。然而,她卻也不失精明,知道李治剛剛下朝,此時蕭淑妃隻怕正在甘露殿中找李治哭惱,便不直接往甘露殿去,反在宮中四下走動,見到從前相識的宮人,更是親切攀談,甚是融洽。眾宮人見到武眉兒以昭儀之尊,竟如此和善不忘舊情,更是討好巴結,極盡溢美之詞。

待到武眉兒聽盡了讒言媚語,心下歡喜。見日過正午,估摸著蕭淑妃已去,才徐徐向甘露殿去。

盡管武眉兒心花怒放,卻還沒有完全昏頭。昨晚之事,他人或許誤會,然而她與李治隻是相對傾訴,並非侍寢受寵。卻沒想到李治冊封她為昭儀,卻又令她燃起一絲希望。想象著或許李治是看在先前的情份上,重又對自己愛憐也說不定。

然而想到剛才與眾宮人攀談之時,得知李治這些日子夜裏常到西海池邊,或者在鹹池殿中發呆,心下又不由黯然。搖頭歎息,知道無論是西海池還是鹹池殿都是楊悅在宮中最常待的地方,她的受寵終歸不過是因為楊悅而矣。

一路患得患失,進了甘露殿,果然蕭淑妃已不在,隻有李治正在低頭看奏折。然而幾案上的奏折卻橫七豎八,亂糟糟一片,想是被蕭淑妃撒潑所至。武眉兒不由暗暗發笑,上前乖巧地叩頭謝恩。

“嗯——”然而,李治隻點了點頭,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繼續看著手中奏折。

武眉兒心頭不由一沉,麵上訕訕。想多攀談幾句,卻見李治神色冷淡,全不似昨晚那般親切,不由又一陣失望。獨自坐了一會兒,見李治雙眼一直盯在手中的奏折上,便似她不存在一般,不理不睬,隻好告退而出,心情鬱鬱。

“唉——”待見到武眉兒走出殿門,李治這才抬起頭來,長籲了一口氣,將手中奏折扔到幾案上,順手又抓起另外一個奏折,胡亂地翻看幾眼,又扔到一旁。

那一幾案亂七八糟的奏折原來不關蕭淑妃之事,乃是李治所為。他雖將奏折拿在手中,並無心去看。剛才不過是要刻意冷淡武眉兒。

也是李治被蕭淑妃一頓吵鬧,這才想到封武眉兒為昭儀其實有所不妥。才明白原來眾人對昨晚他與武眉兒在一起有所誤會。

想到若楊悅聽說了此事定然也會誤會,不由更加氣餒。他之所以封武眉兒為昭儀,原本不無存了要討好楊悅之意,此時才知弄巧成拙,不免心下一片冰涼,懊惱異常。

“陛下因何歎氣?”李治歎聲未落,卻又嚇了一跳。卻是武眉兒竟然去而複返,折回殿中,正笑吟吟地望著他,半癡半慎地道。

李治愕然抬頭,猛然與武眉兒麵對麵,想到昨晚睡在武眉兒懷中,麵上不由一陣燒,卻也再冷不下臉來,幹咳一聲,問道:“你怎又回來了?”

“臣妾忘記一事。”武眉兒彎眉如月,嫵媚之中帶了幾份頑皮,笑道,“皇後讓臣妾來問一問,陛下覺得臣妾應搬到哪座殿中居住為好?”

“隨你吧。你樂意住哪便住哪兒。”李治隨口一答,不敢再去看武眉兒,又拿起了奏折。

“陛下在看什麽,要不要臣妾為陛下先整理一下。”武眉兒卻不依不撓,反湊了上來,指著幾案上被李治扔得亂七八糟地奏折,輕聲道,“聽說悅姊姊從前常為先皇整治文案,眉兒先前曾聽姊姊說過如何分類,請為陛下整理幾案如何?”

“悅姊姊——”李治聽到這三個字,心下不免又起波瀾。見武眉兒已伸手整理幾案,便沒有製止。想起從前,心中卻又有些害怕她會突然撲過來。

然而見武眉兒卻規規矩矩,當真是為他整理奏折,沒有半分挑逗之色。這才放下心來。見武眉兒果然將奏折整理的條理不亂,這才想起武眉兒這些年其實在父皇跟前,一直學習了不少事情,的確到也幫得上忙。然而,想到楊悅若能在宮中定然更能幫上自己許多,不由又定定地愣起神來。

秋高氣爽,武眉兒再次從甘露殿出來,一如秋日的豔陽,已是心情大暢,對前夕陽啞然而笑。待回到立政殿,才又斂住心神,愁雲蹙額,一臉不舍地道:“陛下讓臣妾搬到鹹池殿去住。”

“鹹池殿?”王皇後怔了一下。這才想起剛才隻顧著因了蕭淑妃大怒而高興,卻忘記了武眉兒即被封為嬪妃,自然要搬出立政殿,自立門戶。

而且是要搬到鹹池殿!

鹹池殿雖然不在兩儀殿前,然而在宮中的地位卻一向無人不知。且不說它座落在四海之濱,是大內風景最好的地方。先前曾是李世民最寵愛的楊貴妃住在此處,再先前是李淵最寵愛的妃子文昭儀住所,再往前是楊廣的寵妃陳貴人居所。此殿向是成了宮中最受寵的妃嬪標誌。

李治讓武眉兒搬到鹹池殿,不用說自然是對她寵愛之極。想到此處,王皇後心下不由一陣落末,剛才的高興勁兒早已去七八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聲:莫不是剛剛驅狼卻又來虎……

“臣妾蒙皇後大恩,雖然舍不得皇後姊姊,然而陛下讓臣妾今晚便搬過去……”武眉兒愁雲低垂,眼中不由醞出淚花,哽咽起來。

“妹妹受寵自是再好不過。雖然本宮也舍不得妹妹,卻也不敢違抗聖意……”王皇後邊說卻不由也落下淚來。想到武眉兒從此變成李治寵妃,卻是自己一手造成,不由心中黯然。特別看看懷中的安定公主,若武眉兒要走,安定公主定然要隨武眉兒搬出立政殿,從此李治更加不肯來立政殿中,心下更是淒然。眼中淚水到是沒有半點假裝,磅礴而下,收之不住。

“眉兒有個不請之請,若皇後不嫌棄,安定公主便由皇後來撫養如何?”武眉兒豈不知王皇後心中所思,哽咽片刻,複又說道。

“你肯將安定公主留給我?”王皇後見說不由又驚又喜,幾乎忍不住要向武眉兒叩頭稱謝。

“皇後姊姊待安定公主如何,眉兒豈會不知。皇後肯將安定公主留下,眉兒隻有滿心感激。”武眉兒收住淚水,誠肯說道。

也是武眉兒思前想後,認為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將安定公主留給王皇後。一來是因為自從收到那個紙條,每次見到安定公主便令她心驚肉跳;二來她並非真正受寵,目前還要依靠王皇後,自然要與王皇後搞好關係;三來剛剛回來的路上,想到一個絕妙計劃,不容她將安定公主帶在身邊……

王皇後不知她心中所想,已感動不已,不由泣啼出聲,連連點頭,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當下親自為武眉兒安排一切,送到鹹池殿中。又通曉內外命婦要為武眉兒好好慶賀一番。

非如眾人所想,武眉兒雖然封為昭儀,卻並未被李治詔幸。不過,李治如今已瘦無可瘦,到也不再瘦下去。然則,對楊悅的思念卻不曾一刻減弱,反日甚一日。好在武眉兒常到甘露殿中為他整理奏折,聽他傾訴對楊悅的思念,情誌有所發泄,到也從此精神有所轉好。

白天還好,終是有許多事情要做。到了夜晚,李治卻依舊無法入眠。

十月流火,秋夜寂寥,聽著床下的蟋蟀叫聲,更令他心煩意亂。每到夜深人靜之時,李治便不知不覺地到西海池邊徘徊。

初月如鉤,其色朦朧,對著一池湖水歎息半晌,抬頭望著鹹池殿方向,李治心中灼熱。他並不知道那兒已是武眉兒住的地方,隻知道那兒從前是楊悅住過的地方。他曾不止一次的去鹹池殿的琴室發呆,想象著楊悅在此撫琴的樣子。他之所以喜歡到西海池邊,也是聽人說起過楊悅曾在西海池邊的柳樹下練琴……

不知不覺中李治舉步走到鹹池殿門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到了此處。不由苦笑一聲,轉身又向山下走去。然而剛走幾步,突然聽到院中隱隱有琴聲傳來。李治不由一怔,幾乎以為自己魔症了,國喪未過,何人會如此大膽彈琴,又是如斯深夜,又有何人不眠?然而那琴聲雖然斷斷續續,卻真真切切。李治遲疑片刻,終於尋聲向院中走去。

燈光幽暗,四下一片靜寂,琴聲如水,點點滴滴。星光搖曳,卻是一個綠衫女子,輕紗覆麵,正在月影下靜靜彈琴。

是她?!李治心下一陣戰栗,一時如墜雲霧,怔怔地盯向那綠衫身影,不敢想信。

若這世上還有誰如此大膽,舍她其誰?李治心中狂喜,禁不住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她怎會來此?難道是來宮中看望武才人?如今武才人雖做了昭儀,在他心中卻依然不過是當日的武才人。然而,武才人做了昭儀,最近似乎變得十分忙碌,有不少人前來探望道賀,甚至包括徐充容。難道隋國公主也來了?或者武才人知道自己心思,特意請了她來留宿宮中?也或者自己隻是在做夢?

一陣暗香襲來,李治已是情不自禁地走近“楊悅”,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等到他的手不自主地伸到她的腰間,綠衫女子已不自主的“叮嚶”一聲投到他的懷中……

李治再也不能停下,他的手不自主的顫抖。事實上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都在燃燒。

他想去揭開她的麵紗,然則伸到半空卻又無力地垂下。他害怕那麵紗下麵不是他想要的人,他的夢會立時破碎。他太需要這場夢,這種夢,無論真假….…

直到五更時分,起夜的更聲傳來,李治才如夢方醒,四下看去,卻又墜入夢中。

李治見自己睡在鹹池殿的琴室,知道昨晚之事不會有假。然而他的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綠衫女子去了哪裏?無論她是誰卻沒有一人…….

李治疑惑之極。心下卻也明白此事定與武眉兒有關。然而待見到武眉兒時,武眉兒卻如同昨晚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沒有絲毫異樣與波瀾。對李治也極是端莊不見絲毫笑意。

夢?難道昨晚當真不過是一場夢?

一日恍惚,到了夜晚,李治卻不由自主地又到了鹹池殿,與昨晚一模一樣的夢又出現……

他當然知道那不是夢,然而,他卻希望這是一場夢,不肯醒來……